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庆浩
库银失窃
这天是县衙库银上送府库的日子,白州县的新任知县许申远带上师爷穆钟和三个衙役去了银库。白州县衙的银库建在地下,全部由巨大的石块垒砌而成,库门生铁所铸,除了两个直通地面碗口般大小的通风孔之外,几乎与世隔绝。银库由一个叫王天望的库官带着十个护卫日夜巡逻守护,是整个白州县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同王天望会了面,那三个衙役留在外面,许申远、穆钟和王天望沿着一条地道蜿蜒向下,曲曲折折走过一段石阶,终于来到银库门前。打开银库大门的钥匙有两把,许申远保管一把,王天望保管一把,必须两把钥匙一起才能把库门打开。当下,许申远掏出钥匙交给王天望,王天望恭恭敬敬地接过,再从腰带上解下钥匙,两把钥匙合二为一,插进库门上的锁头,一拧一扭,嘎吱一声响,库门开了。王天望、许申远和穆钟三人走进了银库。
王天望点亮油灯,许申远不由得一声惊叫。银库里的官银原来摆在两个银架子上,现在一个银架子竟然空了!很快王天望和穆钟也发现了这一异常,不约而同失声惊呼起来。
半晌,许申远定了定神,吩咐王天望和穆钟一起清点一下,看看到底失窃了多少银子。不一会儿,库银就清点完毕,白州县银库本来该有库银八千六百两,现在只余下四千六百两,总共失窃了四千两库银。
许申远望向王天望,沉声问道:“王库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希望你能给本官解释一下。”
王天望呆若木鸡,穆钟伸手拉了拉王天望的衣袖,王天望这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大人,属下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个月的十五银店送来银子,您把钥匙送来,把库银清点入库后,属下也就没再进过银库。这一个月来,银库外日夜有护卫排班守护,从未见过异常,属下同大人一样,也是刚刚才知道银库失了窃……”
县衙银库每隔三个月送一次库银到府库。由于县衙所收赋税都是细碎银子,上送府库的银子必须铸锻成块,所以县衙收到的碎银都是交到银店,由银店铸成银元宝,再在每个月的十五送入银库。银库管理严格,钥匙由许申远与王天望两人分别保管,一把钥匙压根儿不能打开银库大门。每个月十五银店送来官银,许申远才把钥匙交给王天望,官银入库完毕就会将钥匙收回来。到底是谁偷走了这四千两官银呢?这人是怎么瞒过护卫的眼睛,进入银库,偷走这四千两官银的?
在查看现场的时候,许申远还发现了一个异常现象。银库里的官银分为五十两和二十两两种规格。奇怪的是,五十两的大元宝一个不少,二十两的小元宝全部失窃。
穆钟摸了摸颌下的山羊胡子,道:“大人,自古有言,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银子会不会是王库官自己偷走的?”
王天望的脸一下白了,哆嗦着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人明察!属下没有偷走官银,属下冤枉,冤枉啊……”
许申远摇了摇头:“穆师爷,你错了,我们查案讲的是证据,不是靠无端的猜测。当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这个偷窃银库的窃贼手段再高明,也逃脱不掉律法的制裁。王库官,官银失窃,你作为银库之主,监管不力,这个失职之责你是推不掉的。你把银库的钥匙交出来,收监等候调查……”
王天望垂头丧气地把银库的钥匙交给许申远,许申远让那三个衙役带着王天望安排收监事宜。出了银库,许申远立马写了个折子上奏,说明银库失窃,恳请府衙把送官银的期限往后推一推,然后交给穆钟,让穆钟火速给府衙送去。
第二天,穆钟回来了,也带回了知府对许申远折子的批复。知府答应许申远延迟上送官银的请求,限定许申远一个月内破案,追回丢失的官银,上交府库。
意外线索
许申远即刻展开破案工作,然而查访多日,他还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银库深入地下三十丈,四壁全都用石头砌垒,上下铺有铁板,细查也没有发现挖地道的痕迹。窃贼到底是如何避开十个护卫的耳目进入银库,把官银神不知鬼不觉偷走的?最让人百思不解的是,他为什么只偷走二十两的小元宝,五十两的大元宝却一个也没动?
