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女婿的前世今生

焦晓辉

“男婚女嫁”是婚姻的传统模式，当婚姻变成“女婚男嫁”—男方到女方家做“上门女婿”，这样的婚姻会怎么样呢？

今年3月，古装剧《赘婿》热播。4月初，杭州一富家女以“每月生活费2万元，外加一辆路虎轿车和两套房”的条件征“上门女婿”的新闻又上了热搜。“上门女婿”（即赘婿），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

关于赘婿的来源有各种传说，但最早的文字记载出自《睡虎地云梦秦简》。《史记·滑稽列传》记载：“淳于髡者，齐之赘婿也。”对于赘婿的类型，《秦纪》有具体的描述：“家贫子壮则出赘。今有四等焉：一曰养老，谓终于妻家聚活者;二曰年限，谓约以年限，与妇女归宗者;三曰出舍，谓与妻家析居者;四曰归宗，谓年限已满或妻亡，并离异归宗者。”

在古代社会，男权意识严重，女子没有财产继承权，为了保证劳动力的扩充和绵延子嗣，无子家庭便招赘女婿上门，为家族繁衍生息、赡养老人。而现代社会中，因父母疼爱独生女，为了就近照顾或者继承家业也会招赘。

近日，记者采访了一些上门女婿，他们的婚姻生活是怎样的呢？

父子两代上门女婿

“90后”葛仲的人生看起来有些“传奇”，因为他和父亲都是上门女婿。

葛仲的爷爷（实则外公）家住湖北农村，一共生了3个女儿。为了延续香火和保证劳动力，他决定为大女儿招赘。葛仲父亲有8个兄弟，家里很穷，爷爷就招他做了上门女婿，葛仲是独生子。

2011年，葛仲以优异的成绩考进浙江大学。大二那年，他在《青年时报》上看到一篇“杭州萧山成批富家女苦等上门婿”的报道，毫不犹豫地联系报社毛遂自荐。

几天后，一位女方家长韩伟联系葛仲，表示希望见面聊聊。见面后，韩伟问：“你是名牌大学生，为什么要做上门女婿？”葛仲诚实地说：“大学毕业后我想创业，所以很需要人脉和资源。如果我的条件符合，我希望和您女儿至少谈一年恋爱增进了解。如果发现彼此合不来，我情愿放弃这个机会。夫妻同床异梦，我事业再成功也不会幸福，你们对我也不会放心。”

韩伟一听就乐了：“应征我家上门女婿的男孩很多，但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回答。我欣赏自信的年轻人。好，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在韩伟的安排下，葛仲和韩雪很快见面了。通过一年相处，两个年轻人发现彼此情投意合、“三观”契合，韩伟开开心心地给两人举办了隆重的婚礼。

对于独生子做了上门女婿，葛仲的父母都给予了理解和祝福。父亲说：“我也是上门女婿出身，照样得到你爷爷的认可，和你妈也过得很幸福，我相信你也能。”母亲说：“咱们家最在意香火的是你爷爷，他已经不在了。现在时代进步了，只要你幸福，妈就支持你！”

朋友却提醒他：“豪门深似海，娱乐圈的明星尚且吃不消，你哪那么容易咸鱼翻身，做大做强？”

葛仲却很自信。他很喜欢东汉末年名将吕蒙。在孙权的劝学下，吕蒙意识到只有多读书才能当权掌管政事，下了一番苦功读书，才干和谋略得到质的提升，不仅令鲁肃刮目相看，也为自己日后屡建战功打下坚实基础。受到吕蒙经历的启发，葛仲非常喜欢读书，不仅学识渊博，也学到不少做人的道理，善于从不同角度看待事情，眼界和心胸更加开阔。

岳父韩伟是萧山第一批富起来的农民企业家，主做汽车配件，有意栽培女婿做他的接班人。但葛仲却有自己的想法：“我先给您打工，不拿工资。等我做出一定成绩后，请您给我投点儿创业资金，我要自己创业。”只用一年多时间，他就帮岳父的公司打开销路，增加不少市场份额。

韩伟不仅给他投资创业，还主动说：“你和韩雪生两个孩子吧，一个跟韩雪姓，一个跟你姓。”葛仲很高兴，觉得自己终于通过努力赢得了岳父的尊重。如今，葛仲和韩雪感情融洽，他们的女儿已经4岁。葛仲的事业蒸蒸日上，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幸福而富足。

