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玉凤
关键词 媒介技术;遮蔽;解蔽;算法技术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1)11-0023-03
以现代科学为基石的技术伴随着科学的进步而不断发展,如今,技术在被整合进日常生活的同时,也被整合进媒介,以技术做支撑的媒介在形态上发生了显现的变化,也得到了发展与创新。技术对媒介的渗透越来越深入,其在对传统媒体产生颠覆性影响的同时,也让人们开始再次关注媒介在技术变革中的不断变迁,进一步从哲学上关注媒介在日常行为中的本质。
追问媒介,无非是想知道媒介是什么。对于媒介,多少年来不同的学者根据自己不同的研究方向和研究视角有不同的认识。作为偶然性的现代存在,媒介的内涵一直被学者们所关注,并在各自的领域进行研究,在探讨媒介过程中,还出现了“技术”“媒介技术”等这些词语,那么“媒介”与“技术”是否可以完全划等号?
在现代英语世界中,“媒介”的翻译有可数名词“media(s)”和不可数名词“medium”,前者主要是指媒介组织如报社、广播、电视等实体的信息传递渠道,后者更多是指介质,偏向一种作为关系联接的中介;而对于技术的认识,刘易斯·芒福德区分了“technology”和“technics”,他认为前者指的是工业革命之后的机器生产技术,后者则指包括工业革命之前人类的生产技术、文化、游戏和语言。从这四个英语单词看,媒介和技术并不是相等,各有各的所属,但二者又不是完全没有交集,尤其在现代社会中,大众媒介的出现无不以技术作为支撑。印刷术的发明为报纸的诞生奠定基础,无线电的出现使得电报、广播迅速普及,电视和互联网更是多种技术的融合;每个人手中的智能手机既是技术产品又是媒介。如果用数学集合表示的话,媒介与技术的关系类似交集关系。
而在智能时代,媒介与技术之间重合的范围越来越大,并向着相等集合的趋势发展。如果说媒介技术在诞生之初并不具备现代的特性,那么随着现代社会的不断发展以及现代科学的不断完善,媒介技术最终是朝着现代技术的方向不断行进的。从15世纪印刷术为起始,媒介技术的发展与现代具有高度的相关性,如果我们再将媒介技术的历史收缩,以无线电作为现代传播的开头,将电报规定为媒介技术的起点,那么媒介技术与现代技术的重合度就会更高。海德格尔认识技术时,认为在现代科学推动下出现的现代技术具有现代性和主体性,“现代技术、主体,与其他属于现代——这一‘伟大时代——的现象一道,在互动中共同构成了现代”[1]。因此媒介技术与海德格尔提出的现代技术具有高度的契合,也就是说:智能时代媒介是现代技术的一部分,即媒介技术具有现代技术的属性。
当我们把媒介技术视为现代技术时,我们就可以追寻海德格尔的传统。海德格尔将技术分为“传统技术”和“现代技术”两个阶段,但其探究基石都是“存在”。
对于“传统技术”——也就是海德格尔早期关于技术的思想——的研究,海德格尔抽象出“用具”这一概念进行阐述。“用具”不同于工具,它是一种“上手之物”,就像身边的锤子,一般人们都是拿起来就用,而不会纠结其为什么锤子是用来向下砸而不是向上拔。存在也一样,与存在者相比,存在很容易被忽视。因为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经常关注到的是存在者,所讨论的也多是存在者,存在本身却总是被有意或无意地忽视。
“用具”存在世界之中,并且使得此在于世界中顺适,显现的存在者通过对用具的顺适之用,实现用具性与此在的相互熟悉。于是,海德格尔通过对用具和用具性的认识,将此在、存在和存在者勾连起来。基于这样的逻辑关系,我们也可以将海德格尔对用具的分析认为是他对技术的分析,理解他对人、技术和自然的结构。人要认识自然,并不能把技术简单地作为工具,因为存在于自然中的真理不会因为技术而显现。事实上,真理一直存在于自然之中,真理的现身,意味着世界之为世界无所遮蔽,同时也意味着技术工具性的身份隐匿,因为真理本是一种无蔽,而技术不过是一种解蔽方式。在无蔽状态中,自然将自身呈现为一个各种力量作用下的复合体。