难道真如穆钟所言,银库失窃是内贼所为?王天望担任库官一职二十多年,历经多任县令,银库一直没出過什么安全事故。那天是许申远上任以来第一次上送官银,没想到却发生了这么严重的失窃事件。
许申远对王天望展开了调查。王天望工作上尽职尽责,除了每个月银店送来官银入库那天,平日他恪守安全条例,从未独自一人靠近过库门。生活上,王天望节俭度日,甚至近乎吝啬,每天粗茶淡饭不说,除了那套出门见人的官服,平日所穿衣服无不是补丁套着补丁。王天望患有风湿,从一老大夫口中得到一个方子,用白蚁泡酒可治。王天望每次去酒贩那里打酒,讨价还价都能磨破嘴皮子。
护卫也证实,上个月十五银店把库银送来,同以往一样,由银店的少掌柜谢千寻带人押送。当时穆钟把银库钥匙拿了过来,和王天望手中的钥匙合二为一,把银库打开,交接验收,入库完毕即紧闭库门,此后再没开启过。护卫日夜排班守卫在银库外面,也从来没见有丝毫异常。唯一让人费解的是,在王天望的床底下发现一个黑乎乎的铁炉子,尽管是炎炎夏日,但铁炉子却有不久前焚烧过的痕迹。许申远把铁炉子带回了县衙。
与县衙合作把碎银子铸成元宝的银店是老吉祥银店,许申远找到了他们的少掌柜谢千寻。谢千寻的说辞跟银库护卫一样,他带人把官银押送至银库,由王天望库官和穆钟师爷共同查勘过秤,验收完毕便关闭库门,其间并未见有丝毫异常。许申远还找到了那天跟随谢千寻押送官银的几个伙计,他们也都证实了谢千寻的话,官银入库那天确实很顺利,没有任何异常。
许申远彻底糊涂了。库门不曾开启,也没有被挖地道的痕迹,银库也是戒备森严地封闭着,那四千两的官银到底是如何被盗的?现在看来,那个碗口般大小的通气孔是银库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几只白蚁正从通气孔里飞进飞出。难道窃贼是从通气孔里爬进来的?然而就这碗口般大小的通气孔,压根儿连脑袋也伸不进来,而且还造得弯弯曲曲的,又怎么能够成为窃贼进入银库的通道?
查访多日,许申远还是一点儿线索也没有,案子就这样陷入了僵局。这天深夜,县衙的几个捕快在葫芦巷巡逻时,前面突然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看见捕快后,拔腿就跑。捕快追了上去,把那人按倒在地,用气死风灯一照,原来是癞头阿三。癞头阿三一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三更半夜怎么还在街上游荡?一搜,竟然在癞头阿三的身上搜出了一张面值二百两的银票和一块上好的福寿膏。捕快立刻把他带回了县衙。
一审,癞头阿三承认银票和福寿膏是从葫芦巷的白皮大家里偷来的。这个审理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白皮大只是老吉祥银店的一个工匠,一个月的薪水不到二两银子,一家七口全靠他一个人的薪水养活,勉勉强强能够度日,他怎么可能会有二百两银子的积蓄?
不过这倒是条意外的线索。白皮大也是被盗官银的经手人之一,难道这次的官银失窃案与他有关?由于夜已深沉,许申远决定暂且把癞头阿三收监,明天再传白皮大过来一问究竟。
小偷之死
第二天早上,衙役把白皮大带来县衙,告知昨晚抓获癞头阿三,在他身上搜得二百两银票一张,据其供述,乃是在白皮大家所盗,今日特唤来失主,以便完璧归赵。然而当许申远把那张银票和福寿膏交还给白皮大的时候,意外发生了。白皮大矢口否认昨晚家里失窃,拒绝收下银票和福寿膏。
许申远道:“癞头阿三已经供述承认了,银票是从你家盗窃所得,现在正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你怎么反而拒绝认领?”