像葛仲父子这样的上门女婿，在全国并不少见。杭州一家婚介公司的创始人李继延告诉记者，他从事婚介行业已经20多年，成功介绍上门女婿4000多名。据他观察，想找上门女婿的家庭，大部分家境富裕，希望女儿留在身边继承家业。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招赘家庭对上门女婿的要求都不高，只要五官端正、品行良好即可。女孩大多“隐身”在父母身后，表现得温顺、恋家、听话。选择入赘的男孩有3个特点：外地人、兄弟多和家境差。

面对女儿和女婿，想要一碗水端平很难

李继延告诉记者，10年前，曾有一位丈母娘征上门女婿时，为了打消应征者的顾虑，特意写了一封信：“多數丈母娘、老丈人都很开明，对女婿和女儿都一视同仁，不存在厚此薄彼，并不像网传的那样，都是嫌贫爱富的刻薄之人。因为天底下的父母，都希望孩子过得幸福。只要你爱我们的女儿，上进、勤快、尊敬长辈、嘴巴甜，我们都会认可、喜爱你的。”

然而面对女儿和女婿，父母想把一碗水端平并不那么容易，尤其是当上门女婿的心理比较自卑和敏感时。

今年52岁的王炜来自江苏徐州，在家排行老二，母亲去世多年。兄弟三人由父亲拉扯长大，虽然家境贫寒，但是父子感情很深。高中没毕业，王炜就随同乡一起来广州打工。

一天，一家珠宝店遭人持刀打劫，刚巧路过的王炜挺身而出，与歹徒殊死搏斗。店主李想对见义勇为的王炜非常赏识，把他安排在朋友的工厂里做质检员。李想只有一个女儿，一直想招上门女婿。他悄悄观察了5个月，觉得王炜憨厚老实，就把他介绍给女儿李琳认识。

从小，父亲就常对李琳说：“我要把你留在家里继承家业。”李琳的两段恋爱都因为招赘问题而夭折。第一任男友是独生子，其父母坚决反对他入赘。吸取上次教训，第二任男友她没敢找独生子，而且对方哥哥已经结婚生子。但男友是广州本地人，家庭条件也不错，觉得做上门女婿会在亲朋面前抬不起头，还是和她分手了。

自此之后，李琳不敢恋爱了。一直蹉跎到28岁，才在父亲的安排下与王炜相亲。李琳特别孝顺，虽然对他没有什么感觉，还是同意结婚了。

当时，王炜的家乡比较落后，村里人都认为做上门女婿是很丢人的事，孩子跟老婆姓，连祖宗都给丢了。但是因为家里太穷，王炜哥哥一直没娶上媳妇。“做上门女婿总比打光棍强！”他用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家人。

入赘李家时，王炜只带着一个行李箱，里面是几件衣服。婚宴上，王炜父亲没有被安排在主桌上。李琳母亲解释说：“主桌上都是李家亲戚，我怕你父亲说不上话，尴尬。”王炜心知肚明，岳父母一家根本看不起他们。

一个朋友曾对他说：“你选择做上门女婿，就选择了一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做事得小心谨慎，一旦有矛盾，以后日子就难过了。”所以，王炜在李家很是拘谨：有事情，他宁可憋在心里也不和妻子說。李琳和父母讨论家事，王炜就主动避开，不参与他们的决策。直到岳父让他接管一家门店，他才慢慢融入这个家庭。

夫妻俩的感情一直不太好。每次王炜和李琳因为小事发生争执，岳母就护着女儿，把王炜责备一通。王炜偶尔跟岳父诉说委屈，也得不到支持和理解，岳父总是说：“男人要大气，不要跟女人一般见识，谦让点就过去了。” 他认为岳父是偏袒自家人，心中隐隐不快。尤其是每年王炜回老家探望父亲，李琳总是找各种理由不肯同去，这让他非常不满。

2008年，王炜父亲身患重病，需要3万元医治。李琳给了他一张银行卡，但不肯前去探望，也不让他带女儿回去。想到病床上的老父想见孙女的小小心愿都实现不了，王炜彻底崩溃了，跟妻子大吵一架。岳母气得用棍棒打他，叫他“滚”。

王炜真的“滚”了，很快跟李琳离了婚。虽然事后知道她当时死活不肯去探望公公是因为已经怀孕了担心流产，离婚后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才出生，但王炜说，“我不后悔离婚，只要继续做上门女婿，我就得卑躬屈膝地活着。”

