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网络与企业社会责任鉴证的示范效应——基于模仿压力理论的实证检验

孙维章，耿艳丽，杨金凤，吴树畅

(1.山东工商学院 会计学院，山东 烟台 264005；2.山东建筑大学 商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1)

一、 引言

企业社会责任(CSR)是社会对企业的广泛要求，是企业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必然选择，也是中国经济参与国际经济交流合作的客观需要，其在国有企业改革过程中发挥着重要影响。近年来，我国上市公司积极承担社会责任，发布独立CSR报告的份数从2009年的314份迅速增加到2018年的851份。而且，发布独立CSR报告的企业中，非国有企业和自愿性披露企业都占到较大比例。CSR披露快速发展的动因是什么？CSR鉴证是否起到积极的示范作用？在中国绿色发展的大背景下，研究这些问题更具现实意义，既可以检验政策的影响和效果，也可以为企业CSR决策提供理论参考。

现有研究发现董事网络促进了特定行为的跨企业扩散[1-6]，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中国上市公司CSR披露的快速发展，特别是部分企业的示范作用。模仿压力理论认为模仿行为源于外部不确定性带来的压力[7]，企业的主要动机是避险。基于模仿压力理论，董事网络中的行为扩散主要源于外部压力，但外部压力对董事网络的具体影响机制还未得到深入研究。本文拟在董事网络扩散效应研究的基础上，研究CSR鉴证在董事网络中的示范效应。

二、 文献综述

(一) 董事网络的扩散效应：概念与进展

董事网络也被称作董事联结、董事连锁等。与老乡、校友等关系构成的高管网络不同，董事网络由连锁董事构成。连锁董事是指在两家及以上公司董事会任董事职位的董事。谢德仁和陈运森将董事网络定义为：公司董事会的董事个体以及董事之间通过至少在一个董事会同时任职而建立的直接和间接联结关系的集合[8]。董事网络中行为扩散的基本路径是“董事会A-连锁董事-董事会B”。基于此，本文总结现有文献将影响董事网络扩散效应的因素分为四类：(1)外部环境因素。公共政策、市场竞争等因素导致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进而影响模仿压力，从而对扩散效应产生影响。不确定性越高，扩散效应越强[9]。(2)输出方因素。主要涉及结构洞和输出方企业的网络影响力，结构洞越多、影响力越大，扩散效应越强[8-10]。(3)董事联结因素。连锁董事和连锁关系的相关因素，包括内部地位和资历、联结广度、外部地位、地区差异等。(4)输入方因素。包括输入方企业规模、股东特质、公司治理等。

(二) 模仿压力与扩散效应的形成

董事网络带来的模仿压力是造成扩散效应的主要原因。Dimaggio和Powell认为不确定性是模仿行为的关键成因，通过模仿同群企业的行为，相关企业可以在不确定的环境中获得低成本的可行方案[7]。根据模仿压力理论，Galaskiewicz和Wasserman进行实证检验并发现管理层特别倾向于模仿同一网络中其他组织的行为，这种跨组织的行为模仿造成了组织行为在网络中的扩散[11]。也有观点认为，董事网络不仅带来模仿压力，而且也是一种沟通机制。董事网络充当了信息的传输渠道和知识与市场经验的学习平台[1,12-13]。基于此，董事网络为企业获取信息、知识和经验提供了一个便捷且低成本的渠道，进而降低了决策成本，改善了决策质量。因此，与这些信息、知识和经验有关的企业行为更容易被模仿，并在董事网络中扩散。

现有文献对董事网络扩散效应的研究涉及多种企业行为，前文已述，但这些文献对扩散效应的内在机制缺少分析。模仿压力理论强调了外部不确定性的影响，但对外部不确定性缺少深入、具体的研究。鉴于中国CSR的迅速发展，本文将以CSR鉴证为切入点，研究CSR鉴证在董事网络中的示范效应，并引入强制披露压力来解释这种示范效应形成的内在机制。

三、 理论分析与假设提出

(一) CSR鉴证、声誉与竞争优势

1. CSR报告与竞争优势。竞争优势理论认为CSR披露有助于企业获取战略资源、建立竞争优势。现有研究发现CSR披露在融资成本、分析师预测误差以及现金流量等多方面带来积极影响，并带来企业价值的上升[14-17]。Dhaliwal等发现披露CSR活动信息的公司，其股权融资成本明显下降[14]，这种相关性在利益相关者导向的国家更为明显[15]。Plumlee等的研究则显示，环境信息披露的质量从现金流量和股权融资成本两个方面影响了企业价值[16]。Matsumura等研究了碳排放量以及碳排放信息披露对公司价值的影响发现，虽然碳排放降低了公司价值，但披露碳排放信息的公司其公司价值显著高于未披露这一信息的公司[17]。