白皮大行礼道:“回大人,草民是个实诚之人,因为这银票不是本人的,所以不敢认领。街坊邻居都知道,小的家徒四壁,乃是清贫之家,哪来的二百两白银积蓄?癞头阿三分明撒了谎,还请大人明察。”
许申远奇道:“既然这二百两银票不是癞头阿三在你家盗窃所得,他为什么不说是别人的,偏偏就说是你的,让你来认领?”
白皮大叹了口气,告诉许申远,这里面事出有因。癞头阿三虽说是个小偷,但也是个知恩图报之辈。三年前,白皮大一大早出城办事,经过城郊圆明湖的时候,突然听见湖里有人大喊救命,落水的正是癞头阿三。白皮大会水,当即跳下湖,把癞头阿三给救了上来。癞头阿三一直念叨着白皮大的恩情却无以为报。这次被抓,估计癞头阿三知道自己逃脱不掉牢狱之灾,甚至有可能被流放外地,终生难返,于是就故意说是从白皮大家所盗,想让县衙把这二百两银票交给白皮大,从而报答他当年的救命之恩。
许申远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这样看来,这个癞头阿三还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呀。许申远皱着眉头道:“既然银票不是你白皮大的,癞头阿三到底从何人家中所盗?”
白皮大道:“大人只要再次提审癞头阿三上堂,一问就知。”许申远点了点头,吩咐提审癞头阿三。一个衙役领命而去,不多会儿却孤身一人回到衙堂,神色慌张地回复道:“回大人,癞头阿三死了!”
什么?许申远惊呆了。昨晚癞头阿三还好端端的,怎么一夜之间就暴毙身亡?他连忙起身,跟着衙役急匆匆往牢房里赶。
在牢房里,许申远看到了癞头阿三的尸体,脸色乌黑,分明是中毒而亡。仵作也赶了过来,一掀癞头阿三的裤管,在他的脚上赫然发现两个流着黑血的小孔。检查一番后,仵作得出结论,癞头阿三的死完全是个意外。牢房里的环境并不好,幽暗潮湿,老鼠很多,有一条毒蛇从下水道里钻进来捉老鼠,牢房三面是石头墙,一面是木头扎成的栅门,这条蛇从栅门间的缝隙爬了进来,阴差阳错地在癞头阿三的脚上咬了一口。死去的癞头阿三一脸安详,应该是被毒蛇咬伤的时候正在睡觉,癞头阿三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一觉睡到了阎王殿……
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官银失窃案还没有眉目,现在牢房里又闹出了命案,许申远急得只差拿头撞墙了。白皮大对许申远施了个礼,道:“大人,没想到牢房如此不太平,癞头阿三居然让毒蛇给咬死了。大人传小的过来认领银票,然而此物不是小的,小的也就不敢昧心冒领,还请大人找到真正的失主,让这银票早日物归原主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许申远愁眉苦脸地挥了挥手,让白皮大回了家。打发走白皮大后,许申远抹了把脸,出了门,再次来到牢房。
这时候癞头阿三的尸体已经被拉走了,许申远四处观察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当下走出牢房,向下水道口走去。牢房里的下水道口为了防止犯人出逃,只留下不大的一个口子。这个口子防得住人,却防不住蛇,这才酿成了这起悲剧。蹲在地上,可以看见石板上有一道淡淡的水渍,应该就是毒蛇爬进来时所留下的痕跡。
许申远趴在地上,寻找着水渍的痕迹。水渍蜿蜒向前,一路跟随着进到原来关押癞头阿三的牢房。许申远的眉头渐渐皱紧了。他快步走回下水道口,循着毒蛇行进的路线重走了一遍,低头思索良久,出了牢房,径自来到银库。许申远直奔通气孔,他站在通气孔前,朝着里面看了会儿,伸出手,在通气孔里抹了抹,放在鼻子底下一闻,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
自投罗网
距破案的期限越来越近了,许申远只能一边紧张地寻找官银失窃案的线索,一边发出告示,寻找癞头阿三盗来的那张银票的失主。几天后,有人来认领了。认领银票的人叫李长根,五十岁上下,身穿盘锦团花绸衣,是个布商,家境殷实,手底下有好几个布坊。
许申远不动声色地问了李长根几个问题,李长根无不对答如流。失窃的时间,银票所属的银庄、数额、票号,一一对应,甚至一同丢失的那块福寿膏,形状、大小、分量,他也说得丝毫不差。发告示的时候,许申远故意隐去了那块福寿膏的信息,现在李长根不仅知道这块福寿膏,连福寿膏的基本特征也说了出来,看来真正的失主是他无疑了。
出人意料的是,许申远突然把惊堂木一拍,厉声说道:“李长根,到底是谁指使你来冒领银票的?快快从实招来,不然大刑伺候!”
