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酱
摘句:一隅冰雪,遇到它的春风才会消融。幸好,她遇到了。
1
从如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點钟,凉风打着旋地从领子往衣服里钻。
闻溪裹紧大衣,盯着手机里迟迟没有人接单的叫车信息出神:“程云舸也许不会来了吧。”
如家是M 市最大最顶配的敬老院,地理位置偏僻,平常是程云舸骑着电动车载着她回去,但是如今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两人不知如何面对彼此。
出神的闻溪突然看到远处有车灯,伸手拦车:“师傅,能去M大吗?”
司机点头挥手示意闻溪上车。
因为是晚上,加之只有她一人,闻溪上车前拍了车牌照发给室友,即使上下眼皮累得打架她也不敢闭目休息。
“这么晚回去是加班了吗?”
司机突如其来的搭话让闻溪本来有些紧张的心瞬间警铃大作,心想,还是装听不见为好。
她从包里拿出耳机。哪料司机没有放弃:“女孩子这么晚回家也太不安全了。”
说话时闻溪从后视镜看到了司机长的眉清目秀,当即判断他不是坏人。
“也不是……是如家的志愿者,闲暇时候锻炼一下自己。”
“还真别说,我还挺欣赏你们这种爱拼的女生,要不以后我有空就来接你,反正我天天都在开车。”
闻溪自认为心如止水,一心服务如家,闻言竟有些点不好意思,加上和程云舸的事情,她有些动摇:“这里位置偏,如果方便那就麻烦了。”
“一会儿请你吃消夜吧,犒劳一下自己。”
“不……不了,我明早还有课,晚……晚上吃消夜会胖。”虽然司机人好心善,但终归认识了不到十分钟,又是晚上,就算司机貌似潘安她也不会去。
这时司机转过头来,脸上略带不耐烦,将十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闻溪这才注意到他耳边带了个无线耳机……他是在和别人打电话!
要不是车速太快,闻溪怕是要拉开车门跳出去了。
一路闻溪坐不是坐的,终于挨到了学校,付了钱她就逃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向校门。
校门口站了一个人,身形颀长,秋风吹动他的大衣,月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银光,整个人看起来纤尘不染。
“人在月下,亦尝忘我之为我也。”闻溪脑袋里冒出这么一句古文。
程云舸见到闻溪顿了一顿,而后迈着大步向她走来,站定,没头脑地说:“吃不吃消夜。”
“……”
好似是触碰到了什么逆鳞,闻溪黑着脸从他手里接过消夜:“谢谢。”然后转身走开。而后貌似是想到了什么,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程云舸看着闻溪脸红一阵黑一阵的,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留在原地,挠挠头:是不是因为没去接她她生气了……还是消夜?对哦,她说要减肥来着……
程云舸一个下午都在接与不接之间犹豫不决。去,他又不知如何面对她,不去,敬老院又不好打车,纠结之下程云舸决定买了蛋糕在校门口等闻溪。
两个小时后他终于看到了闻溪,预想了无数次见面时的开场白,道歉?笑脸相迎?解释?人到眼前,他的脑袋一昏,思维跟不上嘴,竟来了句吃消夜吗。
程云舸或许很想给自己几个耳刮子。
2
闻溪有时候会想她和程云舸上辈子肯定有点什么关系,不然为什么他放着别人不选,偏偏要和板着个苦瓜脸的自己做同桌。
程云舸是高一下学期转学来的,那时闻溪的爸爸刚刚去世不久,流言蜚语满天飞。
闻溪周围似有什么屏障,只要是她出现的地方,欢声笑语立刻停止,而后人群散开到一旁窃窃私语。
午后阳光正盛,闻溪站起来拉窗帘,无论怎么拉,两片窗帘中间还是会有毒辣烤人的阳光不偏不倚地照在她的脸和脖子上。
闻溪索性放弃,脱下校服外套披在头上,支着下巴继续看书,反正这个班级应该没有人会愿意往她这边看。
打上课铃之后,班级并没有安静下来,闻溪抬头一看,老师旁边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剑眉星目,皮肤微微有些小麦色,白色短袖配着浅蓝色牛仔裤,很有夏天的感觉。
是个转学生,闻溪不太感兴趣,便低下头继续看书。
“同学,这里有人吗?”
