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星
十多年前,大约是2010年左右,我在文化艺术报社担任总编辑。写作名篇《送你一个长安》的薛保勤先生在陕西省委宣传部主管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后来又担任陕西省新闻出版局局长,是我们导向与业务方面的领导,我与报社同仁便时而去向他汇报工作。记得每次汇报完成后,如果还有一点点余暇,会听薛先生读一段他刚刚创作完成、仿佛新鲜出炉面包般散发着迷人香气的诗作;有时,会听薛先生谈一些图书出版界的新动态。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薛先生曾经多次,至少有两次,向我推荐了金一南将军的著作《苦难辉煌》。
薛先生的话,我听到了心里。但那段时间,正是我人生旅程中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光,心力交瘁,焦头烂额,用如今人们经常使用的一个词汇来诠释,正是人生的“至暗时刻”。于是,虽然我陆陆续续地,从书店里,把金一南将军的《苦难辉煌》请回到家中的书架上;包括他之后出版的《浴血荣光》《魂兮归来》《心胜》,都与《苦难辉煌》并列,在我家中的神圣之地——书柜里,沉静地散发着幽远深邃的气息;我也经常把期待阅读的目光,从那排闪烁着幽幽光泽的书脊之上滑过,但一直没有机会沉下心来,展卷阅读。我在等待着能够安静地、全身心沉浸地翻开《苦难辉煌》的那一刻。
2016年,我正式从报人岗位上退休。正在那时,“八一”建军节来临,西安市莲湖区北院门街道办事处学习巷社区的白秀兰大姐,请我去她们古色古香,满街盛开着花朵的社区,为居民和辖区单位讲讲与军史、党史有关的故事。白大姐的社区,下辖单位藏龙卧虎,还有一家军队离退休干部休养所。班门弄斧,可不敢怠慢。
能干而知人善任的秀兰大姐,之所以会邀请我去他们那闻名遐迩的大学习巷社区讲述与党史、军史有关的故事,还是因为这个缘故。
2007年7月,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80周年的前夕,因机缘巧合,我得以对《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即《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和《英雄赞歌》的词作者公木先生的孙女张菱进行了采访。
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机缘呢?我外祖母的故乡在河北省束鹿县,也就是后来的河北省辛集市;而名垂中国革命史,彪炳于中国音乐史册的公木先生,正是从束鹿(辛集)走出来的伟大革命者、诗人、词作家。2007年夏天,正担任着辛集市公木纪念馆馆长的张菱女士,写作了许多关于祖父公木先生生平的报告文学、散文等纪念文章;而公木先生,则已于1998年与世长辞。所以,这样的纪念文章弥足珍贵。2007年“八一”前夕,我在自己所主编的报纸上,用两个整版,即一个通版的篇幅,图文并茂地讲述了公木先生的故事。这个故事一波三折、扣人心弦;而且这个故事,与西安古城有关,与古城鼓楼旁的一条小巷有关;与小巷一座院落中的一户家庭有关(我会在另一篇文章中讲述这个故事)。这个故事,让我对公木先生由肃然起敬,到永远的敬重,也因此缔结了我与张菱女士多年的友谊。2007年夏日的这次采访,开启了我在红色历史方面的写作之旅。其后,十多年的时间里,我先后采访过人民音乐家冼星海的学生、当年延安时期《黄河大合唱》首演的参加者莎莱女士,《高山下的花环》创作者李存葆先生,中共中央特科特殊功勋建立者项与年的孙女项小米女士,毛泽东主席生前的机要秘书高智先生,“改革先锋”蒋子龙先生等诸多人物。这些采访,以及由这些采访文章汇编成书的文集《夏花秋叶》(上下卷,共72万字,由西安出版社于2013年出版),亦成为我记者生涯中永远不可磨灭的印记。
正是在这一过程中,我与《苦难辉煌》一书邂逅相遇。
秀兰大姐的邀请,让我觉得,是时候读一读《苦难辉煌》了。谁知道这一读便一发而不可收,一而再,再而三,接连读了三遍。紧接着,我又在“喜马拉雅” 听播平台上,认认真真、一字不漏地聆听了一遍由著名朗诵艺术家齐克建诵读的《苦难辉煌》。
每次读每次听,都会潸然泪下。
我就是如此,与《苦难辉煌》,在漫漫的书海中,邂逅相遇。
这样的邂逅相遇,让我感动,令我震撼;展卷之时,我血脉贲张、泪流满面,掩卷之余,我不胜 ? ?唏嘘,思绪悠长。
