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会话中“X的话”的互动功能

朱柳仿

摘   要： 从互动语言学的角度出发，基于经典影视剧及会话语料，考察自然会话中“X的话”的假设义范围及互动功能，探讨互动功能的产生原因。在互动交际中，“X的话”的假设义范围主要包括对未发生的事情进行假设、对事情进行相反的假设及对既定的事情进行假设。“X的话”的互动功能包括：引导提示、反设表述和心理表述。凸显话语内容是互动功能产生的基础，促进信息流动为最终目的。

关键词： “X的话”   假设义   互动功能

在现代汉语中，“的话”作为假设助词主要用在假设小句的末尾（吕叔湘，2015）[1]（163）：

一种跟连词“如果、假如、要是”等合用。表假设的小句有时也可以在后，如：

（1）如果服中药能稳定病情的话，就不必动手术。（《现代汉语八百词》吕叔湘）

（2）今天该到了，要是昨天动身的话。（《现代汉语八百词》吕叔湘）也可以不用表示假设的连词，如：

（3）明天没事的话，我一定去。（《现代汉语八百词》吕叔湘）另一种承接上文，直接用在表示相反条件的连词“否则、不然、要不然、要不”或副词“不”之后，构成一个假设小句，如：

（4）必须进一步调查了，不然的话，情况无法核实。（《现代汉语八百词》吕叔湘）

根据已有文献，目前对“X的话”的研究并不多见，汪蓝生，2004[2]（387-400）;谢晓明，2010[3]（29-36）;谢晓明，陈琳，2012[4]（31-35）;付琨，2012[5]（99-103）;金莉娜，2014[6]（79-82）;姜露，2015[7]（257-261）从“X的话”的话题标记、假设助词和停顿助词三个方面同时入手，对其词汇化、话题标记功能和语用功能进行了阐述。这些研究通常将“X的话”的书面和口语用法放在一起，且以书面语的使用作为重点。然而，“X的话”在口语中更常见，它的语法目的是明确标示所要假设的条件，对所假设的条件从形式上进行管辖和界定。口语以语音为表现形式，更需要用这种标记形式管界所要假设的部分，否则受话人很容易产生错误的理解。例如：

（5）我昨天去了，他就不喝酒了。

（6）我昨天去了的话，他就不喝酒了。

例（5）和例（6）从句法来看区别在于例（6）多了“的话”，然而在实际含义上，例（5）是有歧义的，既可以表示“我昨天去之前他还在喝酒，但是当我去了之后他就没有喝酒了”，“不喝酒”是实际发生的事情，又可以表示“如果我昨天去了，他就不喝酒了”的假设含义。例（6）加上“的话”后仅表示假设义。

互动语言学（Interactional Linguistics，IL）将语言置于自然栖息地中进行研究，认为语言语法结构的塑造和社会交际互动的运作之间是一种天然的互育关系[8]（68）。当“X的话”进入自然会话中时，自身所有的假设义被听话者无意识地代入了对话中，避免歧义的发生。因此，本文试以互动语言学为基础，从口语的角度入手，在总结出“X的话”假设义范围的前提下，探讨“X的话”作为假设助词时的互动功能。文中语料均来自经典白话电视剧《武林外传》对话剧本（1012680字），共得到176例“X的話”。

一、“X的话”的假设义范围

假设助词“的话”在日常对话中的使用非常频繁，用在分句句末。假设义范围通常包含三种情况：

（一）对未发生的事情进行假设

（7）老白：你别这么说，其实你也是我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善良最坚强的女人。

掌柜：这是你生平第一次夸我。

湘玉：万一我有什么不测的话，你千万不要难过。

掌柜：展堂，如果这次咱们俩能渡过难关，你愿不愿意跟我举行一个正式而隆重的……

老白：对不起，我不愿意。

在该对话中，湘玉和展堂遇到了“难关”，湘玉有可能遭遇不测，但事情尚未发生，因此属于对未发生的事情进行假设。

（二）对事件进行相反的假设

（8）佟湘玉：你也是的，人家就说错了一句话。

郭芙蓉：那是被我堵上了。

佟湘玉：把盖子盖上。

郭芙蓉：我要是没堵上的话，后面还不知道要说什么。

佟湘玉：我觉得人家秀才说的没有什么错呀。人，确实不可能完美无缺嘛！

吕秀才在前文中说错了一句话，被郭芙蓉打断（被堵住），对话中假设没有被堵住的情况，即对已发生的事情进行反面假设。同时，此类假设义包含对未发生的事情进行相反假设。如：