将“用具”理解为技术,是因为在海德格尔前后期的思想中,存在一直贯穿于中,不过在他早期的思想中,是通过此在通达存在,而晚期的思想中,是通过现代技术显示存在。因此我们可以用海德格尔对用具的论述来理解一般技术,但不能用其来直接理解媒介技术,因为媒介技术是一种现代技术,而用具所指代的是一种传统技术,虽二者都是技术,但是与现代技术相比,传统技术更为源初。从传统技术过渡到现代技术,代表着从以此在为中心的“上手物”发展到物的独立。
现代技术借用现代科学成就自身,也正是这样的原因,通行于世的观念是将技术看作是一种合目的的手段和一种人类行为。海德格尔认为这種工具和人类学的规定是一体且没有错的,这种界定是以人们在谈论技术时所看到的东西为取向,所体现的是技术的工具性;但“单纯正确的东西还不是真实的东西”[2],如果技术仅仅是一个手段,就会有人问,控制技术的意志是怎么回事?所以海德格尔认为技术的工具性规定并没有向我们显示技术的本质,他所要追问的技术,是想获得技术的本质,也就是在将技术看作是工具的同时,追问技术工具性的本身是什么。
海德格尔借助哲学中有四种原因——质料因(causamaterialis)、形式因(causafoemalis)、目的因(causafinalis)、效果因(causaefficiens)得出“唯因为遮蔽者入于无蔽领域而到来,产出才发生。这种到来基于并且回荡于我们所谓的解蔽”[2]。所以他认为技术的本质与解蔽有着重大的关联,因为每一种产出都是建基于解蔽,而产出把引发的四种方式聚集于自身之中,并融会贯通这四种方式。基于上述分析,海德格尔最终追问到技术的本质:“如此看来,技术就不仅是一种手段,技术乃是一种解蔽方式”[2]。
在追问到现代技术的本质后,并不是说放弃了现代技术的工具性、因果性,只是说提供了一种更为深入理解现代技术的视角。在解蔽的基础理解现代技术,就会发现现代技术对于自然的促逼意义,这种促逼是一种双重意义上的开采,是通过开放和摆出而进行的,也就是摆置。促逼的发生,是因为自然中被遮蔽的能量被开发出来,被开发出来后又经过改变、贮藏、分配、转换等一系列的方式,所以解蔽向自身揭示出其多重啮合的轨道。因此作为现代技术的媒介技术在具备工具性、因果性的同时,也是一种解蔽方式。同样,媒介技术作为一种集置,它将人们放置于某一框架,归于某一秩序,从而予以支配。媒介技术作为一个系统,也以刚性的力量,对人们进行促逼,让人们以订造的方式为现实解蔽,将其变为存料。作为存料的人,失去了对象性,所以如今人通过媒介技术的使用被编织在万物之中,从而作为现实的组成部分。因此对于人而言,其在现实中总是被事物先于占用,处于一种无蔽的状态,主体与客体的对立也不再成立,人也不是主动去解蔽周围,而只是在适应环境。就像人在认识媒介技术时,他已经被媒介技术所占用,这种占用促逼着人把技术当作客体来研究,直到这一对象消失在无对象性之中。
海德格爾在20世纪初期和中期阶段,根据对自身的社会环境的观察,沿着现象学的哲学基础提出对技术的追问,他认为无论是传统技术还是现代技术,解蔽都贯通并且统治着技术。海德格尔并没有像同时期的美国学者一样,只是单纯地把媒介技术看作是工具、手段,相反,他反对把媒介设想成距离的仲裁者。他希望将媒介技术看成是结构人们日常生活体验的一种方式,媒介技术不仅是一种工具,人与媒介技术的关系应该被视为一种“共构”的关系,而不仅仅是那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因此海德格尔深入探讨了媒介技术的现代性和主体性的问题,他没有将人作为媒介技术的主体,而是认为媒介技术在自然中存在。
海德格尔追问到技术的本质是解蔽,与此同时他还提出“现代技术之本质长期还遮蔽着自身”[2]。他认为一切本质性的东西到处都最长久地保持着遮蔽,这并不是自相矛盾的观点,在他看来,技术的发展使得持存物所具有的控制和保障被隐遁,因此“促逼着的集置不仅遮蔽着一种先前的解蔽方式,而且还遮蔽着解蔽本身”[2]。通俗来说,就是技术的不断发展,使得最新技术遮蔽了先前的技术,同时遮蔽了技术自身具有解蔽本质的可能性。拿媒介技术举例,电子媒介整合了报纸强势发展,使得报纸在日常生活中的参与度越来越低。同时电子媒介也使得人们更深层次地投入到媒介内容之中,而忘记了对媒介技术本质的追问。
如今的智能时代,媒介技术更新迭代的频率越来越高,很多时候对前一种媒介技术还没有反应过时,它已经成为了一种旧媒介。可是我们想要依然抱着期盼,希望能更深入地了解媒介技术。当沿着海德格尔对于技术的思索路线图,我们可以追问智能时代媒介技术:新的媒介技术的本质是什么?
