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凌霄 邓桂英
【摘要】 《卡斯特桥市长》着眼于下层阶级,特别是对农民阶级生活历程变迁的描写。哈代抓住时代带给旧式农村的打击,企图在文学中建构一个旧式的、理想的“世外桃源”,在期望破灭后,哈代以更为冷静的笔触书写农民阶级命运沉浮的偶然性和必然性,一方面是对农下层阶级的怜悯和同情,另一方面又有期望农民改变命运的愿望,蕴含了哈代对待资本主义、对待社会发展、对待下层人民的两重性。
【关键词】 《卡斯特桥市长》;下层阶级;阶级转换;两重性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34-0014-03
《卡斯特桥市长》全篇围绕卡斯特桥市的两位市长:老市长亨察德和新市长法夫瑞的身份变化进行推进,亨察德从一个捆干草的包身工到卡斯特桥市的市长,最后却在穷困潦倒中孤苦伶仃地死去;法夫瑞业务能力强、待人真诚,是社会剧烈变动时代新事物、新思想的接受者和传播者,最终赢得整个小镇居民的支持,成为卡斯特桥市的市长。
法国著名文学家雨果的著作《悲惨世界》中,主人公冉·阿让的人生经历和亨察德的人生经历也有些许相似。冉·阿让从一个社会底层、被人唾棄的死囚犯到最后成为市长,他的身份地位变化也十分剧烈。但雨果作为浪漫主义的代表作家,在小说创作中赋予故事情节、人物诸多浪漫色彩,因此他将冉·阿让塑造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人——性格、变化以及他的结局。反观哈代的《卡斯特桥市长》,作者以一种冷静的笔触,冷静地叙述亨察德成功和失败的原因。亨察德作为主人公,对他的描写在书中占有很大篇幅,但亨察德的“上位”经历不是描写的重点,而是将他的衰落史作为写作重点,在此过程中凸显以亨察德为代表的下层阶级的落后和保守。哈代的描写不仅局限于亨察德一人,还将笔触延伸到了时代中整个下层阶级身上,叙述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强势来袭的时代之下阶级转换的现实性和必然性。
一、下层阶级描写在全篇中的分量
19世纪英国社会阶级分布有上、中、下层三个阶级,上层阶级由贵族和土地乡绅组成,后加入了工商业巨富;中层阶级主要由银行家、职员等组成;下层阶级大部分都是农民。《卡斯特桥市长》主要描写中层阶级和下层阶级的生活状态,对于贵族阶级的描写十分少。
故事发生的地点在英国一个偏僻古老的城镇,民风淳朴,阶级矛盾较为缓和,以主人公亨察德的人生经历为线索,着重描写了几件大事:醉酒卖妻、夫妻重逢、生意失败、丑事掀起、讦奸会游行。
小说开篇就为亨察德卖妻做了铺垫:“他没有打破沉默,所以那个女人尽管有人在身边,却也没有享受到有人陪伴的乐趣。”作为社会底层的一个打工者,刚出场的亨察德显示出刚愎自用、我行我素的神情,举止中透出冷漠,对自己的妻女缺少耐心,因此后续的卖妻也成了情理中。在听到亨察德提出卖妻这一荒诞的提议时,店铺中除了一个女人对妻子表示同情,其余的人竟然都发出了赞赏的笑声,丝毫不顾及妻子的感受。在一众人的起哄下,最终以五个畿尼的价格将妻子卖给了水手牛森。整个粥铺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惨淡、沉寂。
卖妻事件结束后,哈代将描写的视角转向了亨察德的妻子,妻子接受了牛森死亡的事实后决定带着女儿去找亨察德,而亨察德再次出现时身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成了卡斯特桥市的市长。哈代没有具体描写亨察德是如何成为市长的,只用寥寥数语告诉读者这是由于亨察德本人的努力。自亨察德和妻女相认后,亨察德的命运也渐渐衰落。先是因为嫉妒辞退了法夫瑞,后又因迷信导致生意失败,最终卖妻事件的败露让他被人唾弃,他的命运只能以惨淡收场。
