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鹏
我没想到,前几天他还是受灾群众,几天后就摇身一变,成了志愿者,踏上了救灾的征程。
小宇家在河南新密,紧挨着郑州,学校放假后就回家了。20号,他发来一段视频——雨很大,在视频里发出老电视般的杂音,劈啪作响。地面已经被褐色的泥浆覆盖,原本的柏油大道被改头换面成了山间的土路。人们撑着伞,逃到了高处,看着洪流滚滚倾泻而下。“快被淹了。”因为网络不好,他只能断断续续地回复着。
等到25号,我突然发现从郑州寄来一本样刊。快递行业已经恢复,那么城市应该好起来了。果然,在他的照片里,天空已经从如渊的黑云里被救了出来,重新与白云结伴。小宇说,他现在正在新乡做志愿者。
在一辆辆面包车、大货车里爬进爬出,把一箱箱、一袋袋物资搬出来。汗水打湿了眼镜,小宇就把眼镜摘了,斗鸡眼并不影响辨认方位。“我是个优秀的搬运工。”他笑着说。他已经总结了很多搬运的技巧,比如搬箱子时,在下面架一个空箱子,就能让重心升高,搬起来轻松很多。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们并不需要长距离地搬运,仅是把货物从车上搬到车下,但速度要很快,所以只能用最野蛮的方式,体能不断锐减。
他说,他的腰就像被塞进了一块钢板,然后飞快地生了锈,僵硬且疼痛,身上的汗有一部分都是被疼出来的,无奈何,咬着牙也要硬撑着。休息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抖,连筷子都拿不稳。不过,也不需要用筷子夹东西。他已经一天没有吃上热饭了,时间紧就啃馒头,时间多点就把方便面捣碎,倒进矿泉水,搅一搅,用筷子刨,囫囵着吞下去。此时,快速填饱肚子,继续投入支援,才是当务之急。
“别太累。”我说道。“我这点工作量哪里好意思说累啊。”小宇说。和他一起搬东西的大哥是郑州来的,昨天晚上八点到新乡,一直在河堤上扛沙袋,干到了凌晨三点钟,中途腿还抽筋过一次。小睡了一会儿,一大早就又过来搬物资。大哥的脸上轻轻一蹭就能刮出泥来,衣服上也全是泥浆被风干后留下的痕迹,掺杂着汗水,散发出浓浓的味道。但大哥已经没有精力去考虑这些了,“和那些被困的群众比起来,这点芝麻大的事情完全不值一提。”
“这是英雄的味道。”小宇称赞道。河堤旁,党旗高高地飘扬着,在星月隐匿形迹的夜晚,它就是明亮的太阳,通过信念的叶绿体,在中原的血脉里,光合作用出源源不断的动力。
晚上回程时,小宇刚坐到车上就睡着了。意识迷蒙间,他的手被人猛地一打,让他惊醒过来。“你刚才是不是做梦了,以为自己还在搬矿泉水呢,我看着你的手像抱着东西一样,从这边挪到那边,又挪过来。”同行的人忍不住地大笑。他刚想坐直身子说上几句,就被身体上遍布的酸痛按回了靠背,只能迎合地笑了笑,“睡迷糊了。”
但事实上,这样的梦,这样下意识的动作,今晚应该远不止他一个人会做。这一路,他看見了拿着奖学金四处奔走买了三千个烧饼的郑州大学生,看见了拄着拐杖拉着救生筏的独腿小伙,看见了把救援人员拉进饭馆,强行让志愿者吃霸王餐的餐馆老板,看见了和他们抢着搬运物资的七八岁的男孩女孩……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用自己的方式支援灾区,他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小宇对我说,印象最深的一幕,是高速服务区全是志愿者的车辆,从天南地北蜂拥而来。那一刻,他分外清晰地体会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个词的滚烫,在每一条鲜红的横幅上,他都能听见响亮而急促的心跳。“趁着年轻,多做有意义的事。”在呜咽的洪水中,可爱的人们给出了最朴实的回答。
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年轻人已经成长起来了,他们已经有足够宽阔的肩膀、足够坚实的后背、足够挺拔的脊梁去迎战肆虐的灾难。在他们的身上,那种名为信仰的光芒,即便是在暴雨倾盆、夜色深邃的前线,依旧灼灼如炬。
是的,每个中国人的骨头里都是有着光的,这也是我们战胜一场场横流浩劫的最坚强的法宝。此刻的他们,平凡而伟大,身形憔悴,却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