闻溪抬头看见少年笑眯眯地问她,心里犯嘀咕:“这是要和我做同桌?算了算了,随他。”
“没有。”
少年听到这句话嘴咧得更大了,赶紧一屁股坐下,生怕她反悔:“你好同桌,我叫程云舸,百舸争流的那个‘舸。”
闻溪只当他是一时兴起便简短回答:“闻溪,小溪的‘溪。”
少年眼里放了光:“哇,闻道龙标过五溪,好听好听。”
闻溪觉得程云舸是会发光发亮的人,自己更像是溺在深渊里的小兽,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只是越陷越深。
几天里程云舸依旧跟闻溪叽叽喳喳,闻溪只觉得这种感觉很陌生,很久没有人在她耳朵边喋喋不休说着这天发现了一家好吃的包子铺,打球时被人踩了几脚等诸如此类的琐碎。
班级里有同学率先看不下去,趁着下课拉走程云舸进行一番闻溪事迹科普。
“你知道吗,她爸爸去世了。”
程云舸闻言并不震惊:“那我更应该多跟她说说话,多安慰她。”
“她害的!”
程云舸听到这话皱紧了眉头,脸上浮现出轻微的怒气:“你们又怎么知道?亲眼所见?”
“还用什么亲眼所见啊,她们家旁边街坊邻居可都真的看见了,据说当天晚上是……”
“好了。”没等那人讲完程云舸出言打断,“你们说的我一概不知道,我只相信我亲眼看见的。”
“谢谢。”
“什么?”程云舸回到座位上听到闻溪向他道谢,一头雾水。
“你刚刚说的话,我听见了。”
说是拉到一边,也只不过是在门外,何况那人八卦时眉飞色舞像在演讲,闻溪听不见才奇怪。
程云舸笑笑:“三人成虎罢了,不过他们这么说你,你不解释什么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闻溪眼里心事翻滚,随后又淡淡地说,“他们又没说错。”
3
第二天闻溪起了个大早,起床快速洗漱后目光移到程云舸昨晚给她的消夜上,她犹豫一会儿,还是坐下拆开包装吃了起来。昨天晚上太过于尴尬,以至于忘记了去便利店买早点,只能拿消夜当早点。
手机铃声响起,是程云舸打来的。
闻溪去到阳台接起:“喂,怎么这么早?”
“你今天是不是要去警局查档案?你出发了吗?”程云舸想了一晚上,脑袋不太灵光的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法——装作无事发生。
“啊?还没有……马上了。”
“我周末没事,我们一起吧。就这样!二十分钟后你宿舍楼下见!”说完挂了电话。
闻溪回过神来,继续啃蛋糕。
不可否认的是程云舸这个人已经渗透了闻溪生活的每一个枝末,以至于即使许多事情明了,她也不能瞬间适应程云舸不在的时间。既然程云舸选择装作无事发生,她一时也無法反应,顺着程云舸来也不失为是好方法。
闻溪到楼下时程云舸已经在等着了,见闻溪走来,拍拍电动车后座:“上来。”
“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刚来,刚来。”
程云舸扔给闻溪一个头盔:“坐稳咯!出发!”