李继延坦承，在过去的入赘家庭中，女方父母确实对女儿、女婿存在厚此薄彼的情况。如果小夫妻的感情基础比较薄弱，女婿又是自卑敏感型的，关系更容易破裂。

时代变了，上门女婿一样可以闪闪发光

与王炜、李琳的情况不同，孙刚和吴月的感情笃厚。2004年，他们相识在四川大学的校园。恋爱一年后，吴月才告诉孙刚，姐姐已出嫁，父亲经营一家公司，准备把她留在家里招赘。

孙刚的家境一般，他是独生子。在孙家父母的强烈反对下，两人被迫分手。大学毕业后，各自回到家乡工作。

2006年11月，孙刚不幸遭遇车祸。吴月得知后立即请假赶到安徽，每天精心护理孙刚，对他说：“我想好了，哪怕你不做我家上门女婿，我也要跟你在一起！”孙刚被吴月的深情打动，也下定决心：“我一定会说服父母和你结婚，去你家生活！”

一场车祸又把两个有情人紧密联系在一起。康复后，孙刚不顾父母反对，去南京做了吴家的上门女婿。一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孙刚被岳父提拔为公司业务部经理，岳母在生活上对他也是倍加关心。

业务部应酬多，孙刚因工作需要跟几个女客户走得比较近。时间一长，岳父心有不安，便越来越爱管他。他出差，岳父要么亲自陪同，要么就在他耳边叨叨“社会太乱，男人一定要有家庭责任感”“如果你敢对不起小月，我会让你一无所有！”丈夫的委屈和忍让，吴月都看在眼里。

一次孙刚晚归，岳父又开始追问他晚归的缘由。吴月坚定地对父亲说：“您放心吧。我和孙刚感情好，没人能插足我们。我信得过他，您也应该信任他，多给他一些空间和自由吧。”

在她的努力沟通下，父亲终于不再干涉孙刚的自由。孙刚也慢慢理解了岳父岳母的“爱女心切”，更加尊敬他们，现在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

孙刚告诉记者：“想要做好上门女婿，心理一定要强大。别人说我‘吃软饭也好，‘娶吴月可以少奋斗20年也罢，我才不在乎。日久见人心，感情和时间可以战胜一切偏见。”

李继延说，近年来，招赘家庭对上门女婿的要求高了不少，除了身高、相貌和品行，还要求学历高、工作稳定。现在招赘的女孩素质都很高，除了学历高，也比较有主见，择偶过程中不愿受父母过多干涉，更关注自己的感受，希望有一份势均力敌的感情。所以，现在有很多上门女婿，自身条件并不差，既有名牌大学生，也有年薪二三十万元的工程师、教师和公务员，等等。

去年，有两位博士生、一位上亿身家的企业家，在李继延的介绍下做了上门女婿。记者联系了这位企业家，可惜对方拒绝接受采访。但李继延还记得自己问过他：“你条件那么优越，干吗还要做上门女婿？”对方说：“强强联姻、锦上添花不好吗？对我而言，我到女方家生活和女方到我家生活，完全是一样的。”

对于这个观点，葛仲也十分赞同。回顾6年的上门女婿生活，他笑着说：“现在时代变了，社会对上门女婿的接受度也更高了。我身边的上门女婿都和我一样，过得挺幸福。我觉得婚姻幸福与否，跟上不上门没关系，但跟家人关系很大。在这方面，我非常感谢岳母。”

葛仲认为，岳母是一位很有生活智慧的女人。她经常在邻居和亲朋好友面前夸女婿，说他有才干、有担当，做事周到，让人放心、舒心、欢心。平时若是韩雪“欺负”葛仲，她总会批评女儿，不让葛仲受委屈。她对葛仲的父母也温和有礼，还主动在萧山给他们买了一套房子，方便亲家过来看望孙女。岳母的尊重和体贴让葛仲心生感激，对老两口更加尊敬、孝顺。

葛仲对记者说，在人类社会发展中，无论世道人情变与不变，始终需要人们对婚姻有自己的见解。他从没觉得上门女婿低人一等，反而觉得这种形式在一定程度上传达着男女平等的思想：既然孩子可以随父姓，也应该可以随母姓;既然夫妻可以和男方父母一起生活，也应该可以和女方父母同住。女孩和男孩一样，都由父母辛苦培养长大，重男轻女本就是一种反人类的思想。

在传统家庭中，妻子最难处理的是与婆婆之间的关系;招赘家庭中，上门女婿最难处理的是和岳父、岳母之间的关系。婚姻形式虽有不同，但如果夫妻能够同心同德，一起积极地建设婚姻，处理好与双方父母的关系，那么一样可以获得幸福。

（除李继延外，其他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