这样的邂逅相遇,让我认定并坚持住了自己写作生涯中的选择,而且让我这种写作的初衷得以升华。
这样的邂逅相遇,让我又一发而不可收,陆续创作出了《山水谣》《消失在风雪山麓的红色军团》《巴塞罗那雏菊》《八千里路云和月》《高高的天华山》《从这里,他走向红区》《从这里,他走向抗美援朝战场》等红色题材的文学作品。而且,我坚信,自己还会一直这样写下去。
这样的邂逅相遇,对于自己写作生涯的抉择,一方面,是因为《苦难辉煌》中,那些震聋发聩的金石之声,曾经令我的心灵震撼不已、久久的战栗:
“一个1921年成立、最初只有50多人的党,28年后竟然夺取了全國政权。
一支1927年建军、后来只剩800人的队伍,22年后竟然百万雄师过大江。
一个20世纪初被称为‘一盘散沙的‘东亚病夫国度,20世纪中叶竟然成为全世界组织化程度最高的国家。”
“他们之中有很多人,没有活到胜利的那一天,没有赶上评功评奖、授勋授衔,没有来得及给自己树碑立传,没有机会返回家乡光宗耀祖。他们穿着褴楼的军装,带着满身战火硝烟,过早地消失在历史帷幕的后面。他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一批为理想与信仰献身的不折不扣的真人。”
“正是这些不为钱、不为官、不怕苦、不怕死、只为胸中主义和心中信仰的先人,点燃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心中之火,才使我们至今未曾堕落、未曾被黑暗吞没。”
“他们的最大特色,是至死不渝的忠诚。
他们的最高追求,是无可替代的胜利。”
“时间淹没众生,唯有英雄永存。
人类一旦被充分激发,就能变得和神一样伟大。”
“我们正在以举世震惊的速度创造物质财富。但一个民族的崛起,仅仅是物质的堆积?我们还有没有崇尚的信仰?还有没有凝练的精神?”
“一部波澜壮阔的中国近现代史,从洪秀全到孙中山,从毛泽东到邓小平,如果没有这样一批真人前仆后继、追寻真理救国救民,很可能我们至今在黑暗中摸索和徘徊。正是他们点燃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心中之火,才使我们至今未曾堕落,未曾被黑暗吞没。”
“这种精神洗礼永远不会白费。”
从那时起,出自对于《苦难辉煌》的迷恋,使得我通过各种路径和资料,对于金一南先生的创作过程,尽可能地做了一些了解。
那还是1994年,时为解放军政治学院(中国国防大学的前身之一)图书馆工作人员的金一南先生,接到了一个司空见惯的任务:一家出版社找到他,邀请他参与一部丛书的撰写,负责红军长征部分,拼够资料就行,不超过20万字,3个月交稿。
对于一位在大学工作的人来说,这是经常会遇到的事情。如果对自己要求不高的话,完成起来也不是很难。有许多现成的研究成果和资料摆在那里,拿来用上就是了。而且是合作出书,选题也不是新的选题。在这种情况下,许多没有走脑走心的作品,就被那些未曾走脑走心的人,制造了出来。
当时的金一南先生,从1987年开始就在图书馆工作。平日里,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埋头自学军事理论知识。长年在图书馆里默默地坐着冷板凳的金一南,内心里始終信奉着两句话。第一句是“做难事必有所得”。自己大半辈子的经历就是做难事,迎接各种挑战。年轻人不要有太强的趋利避害的想法,要主动做难事,敢于吃亏,敢于被埋没。这个时代充满了机会,但机会来临时,还是要看自己的积累够不够深厚;第二句话是“越是喧闹,越是孤独;越是寂寞,越是丰富”。金一南先生说这是自己的座右铭。当周围熙熙攘攘、自己不得不随波逐流时,内心其实非常孤独,不知该何去何从。当离开喧闹的世界、自己独处时,才可以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这时候内心才最充实。
当时的金一南先生,已经做了上百万字的党史、军史笔记,但还从来没有出过书,他想借此练练笔,就一口应了下来。
在金一南的心里,这段可歌可泣的历史岁月,仿若一座积蓄经年,已经累积了无数能量的火山。这次的写作,使得这座蓄势待发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薄万丈的出口。因而,金一南一提起笔来,便一发而不可收,长期积累的感受喷涌而出。
“要求不超过20万字,可我已经写了10万字,红军在江西还没出发,这不是小学作文说的‘跑题了嘛!” 3个月期限将至,金一南拿着稿子老老实实跟出版社交底:“对不住,写跑题了,你们还是另外找人写吧。”没想到的是,出版社编辑看完稿子激动地说:“太好了!长征我们找别人写,你就照你的这个思路写下去!”