闻溪自从进入大学后就找到了在如家做义工的志愿工作,如家发出这个号召本没有期盼会有多少人来,没想到竟然招到了闻溪这么一个任劳任怨的义工。
李奶奶算如家里年纪大的老人,也是闻溪感觉最亲近的老人。闻溪刚进入如家的那段时间就闯了祸——收拾被单的时候不小心将李奶奶丈夫的照片一起丢进了洗衣机。
待她发觉时照片已经绞成了一坨皱巴巴的纸,她虽来得不久,但她见过李奶奶对着照片呢喃,神色温柔缱绻,自然是知道照片对于李奶奶的意义。
她知道自己闯了祸,就主动去找李奶奶承认错误。她轻轻走到李奶奶身边,咬着嘴唇,手也有些颤抖,在大脑中快速搜寻一些尽量委婉的语句表达:“李奶奶,照片……我不小心……”
“洗碎了”这三个字闻溪不知如何说出。
“唉,早该知道的,他早就不在啦。”李奶奶平淡的语气让闻溪更加不知所措,只能立在原地。
“孩子,别自责,照片就是我心里的疙瘩,它现在没了,老太婆我活得轻松些。”说话间李奶奶拉过闻溪的手轻拍,“你是个好孩子,有空多来陪陪我这个老太婆我就很高兴。”
此后闻溪只要来如家都会来陪李奶奶,也知道了李奶奶和她丈夫的故事。
李奶奶的丈夫在二十一岁时参加了军队,在不太平的年代里他随军队跨过国界参加战争,此后音信全无。留给李奶奶的只有一张小小的结婚照,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女儿。
李奶奶年纪大了,许多事情记得不真切,精神也有些恍惚,迷糊时总是念着丈夫的名字, 有时还会将闻溪当作她的女儿:“你爸爸之前说女孩子要戴小红花……”
最近李奶奶精神恍惚得更加厉害,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她决心帮李奶奶找到她丈夫葬在何处。
她跑遍了M市所有的烈士陵园都没有找到照片上的人,决定去警局找一下近七十年前的档案,尽管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她不想错过任何机会。
4
车子一路飞驰,很快就到了其中一个警局。闻溪向警察说明来意之后,警察告诉他们这个警局是前几年新建的,他们要找的档案年代过于久远,要他们去北城的老警局试一下。
他们马不停蹄的向老警局疾驰而去,功夫不负有心人,老警局的人带他们来到一间屋子,里面是专门用来存放M市英烈的信息以及送来的遗物等。
闻溪和程云舸一刻都没有耽误立刻进去翻找,近三个小时过去了,他们两人将屋子找遍,每一处都不放过,可仍然没有找到。
闻溪有些丧气:“你说这件事情是不是一点都不现实。”
程云舸将一枚勋章放下,眼神坚定地对闻溪说:“既然确定爷爷以前是M市的人那就一定会找到的,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程云舸总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坚定地站在闻溪这边,总是理解闻溪的喜怒哀乐,总是能轻易地将温暖传入闻溪的心里。
闻溪想起高中的时候体育课她因为身体不舒服体育课请假在班级休息,恰好那天班长放在书包里的班费不翼而飞,了解当时只有闻溪一人在班级时,答案便存在于每个人心里了——闻溪拿了班费。
一大堆人围着闻溪七嘴八舌:
“拿了就快交出来,艺术节还要用。”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不仅害了自己爸爸,现在都还向班费伸手!”
“小偷!”
“知人知面不知心!”
闻溪只觉得阵阵窒息,气血冲到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有很多话想喷薄而出却又生生被堵了回去。难受,真的太难受了。
一直以来闻溪默认、隐忍的流言成了大家的偏见,这些偏见都变成了利剑刺向她,将她牢牢钉在深渊底部。
这时一双手伸过来捂住她的耳朵,是程云舸。他划开所有流言,轻声说出她一辈子忘不了的话:“没事的,我不听他们说,我听你说。”
闻溪再也绷不住,眼泪越过眼眶,声音嘶哑:“我没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冲我来?”
周围人没见过闻溪这副样子,以前的话她选择默不作声,怎么今这天反应如此大?