一言既出,满堂俱惊,李长根颤声说道:“冤枉呀大人,银票和福寿膏真是小人所失之物,还请大人明鉴……”
许申远面沉如水,道:“你李长根一个布商,家境殷实,真要遗失一张二百两的银票也合常理。而且数额、银庄、票号,你也准确无误地说了出来。福寿膏是一个隐蔽的物什,我压根儿没有在告示上说出来,你也描述得丝毫不差。但是,你李长根却忘了,还有一个纰漏……”
李长根顺口问道:“什么纰漏?”
许申远看着李长根,脸上似笑非笑,说:“气味。”
气味?什么气味?李长根一下愣住了。许申远拿起那张银票,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说:“这张银票透着股浓重的酸梅味儿,表明原来拥有它的人当是长期接触大量酸梅之人。想你李长根开的是布坊,压根儿就用不到酸梅不说,再加上你平日养尊处优,出入熏香,哪来的这股浓重的酸梅味儿?”
李长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许申远看了李长根一眼,声音愈加凌厉:“本官怀疑此银票的主人与前不久的官银失窃案有关。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李长根,你扛不扛得起,可得好好掂量掂量呀。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来冒领银票的?”
李长根顿时虚汗直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我说……是老吉祥银店的白皮大叫我来认领银票的。他说只要我帮他把银票领回去,就分给我一百两银子。小人一时财迷心窍,就答应了下来。现在小人知错了,请大人恕罪……”
听审的人群中有一人脸色惨白,正要溜走,两个衙役一把将他揪住,正是白皮大。衙役将白皮大带进公堂,许申远一声冷笑,道:“白皮大,癞头阿三死了,死无对证,你要不是自己跳出来,我还真拿你没辙。但现在你还想如何抵赖?你一个贫苦之人,哪来的这二百两银票和福寿膏?快快从实招来!”
白皮大一声哀叹,招供道,银票和福寿膏是新富贵银店的掌柜刘同希给他的。白皮大是老吉祥银店的工匠,负责的是“梅洗”这一道工序。铸银有这么一个增白工序,在元宝铸造成块后,用大铁桶装上水,佐以酸梅硼砂,将元宝排列桶内,生火煮之,煮毕再加以揩擦,这样能让元宝亮白如雪,名曰“梅洗”。三个月前,刘同希找到白皮大,把两块上好的福寿膏交给他,让他偷偷投在梅洗的大铁桶里,并且承诺,只要他照做,就给他二百两银子作酬劳。白皮大抵不住诱惑,答应了刘同希。
白皮大瞒过所有人,偷偷把福寿膏投进大铁桶里,然后用这桶加了福寿膏的酸梅硼砂水,煮了那批新铸的官银。事毕,刘同希没有食言,把一张面值二百两的银票交给了白皮大。福寿膏白皮大只投了一块,剩下的一块和银票一起被他藏在了床底下,却不料让癞头阿三摸进门一并盗走了。癞头阿三前脚刚把东西盗出门,白皮大后脚就发现家里来了贼,马上追了出去,追到葫蘆巷的时候正好撞见捕快抓获癞头阿三,搜到银票和福寿膏的一幕。
官银失窃的消息已经在白州县内传开,尽管不知道这批官银是如何被窃的,但直觉告诉白皮大,这批官银失窃必定跟刘同希有关。现在癞头阿三给抓进了县衙,刘同希给自己的那张银票作为赃物肯定会落入现任县官许申远的手中,这个意外只怕会导致事情败露,于是他连夜找到了刘同希。刘同希沉思一番,另外给了白皮大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让他第二天在官府问讯的时候,否认家中失盗,不要承认银票和福寿膏是自己的。白皮大担心癞头阿三会揭穿谎言,刘同希让他尽管放心,因为明天一早癞头阿三就不会活在世上,到时候来个死无对证。谁都知道白皮大家乃清贫之家,哪会拥有二百两银子的巨款?
