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穆卓玛
听见水声并非来自河流
看见鱼群拥挤在一处
并非取食或奔赴隐藏的危险
它们是从河流里请来的菩萨
它们的道场在药王菜市场上
在一排排塑料盆里
以命抵押替卖主获取好的活路
替放生者获取更多的宽慰
每次经过这里
这样的交易场景像日子般重复
“这鱼好累呀
人们把它捞出来,又放回去”
过路的男孩大声说出了我们的秘密
一条翕动的鱼正望着我
仿佛它听见了
我身体里正在发生的雪崩
给它创造一次生死般的炼狱
仿佛这样才能配得上身为鱼的使命
可怜的是,身为人的我们
一生去垂钓的不过是,自己的心
土 林
在这么荒芜的地方
我看见无数颗孤立的尘埃
抱紧彼此的卑微
爱上彼此最简单的事物
泥土的肉身,从此
在风的刀上,雨的箭下
以微光为经络,以霜雪为骨骼修炼不朽
如同我们的爱,赋予活着的意义
午后的阳光如此安静
托林寺门前的石碑安静
菩萨在幽暗的壁画里安静
一直凝视菩萨的女孩安静
白塔对面的废墟安静
你也是
一直收紧喉咙里可能吐出的咳嗽
目光举着安静的酥油灯
只要有风吹过
你也会即刻散落成无数个安静的尘埃
彼 此
说着风吹过的骨头
有草木的肉身
雨季的声响
日子砸下的钉子有裂缝
从镜中取出影子
在月光下起身返回原路
并在纸上修复光的塔尖
我们经过的尘世光影交错
菩萨始终心系苍生
像静止的钟摆
挂在时间的绝壁上
它并不急于敲响什么
除非一滴修行的泪
滑向自己的深渊
拉萨河边
我看见落日庄严的转场,一截
剪不断的光线,拉近了
天空和大地的距离
云朵在火焰中涅槃重生
我看见神的慈悲
除了更好的守候,我们没有
多余的遗憾
寂静终将归于寂静
像深山里的老僧人
在时间里打坐,直到
从容地打开生命的另一扇門
如果此时,一排归雁飞过我的头顶
并且抛下几粒鸣声
整个河谷都会有轻微的震荡
如果荡出万物的回声,仍有不确定的
比如幽暗的死结
比如,无法抵达的部分
仍有具象指向一条河脉的源头
那里,铺满的月光比雪花盛大
比黑夜流露的星光渺小
月 光
从云层间漏下来的清辉
比林间松落垂下的寂静还虚无
被黑夜溶解的神明
像是指尖从琴上弹出的余音
把你带入时间的另一个尽头
山河肃穆,万物各自涌动
一盏明灯暗示你的存在
我们体认的事物或
误读的词语
如同河流向低处开阔
我们不曾忘记什么
如同你眼里蓄满的泪水
风一吹,便是汹涌的尘世波涛
花 园
奔走的影子,和我们误打误撞
像车流在十字路口交错
钢筋丛林铺展的荒原上
没有一座花园只属于一个人
生活的墙面斑驳横生,我是生锈的螺丝钉
水做的骨架,从另一面开始松动
坍塌的部分,在沉默中死去
如果重回火刑
被铁锤重塑另一种气质
做个闲置在木格窗口的陶盆可好
和雨水,和清风交换面孔
从身体里长出花朵
日子水一样流走也不慌张
人们垂爱的天竺葵会开到极致
那一张张太阳脸
从苍白的风暴中重获新生
所有触角收敛时,星移物换才刚刚开始
秋天道场
空气里溢出
青稞饱满的渴望
一年的喜悦
从收割人的汗珠里
闪耀金色的悲悯
神爱着他们
更爱脱落在麦田上的种子
在越来越荒芜的冬天降临之前
它们是大地预存的光
一些将被麻雀领走
一些被越冬的黑颈鹤领走
一些被尘埃领走
秋天的道场上
我们像云朵和河流经过彼此
找到各自的归途
虚 美
路线的两端 ,压着一个人的时间
一个结,是开始也是结束
伸手摸不到的风
它穿过没完没了的荒原和草地
也穿过我半生的迷雾
一条不知名的河正流经你的荒原
沙丘、岩石、草地跟着光线
起伏,像穿针引线的日子
缝合彼此的漏洞,更多的时候保持沉默
那是一种枝头鸟般的警惕
抵御横流的暗礁,盛世泛滥的词语
鹰隼盘旋的领地被无限的空填补
那里有你命定的归宿
目光所及处,突然降下一朵白云
在雪峰上搭起了
流动的帐篷
致黑颈鹤
它们用黑白分明的身子打开光线
向万物献出美妙的和声
翅膀托起的远方
引领着你的目光飞出一片苍茫
起舞的影子被湖光擦亮
灵魂铺满露珠,你在近处沉醉其中
群山在远处略带羞涩地凝视
它们钟情于一生的爱
是落座在星空上的白塔
如果某一刻收回羽翼,向虚空纵身一跃
那是给诺言赋予落日般的祭奠
从今往后
雅江彼岸的雪峰是爱的肋骨
雪的温度是它的肌肤
……
一群腾空时
那一片湛蓝的海水,须臾间
向我们
竖起了一面黎明般的天空之镜
责任编辑: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