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语调迭加的叙事艺术
——读《掷地有声——脱贫攻坚山西故事》

2021-09-29 05:51山西赵栋栋
名作欣赏 2021年19期

山西 赵栋栋

编 辑:杜碧媛 dubiyuan@163.com

《掷地有声——脱贫攻坚山西故事》(以下简称《掷地有声》)记述了国家脱贫攻坚战略在山西大地上的实际践行,为读者呈现出了鲜活的立志脱贫场景,是一部站在历史的高度,把住时代的脉搏,有温度、有深度、有力度的作品。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时时能产生感动和认同。探究这种感动和认同产生的根由,我们认为是文本中勾连两种叙事语调的语境使然。

《掷地有声》中的“制作”

作为紧扣时代使命的纪实文学,《掷地有声》记录脱贫攻坚战略实施过程中发生在山西的系列真实事件是其本然使命,但如若只记录扶贫脱贫事件显然不是该文本的初衷。于是,我们在《掷地有声》中看到了有感情、有温度、有深度的叙述。其中的感情、温度和深度关乎作者的情感态度。《掷地有声》采用了将真实事件和情感态度迭加的形式展开叙事。

《掷地有声》所记录的扶贫、脱贫事件和过程是一种实事性内容,其并非作者叙述的目标所在。为真实的历史事件择取一种新的叙事方式使其变化成一种艺术的东西才是作家的本分。而实事性内容唯有变成了艺术的东西之后,它才能承担起传达体验的任务。实事性内容如何变成艺术的东西?是通过讲故事,而非只用几个评价词。叙事不是为了讲故事,而是拿故事做材料,以实现感动读者的目的。作者在山西扶贫脱贫中所产生的认同和收获的感动才是《掷地有声》的真实内容。通过讲故事让感动呈现,换言之,感动不存在于扶贫和脱贫之中,而存在于作者对扶贫、脱贫故事的叙事形式之中。《掷地有声》的真正内容是其“叙事形式”,而扶贫故事只是文本的材料。把扶贫脱贫的事件置入一定的“叙事形式”中,才有了扶贫脱贫之为“作品存在”的真正内容。

那么,《掷地有声》的“叙事形式”是什么呢?是作者在叙事中所采用的“语调”。在文学文本中,所谓语调就是给作品中的叙述以一种确定的节奏、一种措辞的倾向、一种造句的风格,即文本的形式技巧。这种形式技巧的意义在于它能形成一种语调。这种语调形成后,作者的体验才被传达出来。真正的作品能够让读者卷入作者对于所叙事情的体验中去。作品能把读者拖进这份体验,拖成功了,这份体验就作为作品呈现出来了。在《掷地有声》中,作者对扶贫故事的“感动”和“认同”的体验是其真正的内容。《掷地有声》的作者将上述体验置入感性形象并制作出来。由于制作,那份本来会消失的体验就永远地被保存在文本中。可见,“作品存在”应当首要地被规定为“制作性存在”,即把实事性材料制作成一个体验的世界。这种制作以某种方式形成叙事语调。

《掷地有声》中的两种叙事语调

我们试着从叙事语调的角度看一看《掷地有声》的真正内容。《掷地有声》并非仅仅是讲述山西扶贫脱贫的故事,这些故事只是材料而已。文本要传达的是一种体验,这种体验只有在特定的叙事语调中才能出现。文本的艺术形式是为了通达作品的真正内容。为了通达文本的真正内容,我们必须研究它的叙事语调。

一个文学作品的叙事语调可以分为两种基本类型:对象性语调和情感评价语调。所谓对象性语调,即讲述作品中人物和实事的语调;所谓情感评价性语调,即作者在一定的叙事形式中对所叙实事做出情感评价的语调。《掷地有声》中同时存在着这两种语调。作品是对扶贫脱贫经验的叙事,就必须如实地表现扶贫脱贫故事自身的对象性语调。同时,文本中存在着作者对这些故事的认同话语和评价话语。这样,《掷地有声》的叙事中就必然具备了双重语调。这两种语调在作品中叠加在一起,形成了“双重语调”。对象性语调和情感评价性语调是怎样叠加在一起的呢?

