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的战士,永远的兵

2021-09-22 09:35杨海泉
牡丹 2021年14期
关键词:母亲

杨海泉,男,生于1961年,山东齐河人,本科,高级讲师。现为甘肃省水利水电学校基础部教师。1983年7月参加工作以来,编著出版发行过美育专著,在核心期刊、国家级和省级杂志以及院校学报上发表论文20余篇;参与主持的课题被省厅立项并完成;多次获得地厅级优秀教师和先进工作者等荣誉。研究方向为思政课程教学、应用文写作、班主任工作和水利工程管理等,在音乐欣赏与音乐教育方面也有一定探究。“2013年甘肃省中职学校教师说课比赛语文组评委”,2013—2017年第1-5届“甘肃省中职学校教师讲课比赛”公共课组评委。

2018年12月23日,父亲过世整整10年。每逢周末或双休日,与居住青岛的母亲通电话已成习惯。85岁高龄的母亲寒暄的话语中常常流露出孤独无奈的叹吁。每到此时我就想:如果父亲健在,对家中每一位成员,尤其对母亲来说,该是多好的事啊!

我从内心深处对父亲存有一种难以表述的情愫。在1983年我参加工作之前,多是敬畏、体恤他老人家辛劳的感受。如今想来,对父亲更多的是感激和怀念……

父亲不仅大胆、机智、仁慈,而且忠诚、孝顺、乐观。

2011年夏,与母亲的闲聊中,母亲吐露了一个令我惊讶不已的小秘密:我出生在洛阳父亲所在军营不远的家中,是父亲亲手接生!五个兄弟姊妹中,我是唯一有此趣事的,也是我降临世间的第一次幸事了。

母亲把这一情节描述得很详细。1961年11月中旬(阴历,恰好与父亲生日同月),母亲产前腹痛,在医院待了2天,临产的迹象消失,医生便让回家静候。谁知,当天晚上临睡前(9点到10点左右),母亲临盆了,幸好父亲在家。由于远离医院,无奈之下,父亲按照母亲的指点,用烧过的剪刀剪断我的脐带,并仔细绑扎好。整个接生过程父亲非常镇定,没有任何慌乱。接生这活,只有当过兵、经历过战争洗礼的、胆大心细的父亲,才能做得到。

当时,在母亲的指点下,父亲左手把我两脚一抓,倒提起来,右手拍了几下我的小屁股,让我哭出声来,随之用热水为我清洗肉墩墩、热乎乎的小身体,然后两手托着,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嘿,真好玩儿!”父亲光顾高兴了,一不小心,从手中把我滑脱,溜到了床底下……好在父亲蹲着,两手离地不高,没摔着。父母二人可谓是惊喜一瞬间呐。

从父亲生前的回忆录中得知,他1948年12月(济南战役之后)参军时,刚满15周岁,正值淮海战役前期。至1966年底以正连职转业止,父亲先后参加过海南岛的中山岛之战、2年多的抗美援朝战争以及在北京槐树岭坦克学校学习并留校培训新学员数年。其间,修建过十三陵水库等,荣立三等功数次。

对于从军的经历,父亲很少讲起。我听父亲讲其经历的机会没有几次,也许是因我和父亲交流少的缘故吧。记得最清楚的算是他在抗美援朝时差一点被洪水冲走(还挽起裤腿让我和五弟看他腿上的3道伤疤),幸被当地朝鲜老乡救起,才得以存活;行军途中,原地休息装炒面时,被敌机扫射,子弹钻裆却未被击中的幸运。

从父亲回忆录中得知,他所属的部队为完成迂回歼敵任务,曾冒着零下30多度的酷寒,穿着胶鞋、顶着风雪,在雪山丛林之中急行整整3个昼夜,他的鞋子与脚冻在一起,脱不下来,两脚被严重冻伤;在朝鲜某村庄,部队凌晨刚刚出发,善后的他发现并与朝鲜民兵一起擒获韩国敌特1名;20世纪60年代,在蒋介石叫嚣反攻期间,他与警卫军营(父亲当时是警卫排长)、智擒蒋匪特务……

我清楚地记得,一天地震了(1966年邢台地震),我和五弟坐在一个大洗衣盆里,父亲和母亲、哥姐们围坐在周边,对面平房的窗户玻璃发出阵阵“哗啦哗啦”的响声。当晚,一家人都坐在屋前,没敢回房休息。震后,我因着凉发烧,躺在床上乱说胡话,梦到一只大狗熊从不大的后窗户里钻进来,顺着一根铁丝朝我走来,我不停地喊着“鬼!鬼!鬼!”,当时把一家人吓得够呛。当然,上过战场的父亲怕的不是鬼怪,而是怕我得了什么重病。

1967年元旦刚过不久,父亲坚决响应部队号召,转业至甘肃酒泉安西县农建十一师一团,成为一名兵团战士。当时,父亲丝毫没有顾忌体弱多病的母亲是否适应干旱缺水、海拔高、住地窝的艰苦环境。每每提及此事,母亲总会重复着父亲转业前对她说的豪言壮语:“我是共产党员,党叫我到哪儿去,我就到哪儿去!”

