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荣锦
中 篇
14 鸣春谷的困惑
星期天一大早,安仔便被一大阵欢快的鸟叫声吵醒。窗台上竟然有一只画眉鸟在唱歌。
本来想睡个大懒觉的他猛地窜至窗前,想跟久违的鸟儿打个招呼。
哪知道他才一露面,画眉鸟便身形一挫,双脚一蹬,早已扇起翅膀,飞上空中了。
都市十分喧嚣,偏偏很少听到鸟的叫声。他呆在窗前,寻思:
“为什么小鸟当我们城市人是仇敌?”
他非常怀想以前跟妈妈去乡下见到的鸟儿。
在乡下,屋矮树高,推窗就能见到欢蹦乱跳的翠鸟。鸟看他,他看鸟,人和鸟怡然相处的情景,让他怀念极了。
身后响起爸爸的声音:
“想拍小鸟?去白云山的鸣春谷吧。城里早就没有了它们的地盘。”
经常来白云山拍鸟的阿昌叔叔很有经验,他们从山的东南门进山。
他们并不走上山的大马路,阿昌叔叔对安仔说:
“要想见到更多的鸟,得走小路。”
在路途中,安仔发现了叉尾太阳鸟。
阿昌叔叔介绍说:
“叉尾太阳鸟爱好花蜜,喜欢在枝头上跳来跳去。”
前面有一条小溪,溪边是茂密的松树,环境很幽静。
安仔跑过去,将相机吊在胸前,弯腰,双手捧起清凉的溪水,泼洒上半空,看阳光在无数的水珠上映出的七彩虹光。他开心极了,真好玩!
不断啼啭的鸟叫声,伴着溪流清脆的声音,在山谷中演奏着交响乐。
汩汩而行的溪水清澈见底,溪流下面一片片枯叶躺在石头上,像是在水里舒舒服服地泡着澡。
阿昌叔叔敏锐的眼睛不断发现各种翠鸟,安仔用自己的相机也抓到它们了:
“那边有3只暗绿绣眼鸟……那边有一群金翅雀……那里有罕见的戴胜鸟……只有像白云山这么好的生态环境,才能把它吸引过来的吧!”
爸爸掏出一个小本子,抓著笔,在记录看到的鸟的名字,才一会,安仔就看到一长串名字:麻雀、红耳鹎、红嘴蓝鹊、白头鹎、黑喉石鵖、白鹡鸰、八哥、棕背伯劳、燕子、画眉……
安仔记得以前在语文课上,曾经学习过巴金先生写的《鸟的天堂》,他感慨地说:
“这里也是小鸟天堂啊!”
溪水不时冲下几张树叶,它们就像在玩滑梯,顺着水流滑得飞快。
安仔他们得继续往山上走。鸟声一路相送。
以前,安仔听到鸟叫,好像各种鸟的叫声都是“叽叽喳喳”的。
现在,在阿昌叔叔的指点下,他知道每种鸟都有只属于自己的“天籁之音”。
“啼啼啼……”白头鹎的叫声很响,很连贯。
暗绿绣眼鸟往往先“啾”的叫一声,然后停顿一下,再发出连贯的“啾”。
安仔用相机跟踪到两只可爱的白头鹎,它们在枝头上不时跳一下,尾巴抖个不停,活像一对淘气包。
安仔的相机收获满满,他说:
“城市到处是石屎森林,哪见过这么多的鸟呀!”
到了山顶的鸣春谷,安仔一眼就看见白喉红臀鹎了,那黑色的头、白色的喉和腹部以及醒目的红色的臀部,就是它很明显的特征啊!他将阿昌叔叔教的观鸟知识立刻用上了,那兴奋的表情,逗得阿昌叔叔和爸爸哈哈大笑。
鸣春谷其实是个大鸟笼,用大幅大幅的网罩着半个山谷,里面有各种鸟儿在飞行或者休息。
浅蓝的天空上挂着几朵白云,云的影子在初夏的山野上缓缓挪动。
鸣春谷里的鸟儿在阳光中欢唱着。
隔着网,安仔又看见了画眉鸟在枝头啼啭,它们的情绪,像那些刚放学的天真小孩似的,活泼泼的,喋喋不休……
他抓起相机,猛地拍了起来。
几个跟安仔一样大的小孩子也来看鸟,他们边看边叽叽喳喳地探讨问题。
一个小孩说:
“这些鸟被网罩住,不能自由自在地飞,也是不自由的……”
另一个小孩子倒聪明得很:
“就算没有网,它们也不是自由的!因为,大气层罩着地球,是另一张大网,鸟也不能飞到哪去。”
第三个小孩蛮睿智地偷换了概念:
“‘铁鸟就能飞!宇宙飞船不是能冲破大气层,遨游在外太空吗?”
安仔瞧了瞧他们身上穿的红马甲,居然印着“观鸟社”的字样。他皱着眉,小声嘀咕:
“观鸟,需要这么嘈的吗?”
他刚想躲开他们,却听到爸爸和阿昌叔叔加入他们的讨论呢。
爸爸很文雅地对那些小孩子说:
“‘鸟翼系上了黄金,这鸟便永远不能再在天上翱翔了。泰戈尔这句名言,曾让我折服。现在听了你们说的‘铁鸟,它便被我颠覆了。”
那些小孩子其实是在玩类似考死人不偿命的脑袋急转弯游戏,听到有大人表扬自己,倒不好意思了,没有人再出声。
阿昌叔叔鼓励他们:
“你们继续玩吧。很好玩的呢。在当今,有金钱开路,不要说上天,入地也行。”
安仔他们在山上游玩了一会,便到山边的一个茶座喝茶。
闻着铁观音的茶香,安仔鸟瞰他居住的城市的一角。
只见一条形成“几”字状的公路蜿蜒在森林的边缘,再远处,就是隐隐约约的城市了。
这个城市,据说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此刻,它像玩具般平静地匍伏在山脚。
在他的脑海中,这个城市的印象,依然是无数高耸的大厦。这些大楼的拱顶、窗子、大墙,映着阳光正在燃烧。都市氤氲的朝气连同山野的气息,搀混在一起。
“两千多年的历史耶!这得由多少伟大和平凡的人创造了它啊!”
