张少恩
稻子闪耀着金光,芦苇已抽穗封顶,牵牛花与菊芋和鬼针草暴露了隐匿的关系。许多事物在叶子落后真相大白。
一群麻雀翻越了菖蒲,像一串音符溢出饱满的琴弦;蜻蜓们停在空中航拍水乡;蝴蝶举着爝火,在风中蹈歌。
我坐在一块石头上,将目光投放于光影变幻的事物和幽隐的细节上,对存在的世界细嚼慢咽——风款款的细语是祝福。
当我再次抬起头,西天,一轮夕阳怀着沸腾的热血再次投入大地。
黑夜來临,抖出村庄的灯火,遍地的虫鸣收集乡间的逸趣。
稻子对风说:我已熟透了!
收割机听见了,如巨翼鸟扇动着翅膀抵达了田野,它卷起黄金的波浪,将大地丰收的喜悦揽入怀中——颗粒归仓。
我站在田塍上,用经济学的眼光计算:三个农民,加上两台收割机,乘以无边的稻田,等于这一块土地的劳动生产率。而它的收成,减去投入的费用,就是主人获取的利润。农民不需要缴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土地归他们所有。
勤劳遇见了风调雨顺,踩在了五谷丰登的鼓点上。我默默地祝福他们拥有幸福的生活。
放眼望去,阳光普照,天朗气爽,收割机欢快地吟唱,稻子的秸秆纷纷扬扬。清香四溢。秋的欢乐颂!
想起了古老的历史,先民们的《歌八阕》《奋五谷》——人类有勤劳的美德,又有坚韧的基因。
哦,一切今非昔比。
大地如福,人神共喜!
开口,就是这块土地的口音;和农民交流也总爱说庄稼的话。
我的热血和乡村越来越融洽。生命与灵魂是这块土地的产出。虽然我现在是个城里人,但我知道我的根在哪。我能嗅出大地母乳的气味。
夕照下,遇见了一个农民,他站在田头上张望。我求他为我拍照,以稻田和辽阔的大地为背景。我们还加了微信,他叫刘铁钢。他在这里有120亩蟹田。我们谈水稻,谈蟹子,谈经济收入……
这些都是唯物主义,隐含了生命与物质的关系。
人的胃口不唱高调,实际的生活都脱离不了稻粱谋。生命的细胞和热血都需要能量和营养。他告诉我今年稻子丰收,但稻田蟹没赚到钱,我问为什么,他说这里的野鸭子和白鹭鸟太多,被它们吃了不少!这些鸟他说不能打,都是国家保护的动物。说这话时,他没有一点叹息,自自然然,仿佛天经地义的事。
日暮时,我们分手,他说了一句话:你这个人挺懂我们庄稼人!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其实他很年轻,只是面孔如沧桑的大地!
哦,大地——
我们的衣食父母,
也是疗愈我们灵魂的大师!
散落的秸秆、密密麻麻的稻茬。
田野如产后的妇女——欣慰的疲惫,隐隐的痛的回忆。我经过那里,停下了脚步,眺望着,莫名其妙地感动。
抬头,看见田野上一个孤单的身影频频地弯腰,细看是一个扎头巾的妇女在捡拾遗落的稻穗,这让我想起米勒那幅《拾麦穗》的画面——多么经典啊,人类,勤劳而精细的妇女。我想将这场景拍下,可是,她距我站立的坝埂太远,我的眼前是一个很宽的沟塘,我的脚步太短,无法跨越。
迫切地想拍下这情景。我竟然喊了起来:“喂,同志,是捡稻穗吗?”她听见了,回了一下头,“是呀。”然后又弯下了腰。我又喊:“想为你拍一张照片,可以吗?”她直起腰,“不用啊,我长得很丑!”我说:“劳动最光荣,劳动最美丽!”她不再回答。
越来越小的身影——
夕阳落下了,弯腰的大地静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