为了写作这部书,金一南查阅了无数中国和日本的公开资料,甚至还翻阅了苏联解体后的绝密档案,寻访大量的史料,从宏观的角度回顾那段历史。金一南从前人留下的资料中,了解他们是怎么样遇到挫折、碰见苦难,又是如何走向辉煌的。看完所有史料,仿佛所有的事件,都如电影一般,重现在他的眼前。金一南知道,越是接近真实历史,越能从中吸取营养。只有这样,才会对现代的青年有所触动。金一南说:时代虽然过去了,但是精神不能丢,有些成功不能复制,但民族精神却是我们前进的指明灯。一个人的精神足够强大,将预示着你能走多远。
金一南先生的这部书50万字,写了15年。
这部书,是一部煌煌巨著。她用恢弘磅礴、壮怀激烈的语言,讲述了那个热血贲张的时代里,如何进行狂飙突进,一个民族如何进行精神崛起的过程;在那样一个缺衣少食的艰苦岁月里,我们的先辈们又是如何树立救国救民的思想,又是如何突破物质的局限,敢打敢拼,决不投降的?我们的先辈们又是如何在不顾自己的生死存亡,用智慧和信仰力挽狂澜,从苦难走向辉煌?
如上所述,《苦难辉煌》感动了我的,不止是作者金一南将军在展现那段历史时,所运用的全新的视角,未曾为人所知的史料,一波三折的讲述,以及清新明快的语言;还有,我在书页中看到了家族中一位爷爷的名字和故事。
我便如此始料未及、突如其来的,与自己的长辈,在金一南先生的著作中,不期而遇;或者,更准确地说,寻觅到了先辈的足迹。
在故乡的原野间,奔流的沱江岸上,近百年来,一直流传着家族中的一些故事:一位爷爷,曾经在大革命时期,帮助进行兵运工作的陈毅元帅战胜了军阀的追捕;另一位爷爷,曾经率领着川军出川抗日;还有一位奶奶,在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女生队中,是革命先烈赵一曼亲密的同学;这位奶奶后来成为了名闻遐迩的抗日女将领,茅盾先生还曾以她为原型,创作了长篇小说《虹》。
然而,由小到大,我的低调内敛、朴实无华,一辈子保留着农家子弟本色的父亲,对于这些故事,从来只字不提;就像当年他在咸阳国棉一厂细纱车间采访赵梦桃事迹时,曾在厂区附近的池塘里,救起过一个落水孩子的事情,也从来都是只字不提一样。我知道,父亲是希望他的孩子,永远不要背上长辈的包袱,永远保持着一颗上进进取、自强不息的心灵。
由于家父的沉默寡言,我在早期对这一切都不知晓,直到一次回乡,于偶然中听到。当这些久远的传说出现在我的耳边时,过去岁月里的林林总总,一些正在流逝的碎片,开始逐渐连缀在了一起,熠熠地闪烁出光来。联想到父亲的一生,一直是这样,对于家族的事情、自己的事情,鲜少谈及。后来,在我身患重病,家庭和事业方面都遭遇到重重困境时,我想到了这些先辈的故事,想到父亲的故事,尤其是后来在金一南先生的著作《苦难辉煌》中,看到陈毅元帅与爷爷的那段故事时;又想到回乡寻访时,老辈人口中烽火岁月里,川军浴血奋战的台儿庄之战......回望远去的岁月,穿越时空之旅,我渐渐地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心灵也一再地受到深刻的撞击,从中汲取到了极大的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力量。
从那之后,我会时时回望祖辈的艰辛坎坷,回首自己曾经历的迷茫蹉跎,但它却使我更加的坚定与坚强,前方一定是星辰大海!
历史有着它自己的记忆,时间有着它自己的安排。当我在故乡的山野间,搜寻着爷爷沉落在时光深处的传说;在岁月流逝的长河里,打捞着先辈们艰辛前行的精神遗存时,正在此时,《苦难辉煌》与我邂逅相遇,从而,她承载与支撑起了我心中的峰峦。感谢金一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