第二天县衙传白皮大到公堂问讯,白皮大就依刘同希所言,捏造了一番假话,否认银票和福寿膏是自己的。果不其然,在许申远要带癞头阿三到公堂对质的时候,得到癞头阿三暴毙牢房的消息。白皮大觉得自己已经成功避开了官府的注意,于是在县衙发出告示,寻找银票的失主后,他起了贪念,把票号和福寿膏的特征告诉李长根,让李长根到县衙冒领。只是没想到他因为经常蒸煮酸梅水,身上会有一股酸梅味儿。那张被癞头阿三偷走的银票也因为他曾经贴身而藏,带上了酸梅味儿。就是这股酸梅味儿,最终导致东窗事发……
签字画押完毕,许申远哈哈一笑,把银票放到白皮大的鼻子底下。白皮大深深一嗅,眼睛瞬间瞪圆了:“银票上没有酸梅味儿,你……使诈……”
许申远笑道:“兵不厌诈,要不是这样,又怎能让李长根承认冒领,指认你是银票的主人?癞头阿三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其实要不是你起了贪心叫人过来冒领,我还真拿你一点儿法子也没有。说白了,白皮大你这是自投罗网呀。来人哪,把他押下去……”两个捕快听令,自把白皮大带去牢房关押,不在话下。
大盗落网
三天后,许申远带着捕快去了刘同希的家,一声令下,两个勇猛的捕快把刘同希按倒在地。许申远道:“刘同希,白皮大已经招供了,是你盗走银库的四千两官银,现在你可知罪?”
刘同希大呼冤枉:“大人,小的冤枉呀,小的并没有偷盗银库的官银,还请大人明察……”
许申远厉声道:“刘同希,你还想狡辩?白皮大说了,你给了他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让他把福寿膏偷偷投在煮制官银的酸梅硼砂水里,从而把官银给盗走了。你到底是如何把官银盗走的,快快如实招来!”
刘同希反倒平静下来,看着许申远道:“大人,小的是冤枉的,小的真的没有盗走银库的官银。您说小的偷窃了银库的官银,那您告诉大伙,证据在哪里?小的是如何进了银库,把官银搬走的?撬了铁门,挖了地道,还是使用了穿墙术?大人,您这样糊里糊涂就判了我的罪,小的不服,只怕天下百姓也不服呀。”
顿了顿,刘同希接着说道:“不错,我承认曾经给了白皮大二百两的银票作酬劳,让他把两块福寿膏投进煮制官银的酸梅硼砂水里。不过是因为新富贵银店和老吉祥银店相互竞争,小的这样做是想让他们所铸造出来的元宝带上杂色,从而影响他们的信誉,打击对手而已……”
许申远嘿嘿一声冷笑:“刘同希,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呀。不错,银库戒备森严,既没有被撬铁门,也没有被挖地道。当然,这世界并没有什么穿墙术,所以我肯定没有人进得了银库。”
刘同希脸上带着一丝嘲讽:“大人的意思是我压根儿没进银库,就把银库的四千两官银给偷走了?请问我是神仙还是什么?”