首先,作者在叙事中所讲述的是山西扶贫脱贫中发生的真实故事。贫困是真实的,百姓的辛勤劳动没能改变贫困是真实的,扶贫干部真诚付出帮助脱贫是真实的,脱贫之后的百姓奔向幸福也是真实的。文本中所有的人,他们有行为的目标、动机利益、兴趣追求,这一切都从他们的言行当中体现了出来。作家们在叙事时已经把这些都搞清楚了,是之谓调查访谈。这就是作家们对人物的“对象性语调”的把握。

但是,作家们又不能仅仅停留在对象性语调上。讲述自己的调查结果和所见所闻,固然是作者叙事的必要条件,但并非是一个好作家的标志。好作家可以在情感评价语调中叙事,这种叙事是动情的,有分寸的。这里的分寸是指在一定的方式中叙事,通过一定的方式,读者不仅陷入了作者所讲述的故事之中,而且也明白为什么会陷入,为什么悲悯贫困群众的处境,为什么钦佩扶贫干部的辛劳付出,从而领会到这种陷落的那一份独特性质。悲悯和钦佩的性质和意义是在作者的叙事中体现出来的。于是,这样的叙事在打动读者的同时又引发出读者的深刻思考。这就是对一个作家叙事功夫的根本要求。

叙事即是再现,但除了再现贫困百姓生存的艰难、脱贫工程意义的重大之外,还要再现这种艰难和重大的性质和意义。讲述贫困的生活和扶贫脱贫的过程、意义,尽管把这些内容该讲的都讲了,读者却可能只是产生看别人故事的感觉。如果这样的话,作者的叙事就失败了。显然,《掷地有声》的叙事是成功的。它将贫困百姓生存的艰难、脱贫工程意义的重大呈现了出来。呈现的方式是作者叙事时在对象性语调中加入了情感评价语调。这样的叠加使得作者的叙事有了节奏和声音倾向,一方面表现出贫困群众艰难的生活处境和脱贫过程的艰辛,另一方面把这种处境和艰辛的意义也呈现了出来。

我们试举一例说明这种情感评价语调。为了脱贫,扶贫干部们绞尽脑汁想办法,要政策,搞资金,立项目,在此过程中内心充斥着种种焦虑。在《掷地有声》中,作者不断叙述着扶贫干部在帮助贫困群众脱贫中的焦虑。作者对“干部”和“焦虑”之间的平衡掌握得很好!焦虑总是因事而生,张尚富在自己的扶贫日记中记录了刚进村时百姓的不接纳、不相信而产生的焦虑,也记录了为村里更换变压器而受到阻挠的焦虑,同样,他也为群众将扶贫猪崽卖掉而焦虑。这是把对象性焦虑表现了出来,同时,作者又把张尚富等扶贫干部也表现了出来。这是一群怎样的人物?这是我省珍贵的、值得尊重的扶贫干部,同时也是为山西脱贫焦虑的干部。他们的焦虑是出自对贫困群众的关爱,是对国家脱贫工作的责任承担。因此,在表现这份焦虑时,作家们表现出了这群干部的特定个性——张尚富住在马路边一间低矮的、早为村民废弃的、随时可能被疲劳驾驶的大车司机撞到的瓦房里,原因是离猪场近。瓦房中充满了猪粪味、煤烟味。在墙上倒是贴满了自创的“扶贫人的艰难”等励志长短句。在这样恶劣的生活环境中,张尚富想的却是办好养猪场,开起服装加工厂。年过半百、花甲在望的张尚富扶贫十三年,居然现在要将自己的家属带到村里安家,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操!令人感动。同时,这样的干部非常多,刘桂珍、杜亮姝、梁宝、郭连乐……作者这样就把情感评价性语调加上去了,这样的故事才被讲好了,《掷地有声》也就当然的成了优秀的作品。

《掷地有声》中的语境

叙事并非易事,好的作家应该为自己的叙事设计好语调。所谓语调设计就是掌握好对象性语调和情感评价语调之间的平衡,不能陷入其中任何一种语调之中。若陷入对象性语调,叙事会平淡、呆板、机械;而陷入情感评价语调,又会导致夸张和造作。唯有协调好这两种语调达到平衡才会出现真正的叙事艺术。《掷地有声》所展示的并不是一个客观的扶贫脱贫故事,而是作家们用感情熨帖过的故事,是作家理性思考过的故事。文本乍看起来所使用的语言也并不罕见,但是在文本中——借用海德格尔的表述——作者不只用词语来与存在者(扶贫和脱贫故事)打交道,而是计入了存在(扶贫和脱贫)本身。这种介入使作家们所罗列的扶贫、脱贫故事都不再作为故事而存在,它让一个世界呈现出来了。

这里可以借用“语境”这一概念来阐明。

人们日常说话,只是用词语来传达信息或观念,但是,要让词语能够向听者传达信息和观念却总是有一个隐秘的前提——说话人必须先于受话人处于共同的语境之中。一切语言交流都是处在交流者共同领会到的、使交流成为可能的语境之中的。但文学作品却缺乏作者与读者共有的语境,所以语境必须由作家自己来创立。