父亲的这种秉性、兵性,对我影响较深。这种耿直、倔强、忠诚、担当的性格与无条件服从命令的品行,显现出一位经过战火洗礼的普通军人、一位共产党员的真性情。

在我幼小的断断续续的记忆中,兵团地窝房的一半在地下,大概有1米多深吧,另一小半在地面上;破旧的房门前是一个小斜坡,直达地面。几排土平房之外,就是戈壁荒滩,好像没有树木。现在想来,父母、哥姐在那种条件下生活、学习实属不易。即便如此,父亲有时也会抽空教我弹玻璃球,使我学会了有生以来的第一首歌《不忘阶级苦》:“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

记得在父亲的一双黑色皮鞋里,装满了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玻璃球,我和五弟时常拿出来玩耍;在父亲用过的一块旧毛巾上,别满了大大小小的毛主席纪念章,圆的、方的、夜光的都有,真是好看极了。也就是在这里,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开心。

1967年的春节过后,由于母亲身体实在不能适应当地恶劣的气候条件,父亲带着全家人随同另外十几户人家,一起迁至济南市某军人招待所暂住。第二年,即1968年开春,父亲和其他战友们重返酒泉农建十一师一团工作,我们兄弟姊妹五人随同母亲回到老家山东齐河县落户、上学、生活……直到1975年11月底,继大哥、大嫂、二哥、五弟先后到父亲那里一年之后,我和母亲、姐姐也乘火车踏上西去的旅途,30日上午到达终点站——甘肃省酒泉地区柳园镇车站,见到父亲、五弟一起来接站,由衷的兴奋和喜悦难以言表。30日午前,我同家人来到了西湖农场(1973年农建十一师一团改为农场)的大地上,大哥、大嫂、二哥也从工作岗位特地赶回家中,举家再次团聚,说不尽的思念之情,阖家其乐融融。父亲自然非常开心,他再也不过那种与妻子和孩子长年分离的孤苦生活了。

是啊,近8年的时间里,因生活所困,加之路途遥远(约3 000千米)、交通不便,父亲于春节前回老家山东齐河探亲只有过两次,每次也仅有不到半月的时间,刚刚熟悉,又匆匆告别……且不说长达8年的孤独生活,那种经常漫天风沙(西湖农场距著名的世界风库安西县不到100千米)、喝有害的矿物质等盐碱含量极高的涝坝(一种人工挖掘的无任何防护的露天的方形或长方形储水坑,边长20米、30米不等)水、极少吃到新鲜蔬菜、带领一帮来自五湖四海的热血支边青年住地窝子、抗盐碱、种庄稼的艰苦日子,非常人所能承受。

1976年至1978年间,时任农场团部秘书(后为办公室主任)的父亲,因赶写材料,很少按时回家。即便回到家中,也是很快吃完饭,又去办公室加班赶材料了。每逢春节,更是忙碌,几乎天天在家挑灯夜战,不知在写些什么,也不知有多少东西要昼夜去写。那几年,只觉得父亲很忙,几乎没有和我们说话、交流的时间。

每逢春季来临,父亲即便不写材料,也常是挥锨挖排碱渠,或挖沟填土种树。春灌时节,半夜或第二天天亮扛着铁锨回家是常事。夏收时,父亲头戴一顶半新草帽,身穿一件旧军上衣,肩挎一个旧军用水壶,下到连队与支边青年们割麦子,一去至少三五天。一次父亲下连队回来时,肩扛铮亮的铁锨,本来粉红的脸庞变得黝黑,嘴唇还裂有口子、爆着皮。见到我和五弟,便饶有兴趣地展示他满是茧子、水泡的双手:“瞧瞧,我又当‘炮长(父亲在坦克学校时,是优秀炮手,训练过程中常驾驶炮长指挥车为学员做射击示范)啦!”逗得我们哈哈直笑。

1976年夏,姐姐高中毕业后,凭借自己天生的好嗓子,在父亲朋友的引荐下,招工远去酒泉某县文工团工作(以独唱为主)。这样,到涝坝池打水的活大多是我和母亲来干了。冬季里,父亲只要得空就会一人(有时带上我)去刨冰。刨冰这个活,我和母亲干得挺多。因为,当时家里除了父亲,只剩我和五弟是“男子汉”了。

