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废名小说隐秘又独特的双重矛盾性

2021-09-24 15:13熊子渝
大学·课外阅读 2021年6期
关键词:矛盾性阿毛桃园

熊子渝

一个叫冯文炳的年轻人在日记中写道:“从昨天起,我不要我那名字,起一名字,就叫作废名。”这位独辟蹊径的、有着如春水秋月般才情的作家着实吸引了我不少。我曾尝试过去读他的文章,但略感隐涩难懂,我要经过反复品读,再多加揣摩,才能勉强置身于他所营造的境界之中。

其实废名并不会刻意去精琢故事情节的天衣无缝,他更多的是在意人物的心理领悟与故事的静寂意境。这种创新的艺术手法让他的文章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矛盾性,这种矛盾或是不可避免的,或是他本来想刻画的。也正是因为他倾向的唯美主義乡土意境碰撞上封建主义凄凉悲壮的现实,这种矛盾性也愈发强烈。

《浣衣母》:圣母的光辉与空虚的母亲

废名曾这样说:“我是一个站在前门大街灰尘当中的人,然而我的写生是愁眉敛翠春烟薄。”他善于去营造圣洁美好的情感或境界,如小说《浣衣母》中富含古朴原始性的美好乡村风情,未遭现代文明和西方文明侵蚀的乡村美好,圆满自足的生活图景,以及圣洁淳朴的人情人性。我们应该意识到,这种梦境般美好的乡村生活太过于虚幻——李妈“不需要职业,她只是替人操劳,人家也给她饭吃罢了”,于是作为洗衣妇的李妈以她仁慈的光辉普照了其他人。小孩子喜欢她,姑娘们也把李妈这里当成了欢乐的地方,连卖柴的人家、守城的士兵也受到了李妈的照拂,乡里人还费尽心思地给李妈送来了新鲜的蔬菜。依照这样的剧情发展,或许李妈真的成了大家的“公共母亲”。

小说中提到李妈有“小姐般的斯文”和“纸扎的玩具似的一对脚”,也许就是她这样的女性带着儿女在清贫中矢志守节,引起了人们普遍的怜悯与尊敬,满足了人们对贤德圣洁女性的想象。但正因这种陈规框架对李妈造成的束缚,让李妈在人们心目中的圣母光辉极易褪色黯淡。丈夫与女儿的不幸离世,彻底抹去了她的圣母光辉,“李妈算是熟悉‘死的了,然而很少想到自己也会死的事。眼泪干了又有,终于也同平常一样,藏着不用。”“李妈也便并不十分艰苦,一年一年过下去了。”很明显,从这里开始,李妈迅速失去人们的敬仰,她要同中年男子结婚这一念头更是打破了人们对于“圣母”的想象。所以现实还是现实,废名最终也回归了现实。在乡村古朴淳厚的民俗风情中必然包含着狭隘的观念。当人们把李妈送上圣洁的祭坛时,貌似宽容,实则以“极其专制”的方式剥夺了李妈追求个人情感的权利。李妈留给读者更多的是她悲惨的遭遇,以及内心的空虚、孤独、痛苦。

《竹林的故事》:田园牧歌与悲苦际遇

在小说《竹林的故事》中,废名的文字如“出城一条河,过河西走,坝脚下有一簇竹林,竹林里露出一重茅屋,茅屋两边都是菜园”,读上去治愈人心,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还充满诗歌的韵律感;又如“然而绿团团的坡上,从此也不见老程的踪迹了”,可以从中明白废名小说的散文化叙述。没有琐碎的故事情节,没有线索,主题貌似也淡化了,直接给出一个意象“竹林”串联叙事。竹林在废名的描述中仙逸脱俗,幽然而又质朴,正好与三姑娘“害羞又爱笑”“黑然而美的瓜子模样的脸庞”“等到我们从她的篮里拣起菜来,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了铜子,简直是犯了罪孽似的觉得这太对不起三姑娘了”这般至纯至美的乡村少女形象相呼应,同时乡村人民的质朴善良又为竹林的超尘脱俗、隐逸尚洁增添了人性的气息。然而整篇文章在洋溢着三姑娘碧意盎然般的青春气息的同时,与其矛盾的又是什么呢?

其实没有人愿意打扰这仙境般的田园牧歌的生活吧,我相信废名也不想这样。但过于美好的幻想总是不可避免地要承受残酷现实的打压。当只剩母女俩相依为命时,日子“一天比一天淡漠起来”。优美的自然,美好的心灵,三姑娘一家却承受着悲苦的生活,小说就这样从容雅致地铺成一轴山水画卷,却又在淡雅之中寄寓了深深的哀愁。竹翠人美与悲苦生活的强烈对比,使人深思悲剧的社会根源。值得感叹的是,废名善于此恬静安逸的描写,在他的笔下还真的很难找到时代动荡的痕迹。

《桃园》:世外桃源与现实命运

这和《竹林的故事》矛盾点其实很相似,表面看上去充满美和爱,实则以美与丑、善与恶、理想与现实的激烈对抗,以及悲剧性的结局,体现出深刻的痛苦感。周作人曾说“废名的《桃园》是‘所梦想的幻景的写象,这里既强调梦想、幻景又强调写象,就更接近了‘心象所试图概括的含义”。阿毛是一个病孩,但她的心中总是充满着美,充满着对美的渴望和追求。她喜欢枝叶繁茂的桃树,而不喜欢它的凋谢;秋天到了,她渴望在桃园中有橘树;她不理解世界上为什么有不和谐的行为,父亲打母亲,而母亲则把父亲关在门外。阿毛的父亲王老大种植着桃园,对阿毛倾注着深厚的爱,甚至把他的酒瓶连同打酒的钱去换她所要的“桃子”,但他并不理解阿毛爱美的心理。可以看出废名在对人间疾苦进行艺术化的处理,极力渲染世外桃源般的诗意与美感,但是我们还是体会到了人物生存中的困境。这篇文章十分晦涩难懂,可能我的理解仍旧没有达到文章的深意。

“人生的意义本来不在于它的故事,在于渲染这故事的手法。”的确,废名他丢开了一切浮华与肤浅的事态,直接深入人的心灵深处,每一笔都自然流澈,以至于美好幻想背后无情的现实也随之而来,看似矛盾又不矛盾。

(指导老师:王艳)

编辑点评

废名,原名冯文炳,师从周作人,中国现代作家、诗人、小说家。20世纪20年代,“乡土文学”开始盛行,废名以田园诗的格调来描写乡土风情,独树一帜,开创了一种田园牧歌式的乡土小说。这篇文章在深入剖析废名三篇代表性短篇小说的基础上融入自己的见解与思考,逻辑清晰,层次分明,能够看出作者一定的文学素养与文字鉴赏能力,值得肯定。文章中所提到的小说《浣衣母》,描写了“李妈”和“驼背儿”这对母女的平凡生活,她们受尽命运的薄情,却依然热忱地温暖他人。在《竹林的故事》中,描写了菜农老程夫妇和小女儿三姑娘,在充满诗情画意、青春气息的竹林之中过着贫穷却闲适的生活。《桃园》则更为晦涩,描写了桃园主人王老大和他十三岁的生着病的女儿阿毛,在深秋某日的黄昏至夜晚的谈话。这些小说看上去充满美和爱,实则蕴含生活的大悲苦,也就是本文作者所提出的“废名小说中隐秘又独特的双重矛盾性”。但同时,阅读废名的作品是享受的,因为可以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有废名创造出的如梦一般美的人情、人性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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