许申远笑了笑,道:“人确实进不去银库,但还有别的东西进得去,比如说,蛇。别忘了,银库还有一条特殊的通道,就是那两个碗口大小的通气孔。”
刘同希的脸色瞬间变了。许申远看着刘同希,一字一句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你刘同希两年前跟人学会了驱蛇之术……”
说罢,许申远一挥手,手下的捕快立即对银库搜查了起来。不多会儿,捕快提着两个蒙着黑布的笼子走到许申远面前复命,说是在地下室搜到的。许申远伸手扯下蒙在笼子上的黑布,笼子里装着的,赫然是几条手臂般粗细的大蛇。
许申远从怀里掏出一个元宝,冲着刘同希晃了晃,再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福寿膏来,用福寿膏在元宝上擦了擦,然后叫来一个捕快,让他拿着这个元宝,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捕快拿着元宝出了门,很快回来复命,说元宝已经藏好。许申远点了点头,吩咐打开蛇笼,放了一条蛇出来。只见这条蛇咝咝吐着芯子,身躯一扭爬出了门。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这条蛇就爬了回来,嘴里赫然含着捕快刚才拿出门藏起来的那个元宝,径自爬到刘同希面前。
刘同希脸上冷汗涔涔而下,一下瘫软在地上。许申远哈哈笑道:“好高明的手段。蛇的嗅觉最灵敏,你竟然想到利用福寿膏控制蛇爬进守护森严的银库,把银库的官银给偷走,本官实在不得不佩服呀。然而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还是露出了破绽。癞头阿三偷到银票,招供是白皮大的,第二天白皮大过来拒绝认领,还给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随后癞头阿三发生意外,被毒蛇咬死。一切似乎毫无破绽,然而我无意中发现,那条从下水道爬进牢房的毒蛇,是直奔着癞头阿三的牢房而去的。如果说毒蛇爬进来是想抓老鼠,监狱里有多间牢房,关押癞头阿三的牢房位置不里不外,毒蛇怎么就单单进了他的牢房,把他咬死了?而且路线不偏不倚,一点儿岔路也没走,这不由得让我怀疑,这条毒蛇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置癞头阿三于死地的。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无非是想掩饰些什么,很大的可能,就是因为白皮大是银票的真正失主。同时癞头阿三的死还给了我启发。牢房同银库一样戒备森严,假如有人能操纵毒蛇从下水道里爬进来咬死癞头阿三,失踪的官银会不会也同样是有人操纵着毒蛇从通气孔里爬进来给偷走的呢?毒蛇爬进牢房的时间还不长,而且毒蛇是从下水道里爬进来的,所以留下了淡淡的水渍。银库的通气孔里有尘土,尘土上果然留下了一道道歪歪扭扭的毒蛇爬行的痕迹,而且尘土里有蛇类留下的腥味。”
顿了顿,许申远接着说道:“只是让我想不通的是,银库四周有护卫守护,这个人操纵毒蛇来偷官银,与银库必定有着一段距离,他是如何让毒蛇顺利找到官银的?再有,牢房里关押的犯人不少,他又是怎样让毒蛇顺利找到癞头阿三,准确无误地把癞头阿三咬死的?本官假装糊涂,发出告示寻找银票的失主,白皮大果然上钩,叫了李长根过来冒领。在本官揭穿他的谎言后,白皮大无法抵赖,只能如实招供。听到是你刘同希给了他银票,让他把福寿膏投在蒸煮官银的酸梅硼砂水里,本官顿时豁然明白,福寿膏就是你操纵毒蛇的关键。官银经过蒸煮,会带上福寿膏的氣味,人的鼻子闻不到,但毒蛇的嗅觉灵敏多了,它可以;同样,关押在牢房里的癞头阿三也因为怀里曾经揣着偷来的银票和福寿膏,身上会留下福寿膏的气味,所以毒蛇从下水道里爬进牢房,准确无误地找到他,把他咬死……”
穆钟疑惑地问:“为什么毒蛇偷走的只是二十两一个的元宝,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一个也没动呢?难道大元宝没经过梅洗,没沾上福寿膏的气味?”
许申远笑了笑,道:“所有的元宝铸造出来后,都要经过梅洗增白,大元宝又怎能不沾上福寿膏的气味?其实大元宝一个不丢的原因很简单,你仔细看看笼子里的毒蛇就明白了。”
穆钟盯着笼子里的毒蛇看了一会儿,一拍大腿跳了起来:“我明白了!这毒蛇基本上都是手臂粗细,对于毒蛇来说,五十两的大元宝太大了,它们压根儿叼不动,也带不走!”
许申远捋须,哈哈笑着点了点头,看向刘同希:“现在本官查勘清楚,且铁证如山,你招还是不招?”