大家只得默默散开。最终是班长的妈妈发现班长将班费落在家里,怕着急用,便急忙将钱送到老师手中由老师交还班长。
终究只是少年心气盛,不是什么坏家伙,班长带着同学向闻溪道歉,此事算告一段落。
闻溪从回忆抽离,对着程云舸说:“我们走吧,去吃饭。”
程云舸载着闻溪七拐八拐找到了一个小吃铺,笑嘻嘻地将菜单递给闻溪,闻溪向来对他不假辞色,扫了一眼:“你好,要一份糖醋里脊,一份桂花糕。”
程云舸接过菜单:“一份辣炒牛肉,加两杯牛奶。麻烦啦。”
程云舸喜欢吃甜,闻溪喜欢辣,两人的口味彼此心照不宣。
5
闻溪又做了那个梦,梦见了爸爸站在远处,闻溪追过去抱住他,嘴里不停地说:“都怪我,是我的错。”
爸爸转过身来擦去闻溪的眼泪说:“不是你的错,小溪要健康快乐的生活下去。”
闻溪还想说些什么,但爸爸的身影逐渐虚化到再也抓不住,唯一不变地印在闻溪脑海里的是满含爱意的眼神。
闻溪从梦中醒来,捂住脸,陷入她痛苦不堪,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的梦魇。
闻溪一家在老家开了间小卖部,爸爸时常接外卖单子所以陪伴在闻溪身边时间很少。一家人晚上就歇在小卖部里,那里的春夏秋冬与父母一起见证了闻溪的成长。
或许是家境的原因,闻溪比同龄人更加懂事。她会在爸爸回家时候倒一杯热水,会给码货累到肩痛的妈妈揉肩捶背。
五年前上高一的闻溪发现晚自习时老师看管不严,便经常偷偷溜出去打些零工赚钱——爸爸的生日要到了,她想给爸爸買双合适的鞋子。
当她夜里十二点准时将鞋子兴冲冲地放到爸爸眼前,祝爸爸生日快乐时,没有意想之中的欢声笑语。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闻溪的脸上。
闻溪满脸错愕,爸爸双眼血红含泪,肩膀气得发抖:“老师打过电话了,都学会翘课了!我天天送外卖就是为了让你安心学习!你看看你干了什么!”
可能是近来打工时积攒的委屈,又或是怪爸爸的不理解,闻溪大吼:“我只是想让你穿合适的鞋!我有错吗?”而后转身跑出家门。
爸爸此时气得面色铁青,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父母又怎么会真的怪孩子,爸爸后悔打了闻溪,便让妈妈在家等闻溪,自己出去找。
他路过一条小巷子,看见三四个人持刀在威胁一对母子,小男孩很怕,一直缩在妈妈身后,他急着找闻溪,便走远了拿出手机报了警。
他一路向前走着,现在将近半夜一点,他担心闻溪,没有注意身后急促的脚步,突然两个人冲上来将他按在地上:“多管闲事是吧!”
两人将他拖到刚刚的巷子里,巷子里只有昏黄的灯光,其中一人说:“管闲事那你就跟着一起去!”
说罢刀便刺向那女子,闻溪爸爸一咬牙用后肘狠狠怼向束缚着自己的人,用身体把他撞到墙上,然后冲上去夺刀,那人红了眼,刀锋一偏,刀狠狠划过了闻溪爸爸的脖子。
警车和救护车是一起来的,闻溪爸爸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闻溪记得她想通回家时妈妈说打电话给爸爸,叫他回来。
接电话的是陌生的声音,告诉她们去医院认领尸体,闻溪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刺骨的寒意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她如行尸走肉,甚至连哭都忘记。
到了医院里,被救的女人说着什么闻溪无意去听,她死死地盯着盖着白布的爸爸,他们觉得爸爸是英雄,去得轰轰烈烈。
闻溪脑中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断裂,发出细细的呜咽,最后跪在床边,号啕大哭:“爸爸我错了我错了,我好好上课……你回来啊,鞋子我退掉……”
她无法去怪那被救的母子,更无法去怪爸爸挺身而出,她只能怪自己。
闻溪此后疯狂地去参加志愿活动,在考上M大之前她在老家的敬老院无偿地工作了两年,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减轻心里的煎熬。
后来到了如家也是,她将对爸爸未诉尽的爱和愧疚融入日复一日的无偿劳动中。
6
程云舸和闻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了电视台。
那天从警局出来时一位老警察告诉他们,每次接回国的烈士的遗物只要是有姓名考证的征得家属同意后入烈士陵园,而无法考证或者暂时无人认领的都会存在电视台,通过烈士寻亲栏目播出。
程云舸和闻溪分工去找,程云舸负责找档案,闻溪去看照片、勋章等小物件。
闻溪在重重叠叠的照片里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她找到了!