2. CSR鉴证与声誉。基于合规、同行模仿和治理专业性等原因，企业会进行CSR鉴证[18-19]。由于能够在监督约束、风险评估与咨询规划等方面发挥作用，鉴证提高了CSR报告质量[20]。张正勇和戴泽伟发现专业机构的鉴证会增强CSR报告的可靠性[21]。CSR披露传递了企业社会责任表现的相关信号，增强社会责任表现的信息披露与企业声誉之间存在正向关系，提升了企业声誉[22-23]，从而有助于企业建立竞争优势。CSR鉴证提高了CSR报告的质量、降低了信息不对称、强化了CSR报告的信号功能，从而增强了CSR披露的竞争优势效应。尤其是CSR披露与投资相关程度较高时，投资者出于对管理层自利等问题的质疑，更加重视CSR鉴证。事实上，降低代理冲突和传递信号不仅是上市公司自愿披露鉴证报告的主要动机，也是其自愿提高鉴证信息披露质量的主要动机[24]。

3. CSR鉴证的作用：经验证据。一些现有研究为CSR鉴证的积极后果提供了经验证据。张正勇等研究发现CSR报告鉴证能降低分析师盈利预测误差和预测分歧度[25]。张正勇和邓博夫发现CSR报告鉴证显著降低了企业的权益资本成本，特别是那些财务信息透明度较低、财务业绩较差的企业[26]。朱文莉和许佳惠发现由会计师事务所实施的CSR鉴证、依据规范的鉴证以及连续开展的鉴证可以显著降低审计风险和审计费用，国有企业与敏感性行业的企业开展CSR鉴证可以显著降低审计风险和审计费用[27]。

(二) 董事网络与CSR鉴证的示范效应

CSR鉴证和CSR披露决策都是CSR披露的内容之一。通过董事网络，企业既可能学习好的行为[13]，也可能学习坏的做法[28]，CSR鉴证为何能通过董事网络影响CSR披露质量呢，主要原因在于CSR披露有助于企业规避风险、获得竞争优势。

根据模仿压力理论，企业会模仿与其关系密切的其他企业的行为[11]。模仿行为可视作羊群效应，其本质是对外部环境不确定性的规避[7]。现有研究发现，CSR披露本身在一定程度上即是一种风险应对的策略[29]。通过模仿董事连锁企业的CSR披露行为，企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与CSR有关的风险。进行CSR鉴证的企业，其社会责任绩效往往较好，因此可能具有更强的示范效应，从而促进董事连锁企业的CSR披露质量。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1：连锁企业的CSR鉴证会正向影响CSR披露质量。

(三) 强制披露压力与CSR鉴证的示范效应

制度因素包括法律法规、社会规范、文化认同等多方面内容，是影响CSR披露的重要因素[30]。制度因素在多个层面上塑造了企业社会责任行为。第一，由于各个国家或地区的法规差异，CSR披露的基本形式存在差异。第二，社会和文化的差异也会影响CSR披露。在经济发达地区，由于企业经济实力较强，逐渐形成企业参与慈善和承担社会责任的风气，从而进一步促进了企业CSR披露质量的提高。

根据上交所和深交所《关于做好上市公司2008年年度报告工作的通知》，四类上市公司被强制要求披露CSR报告，即纳入“上证公司治理板块”的样本公司、发行境外上市外资股的公司、金融类公司和纳入“深证100指数”的上市公司等四类上市公司。由于受到强制性披露压力，这四类企业比其他企业面临更大的外部不确定性。如果CSR披露不合规，他们会受到监管部门的惩罚。如果CSR披露质量过低，还可能引起不良的市场反应。因此，强制性披露压力会推动董事网络中的企业向“好榜样”学习，从而强化了CSR鉴证的示范效应。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2:强制披露压力会强化CSR鉴证的示范效应，即连锁企业的CSR鉴证对强制性CSR披露质量的影响更大。

