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波
“共同富裕”是人类的一个理想,问题是,怎么才能共同富裕?办法有很多种。
在中国,最早的一个办法是井田制。井田制,顾名思义就是一方田地分成井字型的九块,八户人家分种自己的那一块,中间那块是公田。大家在忙完自己的活后,顺便把中间的农活一起干了。等到收割的时候,再把公田的粮食平分。
井田制最大优点就是,有了集体的再分配,哪怕能力最弱的那户人家也有一口饭吃。《诗经》赞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
但是,这个制度最大的敌人是时间。八户人家生育能力不同,劳动积极性不同,过了若干年,有的人家就会兼并其他的农户,而被兼并者,要么被赶出井田成了流民,要么就成了雇农,天下就不公平了。
所以孔子说,周礼的崩坏,就是从废井田开始的。他一直呼吁要恢复井田制,但是,他老人家不懂經济,到死也没有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到了汉武帝的时候,大儒董仲舒提出了“限田”,每户人家的田地有一定的上限,“古井田法虽难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澹不足,塞并兼之路”。不过问题还是老问题,名义上限制住了,大户人家用其他办法仍然能绕过去。到了西汉末年的王莽时期,索性宣布“王田法”,所有土地都公有了,一律不得买卖,但十多年后,王先生的脑袋就被割掉了。
二十多年前,我去乐清农村调研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当地有一个十分贫穷的村子。20世纪80年代初,有三兄弟跑出去做生意,靠贩卖纽扣赚了钱,成了“先富起来的人”。有一年,他们回到村里“先富带后富”。不过,三兄弟的办法各不一样。
老大最爽快,全村一百户人家,每户分一万元。
老二觉得“要致富,先修路”,就投资一百万修了一条机耕路,从此乡亲们出村就容易多了,他们种的粮食和养的鸡鸭就能贩卖到山外的镇子上。
老三的办法最复杂。他也拿出了一百万元,不过要在村里选出十个年轻人,跟他一起出去做纽扣生意。那十万元本钱,亏了算他的,赚了,要连本带利还给他。
我们今天用经济学名词来说,老大的办法就是普惠救济,老二是改造公共设施,老三是创造就业和扶持创业者。
当年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三兄弟分钱的事情已经过了七八年,那个村子已经成了一个纽扣专业村。老三的一百万元不但带出了几个“农村能人”,还把一个产业引入到了村子里。
井田制的不可复活,以及这三兄弟的故事,让我们对共同富裕有了这么几个思考:
共同富裕不可能是“公平富裕”,在相同的生产资料和资源配置之下,人的主观能动性,始终是富裕的第一个前提。对公平的过度追求,只可能导致均贫和自由追求财富的权利的让渡;
先富带后富,面临一个效率选择的课题,它既与社会保障制度和公共设施建设有关,更是一次资源优化配置和新的生产力引发的过程;
对企业家精神的激发和保护,是实现共同富裕的根本途径,只有创造更广泛的就业和发展更先进的产业,才能让后富者具备自我造血能力,从而通过自己的劳动,进入富裕者的阶层。在这一进程中,资本扮演了比慈善更为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