闻溪喜出望外:“程云舸,你看!我找到了!”
程云舸闻声转过身来,闻溪猛地扑上去抱住他,然后松开:“谢谢你。”
程云舸眨巴眨巴眼睛,耳朵泛起一层粉色,舌头打结,思绪捋顺了好久,干巴巴地说:“太……太好了,不不……不客气。”
节目播出后没过多久便有人联系了电视台,说李奶奶的丈夫的墓碑在离M市二百公里外的H县的一座陵园里,当时是县里一位老兵认领的,他没有带走电台的照片,而是自己拿出一张照片贴在碑上。
为了不让李奶奶扑空,闻溪决定亲自去看一看,程云舸不放心地跟着去了。
程云舸和闻溪特意买了花束,到达陵园后,闻溪看见碑上的名字和照片都是李奶奶日夜思念的人,轻轻接过程云舸递来的花束,放在碑前,静默一会儿便离开了。
陵园在一座小山上,他们来的时候只想着来,没有注意到返回的车最晚只到下午四点,明早最早到达的大巴也是早上八点钟。晚上山中温度低,且有没有危险都是未知,手机也没有信号,他们必须下山。
山上暮色渐浓,程云舸带着闻溪在山中沿着公路穿行,小县城偏僻,这条又是陵园的路,遇到车辆的概率微乎其微。
“坐大巴回不去,骑我的小电驴来去自如,大巴不如小电驴。”程云舸撇撇嘴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闻溪属实佩服程云舸,这般处境还可打趣开玩笑。
“对不起,连累你也回不去。”
程云舸一脸正色:“对不起什么呀,还好我来了,要不只有你自己怕是要哭鼻子啦。”
闻溪心里如柳叶入池,荡起层层涟漪,谢谢仿佛不能够形容她对程云舸的感情。
夜幕降临,入山公路崎岖,闻溪脚下一滑踩空下一秒便极速向坡下滚去,程云舸手疾眼快抓住她但无奈重心不稳一起摔了下去,他紧紧护住她,滑到坡底后她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拿起手机确定还能用之后打开手电筒寻找他,她看见他趴在不远处。
“程云舸!”
没反应。
她又叫一声还是没反应。
五年前那种绝望感再一次席卷而来,程云舸的身影渐渐与爸爸重合,闻溪哆哆嗦嗦地伸手去叹他的鼻息,在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时闻溪又哭又笑:“程云舸……还好还好……”
程云舸的头撞在了树根上,流了很多血,闻溪将围巾摘下给他包扎。
闻溪的眼泪决堤,不确定程云舸受伤程度,不能擅自挪动他:“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是我都是我……”
她怕以后再也没有人骑着电动车载着她,怕没有人在她身边说他生活的琐碎,怕失去这位占据她内心大部分位置的人。
“果然又哭鼻子。”
程云舸迷迷糊糊清醒过来看到闻溪哭的悲痛欲绝,清楚她一定又在责怪自己。
闻溪看到程云舸清醒立刻询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嘶——头有点痛。”程云舸动动手脚,除了脚痛得厉害其他还能动。
“你再哭我的头可更疼啦。”
闻溪闻言,情绪缓和了些。她起身要去查看坡度大小,却被程云舸拉住:“小溪,你怪我吗?”