在亨察德成为市长后,发生变化的仅仅只是身份地位,思想观念却一尘没变,甚至还因为对权力的迷恋变得善妒,因此亨察德作为农民阶级的劣根性并没有消除。
亨察德虽然是文章描写的重点,但只是农民阶级的一个代表。除此之外,苏珊、粥铺老板、伊丽莎白-简以及南斯等常聚在“三水手”旅馆的人,都是下层阶级的代表。书中对这些人物的描写重点各不相同,赋予每个角色不同的性格特征、思想观念,都对情节发展起着重要作用。妻子苏珊代表的是下层阶级中的普通女性形象;女儿伊丽莎白则是农民阶级中进步青年的代表;南斯等人又是无知农民阶级的典型。作者将对这些人物的描写放在事件中,使农民阶级群体描写更加丰富。
二、必然与偶然——身份转换的两重性
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前期的英国,此时的英国社会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资本主义逐步发展,商品经济不断冲击小农经济,给劳动人民生活带来许多打击。在卡斯特桥市,古老市镇中心传统的集会场所,变成了人来人往的粮畜交易所,在这里人们关注的是买进的价格、盈亏的计算;男女之间的爱情融杂了亲情、友情的纠葛。对于以亨察德为代表的下层农民阶级身份转变的描写重点,在于进入更高一级的阶层后,固有思想与更高阶级思想的矛盾冲突。
亨察德的成功,首先在于时代变化为所有人提供的契机,资本主义作为新事物为许多人生活困境、身份地位转变提供了契机,使得这些原本看似不可能的变化有了合理性。但同时更多是依赖自身的努力。亨察德刚出场时就显得野心勃勃,几年里通过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卡斯特桥市民的支持,成了市长。亨察德的人生经历了破败——奋起——再衰败的转变,几年以后,亨察德性格中的缺点逐渐暴露:刚愎自用,善于嫉妒,赶走得力助手法夫瑞;思想上顽固守旧、墨守成规,在得知法夫瑞弄来了最新的机器时,他对此不屑一顾;封建迷信,轻信巫术,最终酿成商业失误。这些性格上的弊端让亨察德失去了卡斯特桥市民的尊重和拥戴,最终人生再次跌落谷底。
小说中还有一个戏剧性的人物——粥铺老板。老太太刚出场时十分体面——作为私酒贩,靠着在粥里掺入酒赚了很多钱。作为卖妻事件的见证者,她自始至终都是冷眼旁观的。多年后苏珊偶遇老人,问起这件事,老太太认为这并不是一件大事,只能记得两口子每一次大打大闹、每一件杀人犯罪、每次扒腰包。在未成形的商品经济模式下,一个乡野老太太钻入商品经济运行规则的空子,凭借一点手段谋利不少,乃至成为让人羡慕的对象。然而老太太第二次出场时就开始走向破败:在给苏珊母女指路时没有了固定的摊位,仅靠一辆小车叫卖。此时的老太太已经逐渐认识到商品经济的力量,依靠简单地掺酒卖钱,无法跟上商品经济发展的速度,因此她感慨道这年头,只有耍滑头,搞欺骗,生意才能做下去。老太太最后一次出场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活来源,进入了贫民窟。老太太的人生状态虽然是从体面开始的,但这份体面所属的环境依旧是落后的,所以最终老太太也以破落收场。
与亨察德的失败截然不同的是法夫瑞的成功。法夫瑞聪明,能轻松、科学算清账目;待人宽厚,在遭到亨察德一次又一次的报复后,他也选择了宽容,直至亨察德谋杀之心清楚地展现在他面前时,他仅仅也只是疏远了他,并没有选择报复。最重要的是,法夫瑞思想上与时俱进,成为卡斯特桥市第一个引进生产机器的人。法夫瑞的成功,不仅仅是人物性格较量的结果,而且是审时度势,讲究理性、科学、实际的商品经济时代精神和家长制生活生产方式的取代。