（9）白展堂：老邢的掌力可以啊。

佟湘玉：那不是他，是公孙先生。一掌拍过去桌子也塌了，凳子也倒了，锅碗瓢盆都碎了，还说是替我打抱不平。

邢捕头：哎呀，那啥，要没啥事儿我就先走了啊，告辞告辞。

公孙乌龙：站住！以后对大家客气一点儿，不然的话，形同此桌！

前文剧情中，邢捕头对同福客栈里的伙计们不尊重，恰好被公孙乌龙知道，为了给佟湘玉打抱不平，使用武力将客栈里的物件打坏了，以此警告邢捕头以后对大家客气一些，并进行相反假设：若做不到，就会和被拍塌的桌子一样惨。这里说话者希望听话人或事件承担人如何做，同时假设出听话人或事件承担人做出其他相反行为的后果，起到强调的作用。

（三）对既定的事情进行假设

（10）老白：小白有可能被绑架了。

小米：真的假的？

大嘴：我说，你要真是朋友的话，就帮我们打听打听。

老白：丐帮人面广，消息也灵通，最关键的是我们有可能被盯上了。目标太大，现在出去的话，容易打草惊蛇。我再次重申一遍，这不是玩笑。

在例（10）中，小米确实是大嘴的朋友，是既定事实，大嘴对小米是朋友这件事进行假设，即对既定对事情进行假设。

二、“X的话”的互动功能

互动语言学的基本研究方法是语料驱动，即我们并不是以既定的行为分类为理论框架圈定语料，而是尽量还原行为现场，从话语中探寻说话人在做什么及实现了哪种行为[9]（312）。以下是“X的话”的互动功能在语料中的出现频率：

从表1中可以看出，“X的话”有三种互动功能，包括引导提示、反设表述和心理表述，其中心理表述功能占比最大，共86例，占总例句的48.9%，内部又可分为认知传递和意念表达，分别为46例和40例;反设说明功能占比最小，共40例，占总例句的22.7%。

同时，还有一种非常有趣的现象，“的话”是虽然假设助词，但从例句来看，在互动功能方面更多用于心理表述。因为在很多对话中，当说话者提出假设时，同样向听话人说明自身的认知和想法。如：

（11）祝无双：我可找着你了，我可找着你了。

白展堂：找着了找着了，双啊，你是咋找着的？

祝无双：不是我，是葵花。

白展堂：啥意思？

祝无双：我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把葵花摆在显眼的地方。要是同道中人的话呢，就会出来相认的。后来一个小姑娘捡走了，就在昨天下午。我啊，就跟着她一路到了这儿。

例（11）中，祝无双本来找不到同福客栈，但自己知道葵花相当于信号，假如是同道中人，就会相认，由此跟着一个捡走葵花的小姑娘找到了同福客栈。例句中“X的话”假设复句表达了祝无双的认知。以下将对“X的话”的各项互动功能进行具体阐述。

（一）引导提示

“的话”通常用在假设复句的先行句句末，是一个表或然性假设条件的后置关联标记[5]（100），其后有分句。从分句的句意可以得出说话人通过假设所要表达的含义，即“X的话”的语用功能。当其语用功能为引导提示时，“X的话”整体插入对话中，并作为引语引导听话者明白假设的用意和提示或引导听话人调取已知信息。在这类功能下，一般其话轮并不会结束，且通常听话人会顺着“X的话”的意思继续话轮。如：

（12）白展堂：万一遇到人贩子呢，就把黑煤炭涂小脸上冒充小熊瞎子，你看这小脸胖乎乎的，条件多好啊。

李大嘴：真要那样没准就卖给熊瞎子当童养媳了，真要那样的话，你可别反抗啊。

莫小贝：为什么？

李大嘴：熊瞎子呀，惹急了它不挠你一下子？弄不好把你给活吃了。

例（12）以小贝万一遇到人贩子为话题展开讨论。白展堂要送莫小贝一包黑煤炭防身，遇到人贩子就把黑煤炭抹脸上装小熊瞎子。而李大嘴则认为装小熊瞎子会被卖给熊瞎子，作出了莫小贝被卖给熊瞎子的假设，此例句中“X的话”之后分句的用意是提醒莫小贝不要反抗，以免被挠或活吃。话轮中“X的话”复句引导莫小贝发出疑问，并没有在本句就结束话轮。再如：