7
五年前闻溪爸爸救下的正是程云舸和他的妈妈。
程云舸爸爸是缉毒警察,在一次任务中不慎暴露身份,使得毒枭们查到了程云舸和他妈妈的住址。
尽管母子二人以最快的速度搬离他们还是找了过来。
那晚事情过后,全部警力出动追捕毒枭,最终顺藤摸瓜将这一支脉的毒枭一网打尽,绝了后患。而程云舸的爸爸因为暴露身份不得不与妻子解除婚姻关系,并且抹除一切自己的信息。
他有空会来看母子二人,可每次只能匆匆一面,纵使这样他也觉得爸爸是个英雄,就像那天挡在妈妈身前的叔叔一样。
程云舸那天晚上被划伤了,在医院包扎,他出来时看到女孩跪在床边,那么悲伤、那么绝望,他想要保护她。
他决定入学第一周后跟着妈妈一起去女孩家,没想到他站在讲台上,一眼就望见了头上盖着校服的她,就是她,他不会看错的。
所以他笑嘻嘻地走过去问:“同学,这里有人吗?”
在听见同学因为他爸爸的事情视她为异类、为讨论对象时,他忍无可忍:“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他只看到了医院里那个悲恸欲绝的身影,他想在这段阴霾的日子里陪着闻溪。
周末的拜访被她妈妈回绝,甚至连她家的门都未进,她的妈妈语气平淡:“这是他的选择,活下来了就好好生活吧。”
他跟在闻溪身边一年又一年,或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是感激还是出于什么别的情感,这件事情是他小心守护的秘密。
但他的秘密终归大白于天下,闻溪生了一场病,闻溪妈妈赶来看闻溪时看见了守在闻溪身边的他。
五年来的碎片一点点连贯起来,闻溪一手拧着衣角默不作声,程云舸此时如同没有练熟舞步的舞者被拉到聚光灯下,丧失了面对闻溪的勇气。
闻溪开口:“你先走吧。”
程云舸如蒙大赦,转身略僵硬地走出了输液室。
他的脑子很乱,曾想等到时机成熟向闻溪坦白,没想到竟闹成如今狼狈的样子。
程云舸知道闻溪输完液会去如家,可他不知道如今闻溪是否愿意见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他只能傻傻地在学校门口徘徊很久很久。
闻溪被程云舸的一问问得发蒙。她在爸爸去世那段时间曾有过埋怨,为什么爸爸要管他们?为什么死的人是爸爸?
但她很快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厌恶,是自己,是自己赌气跑了出去,这一切只能怪自己。
闻溪脑中闪过躺在雪白床上爸爸,轻轻捂住她耳朵、刚刚死死护住自己的程云舸,她无法确定这种感觉能不能称得上是责怪。
程云舸深吸一口气,字句真诚:“我不够资格可以称为谁的救赎,但是闻溪,谣言也好,你的自责也罢,这些我都想和你一起承担。”
8
“小溪小溪!”程云舸见到闻溪便躺下装柔弱,闻溪没理他,拿起苹果削了起来。
程云舸吃瘪,努努嘴:“小溪溪,你怎么不搭理我。”
闻溪属实被他恶心到了,快速将削好的一部分切下来塞到他嘴里。
那天闻溪先爬上去探路,发现了远处的有灯光,是森林防火员,闻溪向他求助,两人最终平安地到了山下。
索性程云舸的头是皮外伤,有些脑震荡,医生建议住院一星期。
程云舸吃完苹果抹了抹嘴:“李奶奶怎么样了?”
“比以前开心多了,但是除了爺爷还是记不住太多人。”
在程云舸住院期间,闻溪征得敬老院的同意,将李奶奶和她的女儿带到了爷爷墓前 。
失散了大半生的一家人终于团聚,李奶奶混浊的眼睛这一刻明亮了起来,抬手抚摸碑上的照片:“这么久才来看你,别怪我们啊。”
“你还是那样,没变,不知道你认不认得我这个老婆子。”
程云舸轻轻拉过闻溪的手:“爷爷也许是奶奶心里最大的遗憾,隔着生死见一面或许是此生还算圆满的结局。”
程云舸的眼睛会说话,它诉说着几年来他对闻溪的陪伴还有爱意。
程云舸露出初见时的微笑:“我想陪着你,能多久就多久。”
闻溪笑了,无数她苦笑,她哭泣,她隐忍着吞下无数苦酒,而这次她是发自内心的笑。
她说:“我也是。”
一隅冰雪,遇到它的春风才会消融,幸好,她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