伊丽莎白-简的身份变化也一波三折,每一次身份的揭晓都富有偶然性。伊丽莎白-简在寻找父亲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找到亨察德后,深得亨察德的宠爱和疼惜。但是苏珊去世时留下的信件却揭开了伊丽莎白-简的身世——她是苏珊和水手牛森的女儿。在得知真相后,亨察德对伊丽莎白逐渐冷淡,失去了往日的宠爱。但是与她母亲不同,伊丽莎白-简聪明、独立、坚韧、善良。从小生活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之中,母亲的逆来顺受和父亲靠苦力吃饭的做法都不能改变生存环境和自己的命运 ,伊丽莎白-简没有顺承这些,而是开始思索“怎样才能成为一个更好的女人?”在进入“三水手”旅馆时,苏珊认为她们没必要住那么贵的旅馆,但伊丽莎白-简坚持认为这样做能让自己更体面;在成为市长的“女儿”后,伊丽莎白-简没有骄纵,反而利用一切资源努力学习历史、科学、西班牙语等,她的努力是蜕变的重要原因;亨察德疏远伊丽莎白-简后,伊丽莎白-简搬出了公寓,和露塞塔同住;又在法夫瑞和露塞塔在一起后搬出露塞塔的公寓,靠自己的手艺赚钱维持生计。伊丽莎白-简的形象是维多利亚英国父权制社会中传统女性向新时代女性过渡的典型代表。
哈代大量偶然描写,贯穿了整部小说,将小说人物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放在这个罗盘中,这些偶然事件对人物的人生轨迹产生重大影响,成为人物身份转换的重要影响因素。
在亨察德的人生经历里,卖妻时牛森的出现、伊丽莎白和露塞塔的相遇、伊丽莎白的身份变化等,都对亨察德产生极大影响。亨察德最先进入粥铺时是遵从了苏珊的意愿,苏珊有意让亨察德避开酒,但粥铺老板碰巧就是通过在粥里掺酒赚取利润,亨察德越喝越糊涂,最后竟提出要卖掉妻子。粥铺里的客人虽然跟着起哄,但没有人真正想接过这桩买卖,就在这一场闹剧要结束时,牛森却突然出现,一口决定买走苏珊,亨察德也失去了妻女。十几年过去,当苏珊带着伊丽莎白-简来找亨察德时,亨察德刚答应喝露塞塔在一起,看着苏珊和伊丽莎白-简,他心中的愧疚和责任让他抛弃露塞塔,和苏珊重新结婚。
围绕着亨察德,几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奇妙、巧合。露塞塔本可以就此放弃亨察德的,但苏珊的离世给露塞塔和伊丽莎白-简的相遇制造了条件,两个女人迅速结下了深刻的友情。法夫瑞在去找伊丽莎白-简时碰巧遇到了露塞塔,对她一见钟情,和露塞塔走到了一起。露塞塔和伊丽莎白-简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亨察德看着昔日恋人和如今的竞争对手、昔日的生意伙伴走到了一起,自然变得更暴躁嫉妒。
露塞塔和亨察德之间的情本是隐秘的,但巧合之下两人的信件暴露了,在南斯等人的鼓动下,讦奸会浩浩荡荡的举行,在游行那个晚上,法夫瑞本可以及时赶回来的,但因为前去寻找他的仆人走错了路,加上亨察德前期对法夫瑞的伤害让法夫瑞失去了对亨察德的信任,导致法夫瑞错过了与露塞塔的最后一面。
所有人物关系发展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环环相扣,以亨察德为中心编织成一个巨大的关系图。牛森的意外回归也属偶然,他的再次出现直接导致了亨察德和伊丽莎白-简关系的破裂,虽然此时的亨察德已经把伊丽莎白-简当作了自己的女儿,但也难以修补这段关系,亨察德失去了亲情。30年前的卖妻丑事,却被当年的目击者——粥铺老太太揭穿。老太太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卡斯特桥市后由于风化罪被抓,在法庭上,原来主持开庭的亨察德却成了被告,原因就是卖妻。丑闻曝光后,亨察德在卡斯特桥市变得声名狼藉,市长一职也被撤销,人生开始急速跌落谷底。所有的偶然都指引着亨察德的人生走向悲剧。偶然和必然的交织表明了人生悲惨命运的不可避免,从而体现了哈代的悲剧论和宿命论 。
三、怜悯和接纳——两重性下蕴藏的阶级观