（13）白展堂：好了好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让我说，这案子还有转机。

祝无双：啥转机？

白展堂：如果你是他的话，有机会逃跑，最想见的人是谁？

燕小六：我师父，还有我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女。

白展堂：我是说包大仁。

祝无双：他最想见曹公公，只有曹公公出马，才能把这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前剧情讲到包大仁逃跑后案件无法进行，但白展堂认为还有解决的办法，并在祝无双和燕小六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提出假设，让俩人换位思考，通过设想燕小六和祝无双是包大仁引导他们想到包大仁逃跑后要去见的人是谁，得出包大仁现在何处。这种模式的“X的话”是作为引子抛出来的，提升话语期待值，凝聚互动注意力[10]（25）。

（二）反设表述

当发生的事情或前文做出的假设无法说服听话人时，说话人可能会通过反向假设的方式将所有可能的情况讲出，让听话人理解信服。如：

（14）吕秀才：掌柜的掌柜的，先别着急，子曾经曰过，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佟掌柜：啥意思嘛？

吕秀才：小六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就算是不讲理，咱们还有银子嘛;银子都不管用的话，那就只能请芙妹定夺了。

郭芙蓉：（朝佟掌柜）只要您一句话，这事包我身上了。

在同福客栈出现困难，需要从燕小六這里找到突破口的情况下，吕秀才通过引用论语里的名言告诉众人道理。当众人不明白时，他又用假设的方式给大家解释：君子喻于义——指可以给燕小六讲道理，让其网开一面;小人喻于利——进一步假设若小六不讲道理，就用利益来引诱他;继而反向假设两种方式都不可以就需要请郭芙蓉出面解决了。这里起到的是反设说明的功能。又如：

（15）莫小贝：我听他们说，我哥在外头养了个女人。

佟掌柜：他要是那样的话，还娶我干什么呀？

莫小贝：别着急呀，嫂子，我哥他不管你，还有我呢。有我在，谁也不敢把你怎么着。

例（15）由莫小贝听说她哥（佟掌柜丈夫）在外面有外遇，佟掌柜并不相信，且存在疑问，反向假设她丈夫有外遇，那么为什么还要娶她。由此可以看出佟掌柜的话轮主要功能为猜测，即在此类句子中，“X的话”的功能应为反设猜测。

（三）心理表述

前文提到，在“X的话”的互动功能中，心理表述类数量最多，占比最大。这类功能的“X的话”复句通常用来表达说话人的认知，如：

（16）佟湘玉：老白老白，桌上还乱七八糟就敢开门？

吕秀才：郭小姐，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张桌子该你负责收拾吧？

郭芙蓉：吕先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有句话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在例（16）之前的剧情中，郭芙蓉因为欠佟掌柜钱而留在同福客栈打杂，所有桌子都是郭芙蓉负责收拾。吕秀才通过“X的话”的假设，表达自己的认知：这张桌子是郭芙蓉负责打扫的。郭芙蓉不想收拾，且不希望吕秀才这么说，通过“X的话”复句讲出自己知道的歇后语反驳秀才，表达了自己的认知。这类功能可以称为心理表述下的认知传递。

另一种情况，也可以通过假设表达说话人的意念。如：

（17）吕秀才：你嫁给我吧。

郭芙蓉：你放……什么厥词？

吕秀才：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

例（17）是吕秀才向郭芙蓉求婚的情节。郭芙蓉的回复让吕秀才不确定她是否同意，所以以假设“X的话”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意愿：郭芙蓉不嫌弃，吕秀才就愿意照顾她一辈子。从“X的话”复句的分句含义可以看出，这里是意念表达功能。

综上所述，“X的话”的三种功能可以概括为表2：

表2   “X的话”的互动功能差异

三、“X的话”互动功能的形成动因

“X的话”互动功能的形成动因包括凸显话语及促进信息流动。语用功能总是随着交际的需要而产生的。前文提到，口语以语音为表现形式，需要用标记管界话轮中的重要部分，否则很容易出现歧义。“X的话”的假设义满足了假设句的标记需求。同时，凸显话语的最终目的也是达到交际双方信息的流动。