当地秋末冬初之际,家家都要备好几车红柳根(红柳是戈壁沙漠中特有的抗旱、抗盐碱能力很强的植物,根系极为发达。当地人刨红柳根做柴禾),整齐地堆放在门前10米左右的地方,摞成1米见高,或方形,或长方形的柴禾围子,以过冬烧饭、取暖之用。父亲也会托人打上几马车红柳根到家。至今,父亲挑水、刨冰、从装满红柳根的马车上卸红柳根的身影,依然历历在目。

其实,从我记事起,就对父亲有一种陌生感。在五个儿女中,我是不太受父亲宠爱的一个。原因很简单,一是我嘴笨,不爱说话;二是有点呆头呆脑、缺少灵性。记得全家在济南军人招待所居住时,父亲外出逛街,常常领的不是二哥、五弟,就是姐姐。有一次,父亲逛街回来,把手伸到我面前,亮出手里的2个糖块说:“叫爸爸,给糖吃。”我没叫爸爸,也不要糖,转身走向了一边。那时,能吃到糖,是小孩子非常高兴、也是很难得的事。现在想来,当时满心欢喜想逗我开心的父亲心里一定很失望。此后多年,父亲从未提及此事。

当过兵的父亲,对我们的管教慈爱中带有火爆的脾气。我们兄弟姊妹因生活琐事惹他生气时,父亲对我们耐心、细致教育的时候不多,经常是用军人简单粗放的管教方式——巴掌和脚。他给我的一脚、一巴掌,至今記忆犹新。

1967年冬初的一天,我和五弟在门前不宽的砖路上练写数字,从1要写到100,边写边念。对门的一位小伙伴从中捣乱,他用脚故意抹掉我们写好的数字,还在一边“呲呲”地笑。我和五弟几次警告他别抹,他却毫不理会。一气之下,我把他摁倒在路边的一块石板桌上,准备教训他一下。这一幕恰巧被父亲隔着窗户看到了。于是,父亲打开一扇窗户,喝住我和五弟,让我们回屋里。我和五弟一个在前,一个随后,怯生生地把屋门推开,正好与父亲迎个照面。父亲不问青红皂白抬脚冲我肚子一蹬,我一个后仰,躺倒在门前的地面上。但我没哭,因为知道自己犯“纪律”了。

那时候,过年放鞭炮是很惬意的事情。在济南居住的那年春节(1968年),我们几个小朋友在一起燃放鞭炮。我右手拿一根燃香,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鞭炮的底部,点着就扔。用手拿鞭炮,点着再扔出,是多数小朋友不敢做的事情。自己敢这样放鞭炮,在小朋友面前勇敢得像个小英雄,心里很得意。结果,一不留神,一个鞭炮没扔出去,掉在棉袄袖口上爆炸了。说来奇怪,就一个小鞭炮,竟把我的棉袄袖子炸破了,还冒出火星子。我赶紧用右手把火星子捏灭。或是巧合,这一幕竟又被父亲看到了。他把我叫到身边,二话没说抬手给我头上一巴掌(感觉并不重)。我躲到家对面那排房子的西房头后面,悄悄地抹眼泪,既委屈(不是故意的呀)又自责,怪自己不小心把一件新棉袄给炸了一个小洞。现在想来,父亲对我的惩罚,都是家庭生活困难所致。

往事并非如烟。童年往事,看似酸涩,却饱含着成长的乐趣。

岁月如梭。转眼到了1976年秋初,我该上初二了。因西湖农场团部的教室不够用,初一至高二的班级全部从团部搬到九连。九连在团部以东约

3 000米处,我和上初一的五弟不住校,是走读生,每天徒步两个来回,尽管没觉得累,但看到同学们大都骑自行车往返上学,心里还是有些羡慕,经常盼望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

秋末冬初的一天,父亲满脸欢笑地推回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我和五弟欣喜万分,轮换着骑来骑去,爱不释手。当时,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要100多元。父亲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100元,除去4人(父亲、母亲、五弟和我)的生活费,每月所剩无几。要买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至少要攒半年的钱才行。可怜天下父母心,父亲为了早日满足我和五弟上学的需要,省吃俭用,买下了这辆自行车,也是家里最早购买的一辆自行车。

1978年秋末,父亲调玉门镇官庄子磷肥厂(后改为祁连化工厂)工作,我和五弟也先后于1980年、1981年考学离开此地,“永久”牌自行车就成为父亲平时办事的伙伴。父亲离休后,搬家到嘉峪关饮料厂居住时,这辆“永久”牌自行车延续着它的使命——接送2个侄子上小学。