在《掷地有声》中,作家使用词语在对扶贫和脱贫的故事尽可能生动地描写、刻画的同时,隐藏着一个深层的目的论结构——语境本身的呈现。语境乃是文学家呕心沥血想要表现的东西。为了语境,作家在语词搭配上必须考究。当我们在共同的生存体验中,处于共同的语境中时,若要把这个语境本身表现出来,平时的言说方式是无效的。我们只能通过文学作品来呈现那个语境。语境的艺术用法根源于这个目的。

在《掷地有声》的《道教村问农》中有这样一段文字,采访调研组从道教村返回,大家谈到国家对农业产业改造升级的背后是国家以扶贫开发的名义对农村基础设施的大规模投入,水通、路进、电改、讯联、网畅,任何一个小村庄都有了等级不低的公路相连。陈克海和杨遥谈到自己在永和县的见闻时,说到了连通村庄的高等级的二级公路投资达到2700万元之巨。二人感慨国家工业化完成原始资本积累后通过资本回流对农村的反哺。认为反哺是国家供给侧改革和总体经济下行过程中的一种逆周期调控,对供给侧改革有很大作用。

这段文字就是作者对国家扶贫政策的理解和认同,这种理解和认同非常到位。作者在采写讲述扶贫脱贫故事的同时还表达了自己对国家政策的看法。在理解国家发展战略的思想基础上,审视山西的扶贫脱贫故事,显然就使得作者和故事处于同样一个语境中了。唯有以理解政策作为心理基础,作者才能对故事及扶贫干部的行为产生认同和赞赏。这是《掷地有声》作为文学文本的优异之处——不仅讲他人的故事,而且是在讲述他人故事中结合自己的理解进入到一种情感体验里去了。

《掷地有声》中的语言

我们生活的每一刻都在“语境”中,但是我们并不能轻而易举地把这种“语境”表达出来。我们平时的文字并不涉及它,必须艺术地使用语言才可能涉及。对语言的艺术地运用就是拿词语来说出那个“语境”。一切艺术都是如此。我们试举《掷地有声》中的刻画人物为例说明其语言。

《掷地有声》在描述脱贫故事的同时,也为扶贫干部群绘制了一幅肖像画。这幅肖像画不是要把其中的每一位干部指认给读者看,瞧这是某某。这幅肖像画是真正的艺术作品,读者从中看到的不仅是某某人,而是与这些人内在勾连的一个生存场。

比如大山的女儿——刘桂珍。刘桂珍为扶贫做的事情连张尚富都钦佩。刘桂珍是谁?39 年的乡村医生,29 年的乡村教师,19 年的村支书,14 年的村主任。多重身份令人惊叹!所有身份都与代县段家村勾连!其多重身份都是对段家村发展重任的担当。每一重身份都是段家村发展的需要,每一次身份的叠加都是为了段家村脱贫。2017 年段家村易地扶贫搬迁时,她依然在忧虑段家村的转型发展。这是一个一辈子扎根农村的妇女,也是一名深耕农村的脱贫事业带路人。这样的扶贫干部不仅有刘桂珍,还有王继文、蒙二树……

其中每个人在山西扶贫历史发展中都起到了重要作用。作者在文本中不仅画出这群干部的外貌特征,而且画出了他们身上凝聚着的这段历史命运。这群干部的姿态中呈现着与他们的个性紧密相连的中国扶贫的这段历史、这段命运、这番感受、这种使命和这种事业。一句话,这部作品通过塑造扶贫干部形象,通过讲述脱贫故事,展示了山西扶贫干部的生存场。通过文本中的叙事,我们可以想见作者工作的方法和用力所在。这一切都说明,艺术所揭示的不是一个客观对象的世界,而是我们本来就归属其中的生存世界。在对这个世界的揭示中,真理原始地发生了。

《掷地有声》中讲述了山西脱贫攻坚过程中凸显出来的多名干部、多个故事。这些人物和故事都有着自己的实事性语调,它们之间并非互不相干,而是处于一种统一的关系之中。同时作者在叙事过程中又有着自己的情感评价语调。双重语调在作品整体的语境中叠加在一起,为读者呈现出了山西脱贫攻坚过程中的扶贫干部群像。从这一意义上来说,《掷地有声》成了一部穿透现实生活表象,真正触摸到中国民众情感世界、心灵图景和生活信念等丰富肌理的艺术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