四、 研究设计

(一) 样本与数据

中国上市公司独立披露CSR信息始于2006年，2008年上交所和深交所分别发布有关CSR披露的指导意见。为了避免政策变更带来的影响，我们剔除了2008年之前的样本数据，研究期间为2008—2017年。样本包括了所有披露CSR报告的A股上市公司。公司数据来自于国泰安数据库，宏观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官方网站，与CSR披露质量有关的数据来自RKS数据库。剔除资本结构比较特殊的金融公司样本和数据不全的样本之后，共有样本5125个，自愿披露CSR报告样本1928个，强制披露CSR报告样本3197个。所有的连续型变量都进行了1%分位上的Winsor缩尾处理。

(二) 变量选取

1. 因变量

本文选择CSR披露质量作为被解释变量(CSRQ)。本文采用润灵社会责任评级(RKS)来衡量CSR报告的质量。润灵社会责任评级是由第三方机构推出的CSR披露质量指数。这项指数从整体性、内容性、技术性和行业性四个维度评价了CSR报告质量。每个维度包含若干一级指标和二级指标。一级指标共15项，包括CSR战略、股东、雇员和人权、公平经营等多个方面。二级指标共63项。考虑到润灵社会责任评级更符合中国实际情况，我们采用这一指标衡量CSR报告的质量。

2. 自变量

借鉴Chiu等和Cai等的研究[1-2]，本文采用一个虚拟变量(BI_Assurance)来表示董事连锁企业的CSR鉴证。当某上市公司的董事网络中至少有一家连锁企业发布了经鉴证的CSR报告，BI_Assurance为1，否则为0。

3. 调节变量

本文引入强制性披露压力作为调节变量(Mandatory)，来检验外部压力对CSR鉴证的示范效应的影响。当某上市公司属于上交所和深交所规定的四类需强制披露CSR报告的企业时，Mandatory为1，否则为0。

4. 控制变量

在现有研究基础上，本文控制了公司规模、外资股比例、政治关联、广告强度、重污染行业、资产负债率等变量[31]。此外，本文在回归分析过程中还对年度和行业变量进行了控制。具体变量定义见表1。

表1 变量定义表

(三) 模型与方法

为了验证假设1(H1)，我们使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LS)检验CSR披露质量和董事连锁企业CSR鉴证之间的关系。模型如下：

CSRQ=β0+β1BI_Assurance+β2Controls+ε

智慧城市建设希望打破原有各委办局信息系统分散采购、垂直管理的模式，通过云计算、大数据平台实现对政府IT资源的统一规划、统一管理、统一运维、按需使用，对各系统的数据进行采集、共享和开发的目标，仅仅依靠行政命令是很难实现的。

(1)

为了验证假设2(H2)，我们将调节变量Mandatory加入模型(1)，新的模型如下：

CSRQ=β0+β1BI_Assurance+β2BI_Assurance×Mandatory+β3Mandatory+β4Controls+ε

(2)

共线性诊断结果显示膨胀系数(VIF)介于1.01和5.48之间，意味着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

五、 实证结果

(一) 描述性统计和相关性分析

表2根据研究假设分三部分列示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和相关性分析结果。CSR披露质量(CSRQ)平均得分38.82，仅略高于最大值的50%，说明整体披露质量还有待提升。董事连锁企业的CSR鉴证(BI_Assurance)均值分别为0.045，说明上市公司进行CSR鉴证的比例较低。Mandatory均值为0.624，说明强制性披露CSR的上市公司占比较高。从相关性分析可以看出，CSRQ与BI_Assurance显著正相关，说明董事连锁企业的CSR鉴证对CSR披露质量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这个结果为H1提供了初步的证据支持。

表2 描述性统计与相关性分析

(二) CSR鉴证、董事网络与CSR披露质量

由表3列(1)和列(2)可知，CSRQ与BI_Assurance显著正相关(系数分别为3.848和3.046)，说明董事连锁企业的CSR鉴证对CSR披露质量有显著正向影响，支持了假设1。引入强制披露压力(Mandatory)作为调节变量后，如列(3)和列(4)所示，交互项系数显著为正(6.363和4.932)，说明强制披露压力显著强化了CSRQ与BI_Assurance之间的相关性，支持了假设2。

表3 回归分析结果

(三) 进一步分析

1. 内生性检验

首先，采用工具变量法进行回归。借鉴梁上坤选择工具变量的方法[32]，并在过度识别检验和Hausman检验的基础上，本文利用BI_Assurance的行业均值和滞后项作为工具变量进行GMM回归分析。如表4中列(1)所示，CSRQ与BI_Assurance显著正相关(系数为3.821且在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说明即使考虑内生性的影响，实证结果依然稳健。