父亲有腰伤,这是20世纪80年代初发生的事。母亲责备而又无奈地说:“他不服老、竟‘逞能,非要像小伙子一样用铁叉子往汽车上甩麦捆子,结果把腰给扭了,还一瘸一拐地坚持上班。”这正是当过兵的父亲轻伤不下火线、不畏艰难、勇于胜利的精神品质所在。

常言道“落叶归根”。祖籍在山东省德州市齐河县的父母亲同样有这种心愿。父亲离休后,便同母亲一起搬至嘉峪关市,给一家公司看大门,连同居住。2年后,父母搬到新买的一套两室一厅小院儿的平房里,一住就是10年。其间,他们两度回老家探亲,尤其对齐河县城关注倍加,曾租住房屋居住了1年多,还跟随辞职外出打工的大哥大嫂在青岛市开发区落脚养老。可见,当时父亲、母亲落叶归根的心思是多么迫切。

2001年夏初,父母亲来兰州小住。我在单位领导的关心下,将父母安置在一套一室一厅的砖混结构的旧楼房里暂住。平时上班,几乎每天都会抽空去看望父母。看得出,他们住在这套一楼的旧房里还是挺开心的,尽管这房子门窗有缝隙,一年四季比较凉(6月份,母亲还穿着厚绒裤)。

2003年10月,在大哥、二哥、姐姐、五弟、大侄子的共同努力下,父母迁至青岛市经济开发区购买的一套70多平方米、两室两厅的二手房里。父亲终于实现了与母亲落叶归根、安度晚年的心愿!

父亲是一名老党员。父亲最爱看的电视节目是抗日剧、国庆大阅兵和反映抗美援朝战争的电影、纪录片等。我想,这些影视剧里或多或少地折射出父亲当年的亲身经历,使他在回忆并肩战斗的战友、首长们的同时,身心得到放松和快乐,精神世界得以慰藉和满足,爱国之情得以再现和升华。从侧面反映出父亲爱党、爱国、勇于奉献的情怀和坚贞不屈、顽强正义的民族自豪感。

看报纸、看电视新闻联播,更是父亲天天都必须做的事,雷打不动。常常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国家大事小事、各地的事,必须及时搞清楚、弄明白。临去世前的两三年,因长期久坐,父亲的背明显驼了,上下楼梯,腿也有些僵硬。听母亲讲,由于腿部僵硬,父亲甚至到了拄着拐棍儿上厕所的程度。母亲经常劝父亲少看报纸和电视,少坐着看,他只答应,却办不到。我回去探亲,也发现父亲的这种状况,及时劝他注意多走动、常锻炼。

父亲是一个孝子。在20世纪50年代末,拖家带口的他,不顾小家生活极度的困难(大哥饿得吃生绿豆、生茄子,二哥饿得一天到晚耷拉着脑袋),照常月月如数给奶奶寄钱回去,数十载从无间断(即使在母亲多次提醒居家困境、甚至据理争辩的情况下)。

父亲孝顺、刚直、忠诚、遵规守纪的秉性、兵性,到老也没有改变。这些对我的人生轨迹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从上学到现在,“诚信、公正、廉洁、奉献”是我做人的准则,认认真真学习、清清白白干事、老老实实做人,是我今生的坚守。

父亲走了,带着一个老兵、一个享有县级待遇的离休干部应有的荣光溘然离去。父亲走了,带着对母亲的牵挂和家人的眷恋,来不及与我和姐姐见面,就走完了75年的人生旅程。父亲走了,在40年的战斗、支边、养家糊口的艰难岁月里,他从未住过院,但这次,是头一次,也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

父亲真的走了,走得那么仓促,也是那么干干净净。

和大多数人一样,父亲的一生平凡、简单,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和作为可以炫耀;父亲写过许许多多的稿件,却没有留下一篇自己署名的文字。但他为国家尽过忠,为父母尽过孝,为家庭尽过责,这就是平凡父亲的不平凡!

光阴似箭。如今,父亲已离去10年,但父亲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可見;父亲勤劳负责的工作态度一直感染着我、激励着我;父亲奋勇争先、不怕困难、英勇顽强、忠孝两全的品行,在我心中永远闪光!

父亲无论作为普通公民,还是作为一家之主,上,无愧于国家;下,无愧于子孙!

刚直不阿、勤奋廉洁、忧国忧民、勇于担当的父亲,是我心中一个真正的、合格的、永远的兵!

年年岁岁当缅祭,生生死死忠孝人。愿慈父在另一个世界兵性不移、安享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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