哈代很少描写贵族阶级的生活,在《卡斯特桥市长》中,对于贵族的描写仅仅只是王室成员出访途径卡斯特桥市时的场景,哈代描绘的重点在于下层民众生活的变化。书中人物生活经历都经历了很大的变化,亨察德的一波三折,法夫瑞的逐步成功,伊丽莎白的努力向上,都成为阶级转换的合理因素。但哈代擅长运用巧合、偶然来将情节变得跌宕起伏,从中也体现出哈代“幸福不过是一段偶然的插曲 ”的宿命论和悲剧论。
哈代出身农村,对农村地区风景的秀美、人性的淳朴始终抱有沉醉和怀念。随着资本主义的不断发展,哈代目睹了商品经济对农村的冲击,见证了农民生活、命运的穷困潦倒和颠沛流离,这成为他文学创作的养分,因此他在文学作品中编织了一片理想的净土,以威塞克斯地区为原型进行创作,作品中流露出对旧式农村没落的无奈,企图在文学中找寻中式农村的痕迹,重构一幅美好的乡村图景。
哈代不仅充满对农村的留念,也流露出对农村劳动人民的深切怜悯。哈代笔下的农民,尤其是威塞克斯农民往往都诚实、勇敢,比如《绿荫下》中的布里埃尔·奥克。虽然现实给予这些农民重重一击,但他们始终坚韧,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生活现状。
哈代的小说里充满对山清水秀、人性真善美的农村的向往,这是对现实中理想受挫后的曲折反应。但随着现实的变化,哈代逐渐意识到这种毁灭的必然性和无力感,开始接纳这种事实,因此他的创作开始变得严峻、冷酷。哈代本身带有浓厚的宿命论思想,加上对现实的失望,又形成了浓厚的悲剧观,反应在他的作品中就是人物往往以悲剧结束一生,而这背后透露出的,正是哈代对当下社会的失望和接受的无奈。
哈代曾在《小说与诗歌总序》中说:“在威塞克斯的穷乡僻壤,一如在欧洲的皇宫王室,普通家庭感情的兴奋搏动,也可以达到同样紧张的程度。”在资本主义快速发展的时代,哈代将人们的视野从对金钱的追求和物欲的享受中拉回到另一个角落,关注因时代变化带来深重灾难的下层阶级,以冷峻的笔调告诉人们:资本主义发展将社会划分成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一个人的成长经历往往会成为后期创作的沃土。哈代对农村农民特殊的感情将哈代的写作视野更多放到了下层阶级的身上,关注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以及精神世界,从中流露出对底层人民命运变迁的悲悯情怀。《卡斯特桥市长》是哈代写作生涯中重要作品之一,也是哈代小说风格变化的转折点。哈代赋予亨察德成功,又安排他悲慘的结局,正是哈代对待下层人民悲惨现实的无力地接纳。哈代的失望是对现实的失望,并不是对人类未来命运的失望,因此他也看到了资本主义带给社会的发展,并将这种变化带给人们命运转变的可能性同样赋予在书中的人物身上,塑造了如伊丽莎白-简、法夫瑞等系列形象。一边是对未来的希望,另一边是对现实的无奈;一方面对农民的怜悯,另一方面是对农民改变命运的期望,哈代在思想上对于资本主义、对于底层人民两重性也显得更清晰了。
参考文献:
[1]哈代.卡斯特桥市长[M].张玲,张扬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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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张凤.《卡斯特桥市长》中伊丽莎白—简的形象解析[J].西江月,2014,(010).
[4]陈珍.论哈代小说中的阶级书写[J].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学报,2020,(06).
作者简介:
何凌霄,女,汉族,湖南科技大学,本科,研究方向:外国文学。指导老师:邓桂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