然后，加入可能同时影响解释变量和被解释变量的董事会特征变量进行回归。由回归结果可知，董事会特征直接影响企业CSR行为。规模较大的董事会意味着利益多元化、更坚实的社会资本和更加民主化的决策机制，从而带来更好的CSR产出。董事会独立性降低了代理冲突，使管理层更加注重多种利益相关者的利益，董事会独立性显著促进了CSR。股权集中度越高，董事会多元化程度越低，可能对CSR产生不利影响[33]。

连锁董事构成了董事网络，因此董事会构成能够直接影响董事网络的形成。考虑到董事会构成对董事网络和CSR披露两者的潜在影响，本文将相关变量(董事会规模、董事会独立性、股权集中度)添加到模型(1)中来控制变量缺失引起的内生性问题[34-35]。上述董事会构成相关的3个变量均从CSMAR数据库获取。董事会规模(Board)以董事总数表示，董事会独立性(IDDR)以董事会中独立董事的比例来表示，股权集中度(Largest)以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来表示。加入三个董事会特征变量后的回归分析结果如表4中列(2)和列(3)所示，CSRQ与BI_Assurance显著正相关，BI_Assurance与Mandatory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正，表明实证结果依然稳健。

最后，为了在一定程度上解决遗漏变量问题，本文采用固定效应方法进行回归分析。结果如表4中列(4)和列(5)所示，CSRQ与BI_Assurance显著正相关，BI_Assurance与Mandatory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正，表明实证结果依然稳健。

2. 稳健性检验

第一，为了控制异方差的影响，本文使用了robust方法进行OLS分析，结果如表4中列(6)和列(7)所示，CSRQ与BI_Assurance显著正相关，BI_Assurance与Mandatory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正。这些结果表明实证结果稳健，没有受到异方差的影响。

第二，引入强制披露压力的替代变量。相比于民营企业和地方国有企业，中央企业面临更大的CSR披露压力。国务院国资委2008年出台《关于中央企业履行社会责任指导意见》，对国有企业深化社会责任理念、推进社会责任工作、实现可持续发展提出明确的要求。从更微观的角度看，社会责任也是国企负责人业绩考核的内容之一，国务院国资委令第四十号《中央企业负责人经营业绩考核办法》把“鼓励企业积极承担社会责任”作为央企负责人的考核导向之一。在此背景下，央企的CSR披露已经非常接近强制披露。本文采用虚拟变量(CSOE)来量化央企控股，当某一企业为央企控股时，CSOE等于1，否则为0。结果如表4中列(7)所示，BI_Assurance与CSOE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正，表明实证结果稳健，强制披露压力强化了CSR鉴证的示范效应。

表4 内生性与稳健性回归结果

六、 结论性评述

本文以CSR鉴证为切入点研究了董事网络的扩散效应，研究发现：连锁企业的CSR鉴证对CSR披露质量产生了显著正向影响，即董事网络中的CSR鉴证具有示范效应；引入强制披露压力作为调节变量后发现，强制披露压力显著强化了CSR鉴证的示范效应。

本文的主要理论贡献在于扩展和深化了董事网络扩散效应的形成机制研究。一方面，现有研究没有关注CSR鉴证的示范效应，本文的研究从CSR鉴证的角度扩展了董事网络扩散效应研究。另一方面，虽然模仿压力理论能够解释董事网络中企业行为扩散的成因，但外部压力对董事网络的具体影响机制还未得到深入研究。本文认为，违反强制披露政策会给企业带来更大的政策风险和声誉损失，因此外部压力会造成不确定性增加。出于规避不确定性的动机，企业会学习董事网络中的“榜样”企业行为，从而强化了CSR鉴证的示范效应。通过引入强制披露政策，本文的研究既深化了董事网络扩散效应的形成机制研究，也为模仿压力理论提供了新的经验证据。

本文实践意义在于既检验了监管部门CSR政策的影响和效果，也为企业CSR决策提供了理论参考。根据上海证券交易所和深证证券交易所的规定，部分企业必须发布CSR报告。本文的研究结果表明，在现阶段，强制性CSR披露质量更高。这说明现行的强制披露政策促进了我国上市公司CSR披露的实质性提高。从企业的角度，本文发现董事网络影响了CSR披露质量，说明董事网络可以成为企业学习CSR披露策略的渠道与平台，从而为企业CSR决策提供了理论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