刘同希一声哀鸣,低下了头:“招,我招……”
刘同希开始了供述,将自己如何找人学习驱蛇之术,如何利用福寿膏训练毒蛇,如何找到白皮大,让他把福寿膏投进酸梅硼砂水里,都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至于被盗官银的去向,刘同希招供是被他重新熔化,铸成了私银。押着刘同希,许申远找到了那批已被铸成私银的官银。招供完毕,签字画押,衙役给刘同希戴上枷锁,将他送入了大牢。
人性之贪
回到县衙,许申远吩咐把关押在牢房里的王天望带上公堂。一盏茶的工夫,王天望来到公堂。在牢房关押了十多天,王天望神情憔悴,面容也清减了不少。见到许申远,王天望喜极而泣道:“听说大人已经侦破银库失窃案,把罪犯绳之以法,丢失的官银也一两不少地追缴归库了。许大人真乃包青天转世,感谢您为属下洗净冤情……”
许申远点了点头,说:“不错,银库失窃案已经破了,偷走官银的罪犯刘同希也已经抓捕归案。不过丢失的官银还有一部分没有追缴回来。”
王天望一惊:“怎么,刘同希把一部分赃银藏起来了?没找到?”
许申远摇了摇头:“不,刘同希偷走的四千两官银已经一两不少全部追缴归库,只是给别人偷走的另一部分官银却还没追缴回来。”说罢,许申远一弯腰,从公案下提了个黑乎乎的东西放在王天望的面前,赫然是个烧火用的铁炉子。
王天望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颤抖着声音道:“大人,属下……不明白您的意思,您……您把属下的铁炉子拿到公堂上做……什么?”
许申远看着王天望,一脸严峻,声音也渐渐变得凌厉:“王天望,我把你的铁炉子拿到公堂上做什么,你应该清楚!官银失窃后,我对你展开过调查,在你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铁炉子。尽管是炎炎夏日,但你的铁炉子居然有刚焚烧过的痕迹,而且炉子里有白蚁的残骸。你别告诉我,炎热的夏日你烧炉子是为了烤火,烤白蚁是为了吃肉!”
顿了顿,许申远一字一句道:“我还发现,银库里每一锭官银的重量都有所减轻,尽管每锭所减少的只是毫厘之数,但实实在在不见了一部分官银。白蚁是会吃白银的,我知道你一定能告诉我,这部分官银到底去哪儿了。”
王天望冷汗直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呀……小的招,这就如实招来……”
原来,官银在正常使用过程中是会产生耗损的,耗损的部分怎么办?征收的碎银子在重新熔铸为元宝时会耗损掉一部分白银,名曰火耗,这部分的银子要在税赋中多收,由百姓承担,而使用过程产生的这部分耗损也归于火耗之中。王天望绞尽脑汁,打上了官银耗损的主意。他拿服用白蚁泡酒治疗风湿做幌子,养起了白蚁,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放出白蚁。白蚁嗜吃白银,会循着通气孔飞进银库啃食白银。啃食白银飞回来后,王天望再把白蚁聚集到铁炉子里焚烧,把白银烧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官银偷到手。
一是因为王天望做得隐秘,二是因为每一锭官银给偷走的只是毫厘之数,不易被人发觉,所以王天望用这个法子偷了二十多年的官银,一直平安无事。直到这次官银失窃案发,许申远详加调查,才无意中发现。根据王天望的供述,别看每一锭官银白蚁啃食的只是毫厘之数,但积少成多,这么多年来他已经累计盗得白银一千多两!
签字画押后,衙役押着王天望回去追缴赃银。看着王天望远去的身影,许申远仰头一声叹息,道:“何谓蚁贪,这就是蚁贪呀。一个‘贪字,害人何其之深!刘同希因为贪婪,利用福寿膏驱使毒蛇盗取官银,不惜以身试法;白皮大因为贪婪,帮助刘同希把福寿膏投入蒸煮官银的酸梅硼砂水中,落得个同谋共犯的下场;王天望身为掌管银库之人,想的不是竭忠尽智守护国库,反而挖空心思盗窃官银。纵使千般阴谋,万般伎俩,还不是一样逃不过律法的制裁?官即是‘管,吏即是‘励,必须管好自己,勉励自己时刻保持警醒,千万不要在贪欲面前迷失自我啊……”
选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