（一）凸显话语内容

会话互动过程始终会伴随着不同的指称客体，它们以线性方式先后出现，但各指称客体在交际中的地位与作用有所不同。为了满足在受话人的认知中凸显或激活话语所指的需要，发话人将意欲说明或评价的客体加以标示[11]（72）。“X的话”假设复句是为了通过分句表达说话人的认知或意念、证明或猜测事物的存在合理性，以及引导听话人交流或思考。在这些功能产生之前，说话人首先是希望能够突出对话重点，假设标记“的话”用在复句的先行句句末，提醒听话人关注“X的话”后的内容，凸显对话的重点，且能够起到假设的作用，帮助听话人正确理解句子的含义和说话人所指，成功完成话轮。

（二）促进信息流动

语言是“人与人传输信息的中介”，传递信息是其首要任务。在“X的话”假设复句中，说话人（假设方）总希望能向听话人传递自己的想法或达到提醒对方的目的，即句中对话双方的认知状态是不同的。认知状态指某一时点交际双方关于某一领域的了解程度[12]，可以分为[K+]和[K-]两个等级[13]（30-52）[14]（1-29），认为就任何两个交际者A和B而言，对于某个具体的信息域，相关认知会在A和B中进行分层，这样A和B就会在认识梯度（epistemic gradient）上處于不同的位置，从而区分为掌握知识多的交际者[K+]和掌握知识少的交际者[K-]，同时，[K+]又包括完全[K-]和部分[K-]。不同互动功能的“X的话”假设复句中交际双方之间的认知状态可见下表：

“的话”作为假设复句的标记并不代表对话双方仅仅对话轮内容作单纯猜测，均对事实毫无认知，应当区别对待，特别当“X的话”的互动功能展现为反设说明和心理表述时，说话人对当下所讨论的事件掌握更多信息;当互动功能为意念表达时，听话人往往不能猜测说话人的想法，对说话人想要表述的事件无从知晓。大多数情况下，说话人对事情的认知程度高于听话人，具有认知权威（epistemc authority），在交流过程中，交际双方认知的不平衡性促使信息流动，达到信息传递、认知平衡的目的。

综上所述，凸显话语内容及促进信息流动促进了“X的话”互动功能的产生，以满足交际的需要。也就是说，“的话”标记的假设复句提醒听话人关注假设之后的内容;说话人通过假设向听话人表达自己的想法和认知。

四、结语

本文综合互动语言学、语用原则及认知视角考察了自然会话中“X的话”的互动功能，并探讨了互动功能产生的动因。研究表明，“X的话”作为假设标记，在使用范围上，它的用途主要包括：对未发生的事情进行假设，对事件进行相反的假设及对既定事情进行假设。在互动含义方面，主要表现为引导提示、反设表述和心理表述，其中心理表述占比最大，用途最广，用以表达说话人对对话的认知。由此可见“X的话”可以在不同的功能层面发挥作用。

研究语言是为了更好地使用语言。互动语言学强调语法来自用法，汉语研究应当转变传统的结构研究思路，从功能的角度出发，可以结合新兴的构式语法理论，将形式—意义—功能结合在一起，寻求新的语法解释方法。

参考文献：

[1]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2]江蓝生.跨层非短语结构“的话”的词汇化[J].中国语文，2004（5）.

[3]谢晓明.假设类复句关系词语连用情况考察[J].汉语学报，2010（2）.

[4]谢晓明，陈琳.“的话”的话题标记功能及相关问题讨论[J].语文研究，2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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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金莉娜.论话题标记“的话”[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14（1）.

[7]姜露.假设助词“的话”的语用功能考察[J].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4）.

[8]乐耀.从互动交际的视角看让步类同语式评价立场的表达[J].中国语文，20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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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饶宏泉.互动交际中“来着”的提醒功能[J].华文教学与研究，2020（1）.

[11]姚双云，刘红原.汉语会话互动中的话题结构[J].当代修辞学，2020（6）.

[12]Couper-Kuhlen， Elizabeth and Margret Selting. International Linguistic： Studying Language in Social Interaction[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3]Heritage， John. 2012a. The Epistemic Engine： Sequence Organization and Territories of Knowledge[M]. Research on Language and Social Interaction，2012，45（1）.

[14]Heritage， John.  Epistemics in Action： Action Formation and Territories of Knowledge[M]. Research on Language and Social Interaction，2012，4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