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松
2020年8月4日,贝鲁特港大爆炸沉重打击了饱受经济困境与新冠疫情所扰的黎巴嫩,使饱经战争创伤和政治社会分裂之苦的黎巴嫩人民“雪上加霜”,令黎巴嫩社会与政治问题顽疾无处遁形。在灾难被证明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人祸之后,民众的激愤矛头直指时任政府及僵化的教派政治体制。在过去一年里,黎巴嫩内外局势都因这场大爆炸而不断恶化发酵。今年7月6日,黎巴嫩看守政府总理哈桑·迪亚卜更是称,该国正朝着“社会崩溃”的方向发展,呼吁国际社会向黎提供援助。
贝鲁特港大爆炸使黎巴嫩民众蒙受了巨大生命与财产损失,因而成为黎国内无法回避的重要议题,难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论是黎巴嫩民众还是国际社会,原本冀望贝鲁特港大爆炸能成为黎巴嫩“再出发”的新起点,但政治上的教派分权制难以被打破,广大民众深受其苦而少数人从中获益。一年过去,黎巴嫩内部总体情况不仅没有改善,甚至呈现出每况愈下的迹象。
贝鲁特港大爆炸剧烈冲击了黎巴嫩国内政治,大爆炸后的政府重组至今仍未能实现。事件发生后,黎巴嫩民众群情激愤,认为政府应为此事负责。作为对激烈民意的回应,2020年8月10日,总理哈桑·迪亚卜宣布率领政府集体辞职。2020年8月31日,黎总统米歇尔·奥恩在获得议会支持后任命时任驻德国大使穆斯塔法·阿迪卜为新一任总理并授权组阁。但9月26日,阿迪卜因无法顺利组成新政府而最终放弃组阁。针对这种状况,奥恩总统一方面批评阿迪卜没有与议会各派充分协商人事安排;另一方面批评真主党和“阿迈勒”运动不肯放弃所把持的财政部长职位。黎总统“各打五十大板”的论调显示财政部长的人事安排问题是新政府难产的关键所在。阿迪卜组阁失败使迪亚卜总理不得不继续领导看守政府艰难履职,勉强维持国家的基本运转。此外,就大爆炸的责任问题,至今黎国内尚未形成共识,例如在大爆炸发生时的总理迪亚卜看来,该事件由黎数十年积重难返的腐败体系所致,他领导的政府只是在特定时间节点上成为了“替罪羊”。
大爆炸严重波及黎巴嫩的经济与民生,致使政府债台高筑,民众基本日常生活陷入窘境。大爆炸发生后,由于政治上的持续混乱,黎国内改革进程更是举步维艰。当前黎也面临着一系列严峻的社会经济问题:货币贬值90%、77%的家庭缺乏足够食物、每天停电可达22小时、医疗资源严重短缺等。正如看守政府总理迪亚卜在2021年7月6日所言,经济灾难的恶化使“黎巴嫩距离社会崩溃只有几天时间,而黎巴嫩人正独自面对这种黑暗命运”。迪亚卜呼吁国际援助,但对西方将经济援助与组建新政府挂钩的做法充满忧虑。
黎巴嫩位于地中海东岸,不仅在地缘政治上与周边国家存在复杂的关联交集,两教三派的教派政治也使其与西方大国“关系匪浅”。贝鲁特港大爆炸及其后续政治与社会危机,使黎巴嫩进一步暴露在了外部影响之下。
大爆炸后黎巴嫩政治与社会危机引发了法国、欧盟和美国的强烈关注,法国更是借此强势高调介入黎巴嫩事务。基于历史与现实原因,法国与黎巴嫩一直维持着特殊关系。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大爆炸后第一时间访问黎巴嫩,但与其说是慰问灾民,更像是“指导工作”。有消息称,大爆炸发生后阿迪卜得以成为候任总理便是马克龙直接推动的结果。然而阿迪卜组阁失败及新政府组建遥遥无期,引发了法国、欧盟和美国的极大不满。今年6月9日,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与黎总统奥恩见面时发出了制裁警告,认为黎领导人要为当前的政治与经济危机负责。黎巴嫩必须组建新政府,进行改革并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达成贷款协议。7月9日,法美两国驻黎大使发表联合声明,认为黎巴嫩迫切需要一个支持改革的新政府,以摆脱前所未有的经济与金融危机。
经济压力促使黎巴嫩与以色列关系朝着较为缓和的方向迈进。长期以来,黎巴嫩政府与以色列保持着“冷和平”关系,而黎巴嫩重要军事政治组织真主党则在黎以边境地区与以色列冲突不断。大爆炸发生后,以色列公开呼吁搁置分歧,表示愿意帮助黎巴嫩渡过难关,但真主党坚称以色列与大爆炸脱不了干系。但一年来,黎经济危机日益深化,东地中海油气博弈也不断升温。这些新态势迫使黎国内各方不得不在对以关系上做出调整。2020年10月,黎以就两国海上边界问题举行了间接谈判。黎期望拥有稳定的天然气收益来克服当下的危机。2011年黎巴嫩曾围绕黎以海上边界争议诉诸联合国,但大爆炸后的经济危机促使黎改变态度,甚至真主党与“阿迈勒”运动也默许了与以色列进行海上边界谈判的必要性。
2021年6月11日,在黎巴嫩一加油站外,民眾持油桶排队数小时等待加油。贝鲁特港大爆炸一年后,黎巴嫩社会几近崩溃,燃料、医药、食物等严重短缺。
大爆炸后的政治动荡或使黎巴嫩进一步陷入地区冲突的漩涡。当下,黎新政府组建之所以“卡壳”,关键在于各派别难以就财政部长一职人事安排达成一致,这一职位目前由什叶派把持,而真主党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真主党将维持什叶派掌控此职位当作与国内逊尼派及美国博弈的工具。为了保证自己在黎政治格局中的地位,真主党持续加强与伊朗的军事、政治互动,这引发了美国和以色列的不满。2020年9月,美国制裁了两名与真主党关系密切的黎政府高官,包括一名前财政部长。11月,美国对黎总统的女婿巴西勒发起制裁,指责其向真主党提供资金。法国方面,尽管法将真主党的军事与政治组织区别对待,但新政府组建失败令法国和真主党的关系难有实质性推进。由此可见,黎巴嫩“马赛克式”政治将会继续深度卷入两大阵营间程度不一的冲突中——西方与以色列为一方,真主党及其支持者伊朗为另一方。拜登上台后,这种阵营化冲突在地区层面总体有所降温,但在作为地区局部的黎巴嫩则呈持续发酵之势。
贝鲁特港大爆炸发生一年来,黎巴嫩不断向“社会崩溃”滑落,反映出黎巴嫩实际上不仅未能在“危”中寻“机”,推动系统性改革,反而留下诸多后遗症。目前来看,黎巴嫩唯有实现体制优化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危机,但改革之路任重道远,政治与经济危机在较长一段时间仍将持续发酵。
(作者为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