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蕴岭
区域合作是一个大趋势。有人说,区域合作是21世纪世界发展的主流趋势,源于许多问题在全球层面难以形成共识,因此需要、也可能在区域层面进行。区域是一个多重含义的概念,地缘是国际区域定位的基础,但地缘区域本身也有不同的层次。同时,还有基于利益、战略、关系、历史、文化等定位的观念与联系区域,在不同层次和联系上,有着不同的合作内容与方式。
二战后,区域合作运动的发展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以平等参与为前提,以合作共利为共识,以区域国家政府为主导,内容、目标、方式都与之前不同。开展合作的目的是创建区域内的和平与繁荣,而不是结盟、结伙对抗;方式是共商、共建,而不是大国强势推行。
我本人在研究生阶段选择了美国经济专业,毕业后曾立志研究世界经济发展问题,也出过大部头专著。但是,命运之神把我领入欧洲研究,而我选择了研究欧洲区域合作问题。就是这个选择,让我的研究兴趣和努力转向,由“世界主义者”,变成“区域主义者”。
后来,我的工作转换,主要从事亚太地区的研究,这让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希望借鉴欧洲区域合作的经验,推动亚太地区的合作。于是我开始把主要精力转向对亚太区域合作和中国的研究,并积极参与亚太区域合作的实践进程。由于太过投入,还得了一个头衔——“APEC先生”。后来,我又把主要精力转向东亚地区合作的研究,并积极参与和推动合作的进程,先后参与了许多具有官方背景的区域合作议程。基于多年研究和参与的积累,2015年我出版了《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我对东亚合作的研究参与和思考》一书,此书系统梳理、总结了东亚区域合作运动的兴起、发展、困难和成效,提出了有关东亚区域合作的理论思考。该书已经被译成英文、韩文在国外出版,日文版也在进行中。
迄今,尚没有从内涵、规律上深刻解析区域合作的系统理论,基于几十年的研究、参与和积累,我一直在思考与探索相关问题,并力图在这方面有所建树。
事实上,区域合作的实践先于理论、超越理论。作为实践,区域合作运动主要是基于现实的需要,在很多情况下是问题导向、“危机驱动”,促使各国从区域合作中求解。区域合作可以创造国别自身不能创建的利益,解决单个国家不能解决的问题,这是其价值所在。区域合作往往以经济为重点,因为区域市场提供大于国别市场的利益,区域各国从合作中获益较为明显,但区域合作并不仅限于经济领域,在有的区域,也把区域安全及区域综合治理作为重点。区域合作所带来的好处,使得政府、企业、个人以更积极的态度参与和推动更多领域的合作。一个地区合作的成功,也会对其他区域开展合作提供启迪。
区域合作是多层次、多样性的。有些合作是在区域合作机制下安排的,有些是通过共识和专门性协议。区域合作的参与也是多角色的,有政府机构,也有非政府行为体。区域合作组织、机制,是由政府构建的,但企业自身也构建合作的机制,比如建立行业协会,很多行业协会是行业运行规则的制定者和监督者。
在有关区域合作的研究中,人们主要的关注还是集中在显性区域合作的发展,重视区域合作的制度建设,力图把不同的區域合作方式加以区分。比如,把基于区域认同、由政府推动的区域合作制度构建称之为“区域主义”(regionalism)。但区域合作并不等同于区域主义,区域合作有着多种驱动,也有着多种形式。就新型的区域合作运动而言,尽管层次、方式不同,但都有着自主、平等参与的前提,以及相向而行的方式和目标定位,即基于共同构建和分享利益(share interest)的动机和实现区域和平与发展的目标。
当然,区域合作,特别是深度的合作,也并非都是顺行和坦途。毕竟,国家是本位,区域认同和区域治理是建立在各国认同和支持的基础之上的。国家间实力差异、利益差异,历史、现实的分歧和利益冲突等,往往会削弱区域聚合的基础。尽管如此,新型区域合作运动还会继续发展,因为越来越多的问题需要在区域层面通过合作来应对和解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