这一追问可以尝试从算法这种媒介技术中进行。
算法是智能时代的技术基础,在现代被广泛应用于各个领域,包括新闻传播领域。算法技术引入传播领域相扶新闻业,创新了新闻实践的可能,拓宽了传播实践的途径。但与此同时,像很多其他新事物一样,算法的出现以及在传播领域的应用引起了很多人不信任和危机感。很多学者根据对算法技术在新闻业带来的各种社会现象观察,得出算法技术依托大数据,在新闻传播过程中凸显了李普曼所言的“拟态环境”,这种象征性的环境给个人带来了“信息茧房”“回音室效应”,使得更多人们生活在柏拉图的“洞穴”中。也有一些学者认为,算法作为联结人与人、人与世界的媒介,其带来的“所谓信息茧房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假设,并且从来没有被实证研究证实过”[3],相反他认为“随着算法与人的深度融合,可信任算法正在‘信息茧房的消解上发挥重要功能”[4]。
实际社会生活中,算法技术在传播领域的应用是对用户信息获取习惯的显现,而用户信息获取习惯在每个媒介技术时代都是存在的,只不过算法将这种个人习惯放大,获得的人们关注。确实,在经验层面上,算法技术使得个人信息的获得变得相对固化,由于算法技术通过对个人搜索、点击、浏览、转发和评论等行为的数据收集,为每个人建立数据档案,形成个人画像。当用户再次使用算法技术支撑的媒介产品时,后台根据之前收集的数据,实现“个性化”推送,推荐用户更有可能点击的“新闻”,长期以往,会导致用户个人的“信息窄化”,因此对个人而言,算法技术实现的是对现实的遮蔽,也就是说,当算法技术被理解为中介——人们通过算法技术这种工具、手段获知信息——时,算法技术在个人层面上所创造的是一个“拟态环境”,人们对现实的认识很难得到真理。
但是当我们遵循海德格尔对技术的认识就会发现,作为媒介技术的算法本质是还是一种解蔽。这一观点从何而来?首先,当我们从技术与日常生活联系的视角观察,就会发现,算法技术在不知不觉中存在于世界,作为存在者,是我们关照存在的基石,因此算法技术的现实存在使得我们追寻海德格尔成为可能;其次,自然中真理的隐匿不是由于被掩盖,而是被过度丰富的正确性替代,而算法技术给社会带来了各种可能,且各种可能同时存在,当人们在各个领域使用算法技术这一工具、手段时,便存在着各种正确性,这些丰富的正确性替代了社会现实,从而使人们忽视了真理。但是当算法技术作为集置时,就会促逼着技术秩序的解蔽,也就是说算法对现实具有表意和再现的功能,社会现实可以通过算法的逻辑体系能够得到更深一步地再现。
概言之,海德格尔对技术的追问实际是对真理的追寻。实际上,遮蔽是真理的原始状态,而真理的对立面不是非真理,是神秘,作为迷误的非真理,解蔽的同时也是遮蔽,就像假新闻的存在,反映的是另一种社会现实一样。对智能时代的媒介技术的追问,若是沿着海德格尔的路径,那便追寻现代社会中的真理。在现代社会中,算法技术的广泛应用使得其渐渐去除神秘化,也有学者提出公开算法程序运行机制,让算法“暴露在阳光下”,期望实现算法技术的祛魅,努力实现社会生活到达无蔽状态的可能。
参考文献
[1]于磊.海德格尔的技术观及其对传播学媒介技术研究的启示[D].昆明:云南大学,2018.
[2]吴国盛.技术哲学经典读本[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8:301-302,305,311,315.
[3]喻国明.未来传播学科的发展范式:基于技术“微革命”的思考[J].新闻界,2019(6):10-16.
[4]喻国明,方可人.算法推荐必然导致“信息茧房”效应吗:兼论算法的媒介本质与技术伦理[J].新闻论坛,2019(6):1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