想着学校乡土教材中关于这个城市的英雄人物和故事时,安仔很感慨。
他精神一抖,思想从混沌的大脑中跃起,像极了从藏身之地翩然惊飞的斑斓鸟儿。他把崇敬的目光投在远处的城市上。他想:
“我可不要像一只幼小、胆怯的狗,被人拽着走过这个大城市的一条街道。我要像这个城市的先贤们一样,将来用行动像闹钟一样唤醒这个城市。”
茶座门口的山崖壁上,有一幅巨大的石刻,是四个鲜红的大字:
“红尘不到”
安仔用相机拍下这四个脱俗的大字。
他听到爸爸和阿昌叔叔在茶座上聊天。
爸爸说:
“没想到现在的人真多老衬(粤语,指愚蠢、容易被别人占便宜的人)!”
阿昌叔叔笑着回应:
“就是。今天我们收获的料不少,又可以‘益那些老衬了。”
安仔皱了皱眉,心想:
“他们是在说谁呢?”
15 骗子!骗子!骗子!
下午的体育课上,六年(2)班的女生们在练习跳高。
横杆已经升高到130厘米。这是一个新的高度,它像一个“减号”,淘汰了绝大部分女生,剩下的,就只有娃娘。
在一旁打羽毛球的男生也围了过来。
董志诚圈起双手,在嘴边拢成一个“小喇叭”,大声地喊:
“娃娘加油!娃娘加油!”
离横杆约有七八米处,娃娘孤零零地站着。
她穿着白色的运动衣裤,凝视着面前那个高度,腮边有几绺发丝随着轻风荡漾。
面对这个高度,她似乎信心也不足。她不停地将双手高举过头,拉伸着,在放松身体,这让她的腰身看来好似细浪在起伏。
虽然她穿了一双粉红色的运动鞋,安仔还是注意到她的弓形脚背。
“有弓形脚背的人,应该不像平底足的人那般笨笨的,她会有不错的弹跳力。”
安仔想起在白云山近距离观察过的那些小鸟,它们的“个”字脚也是弓形脚背,难怪它们蹬枝“起飞”时那么轻盈,那么快捷。
他想入非非,觉得娃娘应该能跳过去的。
他举起右手的大拇指,在自己的頭顶使劲晃动了几下。
那边的娃娘似乎看到他的鼓励,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点了一下头,然后加速跑动起来。
安仔的视线,像系着风筝的线,韧韧地牵着远处白色的娃娘。
在他热切的视线牵引下,娃娘这只白色的“风筝”启动了。
她的脚用力地蹬着地面,双手在身体的左右有力地摆动,整个人像箭一般冲向跳高架。
近了!近了!近了!
离横杆约一米处,娃娘将身体的后背对着横杆,右脚的前掌用力踩地,整个身体在一瞬间“腾”地升起。在背和手脚都过竿之后,她的腹部一收,双腿折向胸腹,人就像一团白云飘过横杆去了!
娃娘从厚厚的垫子上爬起来,迎着大家的掌声,开心地笑了。
体育课后,娃娘、董志诚、安仔、白人等几个好朋友还聚集在一起,谈论着刚才那惊人的一跳。
安仔对娃娘说:
“你太厉害了,我至今连剪式过竿法都没练好,你竟然练成了背越式过竿法!”
娃娘看着安仔,说:
“这个高度,我哪能跳得过去。全靠你的文章和图片,我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哭了很久,泪水流了不少,所以身体轻了很多呢!”
董志诚瞪大眼睛,喊:
“我不信!什么文章和图片那么厉害啊!”
这下,连安仔都傻了,问:
“什么全靠我的文章和图片?你说什么啊!”
一边走,我一边泪如泉涌。
一个女孩,泪流满面地走在大街上,难免招来其他人疑惑的目光。可是我怎么也止不住我的泪水。
公爵死了。
我的公爵死了。
我是悲伤到了极点。
公爵是一条灰眼睛、奶白色的长毛狗,属于一种牧羊犬。抱到我们家来的时候,还是一头才呱呱坠地的小狗崽儿,一说让它在走廊里跑,就伸开四条腿滑,最后连肚皮都贴到了地上。那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它的名字,让它在走廊里跑。我说它那样子简直就像是拖把,大家不禁哄堂大笑起来。
娃娘用忧伤的语气背诵着上面的文字。
安仔很用心地听,终于明白她是在说一个女孩和狗的故事:
公爵是主人公钟爱的一条牧羊犬,它非常可爱,还非常擅长与女孩接吻。可在圣诞前夕它老死了。
在“我”不能抑制悲痛的时候,出现了一位男孩,他陪伴“我”度过了忧伤的日子。
离别的时刻,男孩用一双依依不舍、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女孩。
接下来,男孩吻了一下女孩。
女孩是那样的惊诧,不是因为男孩吻了她,而是由于他的吻太像公爵的吻了。
女孩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娃娘的眼睛有点潮湿了,她说:
“公爵和女孩有着深厚的感情,因此将公爵幻化做男孩,来与她做伴,并作最后的告别。文章把女孩对公爵的深情,升华做魔幻,然后再回到现实中。我一连看了好几遍,那伤感的文字,让我心疼不已,每看一次,我都会流眼泪。”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对安仔说:
“所以说,泪流得多,我的身体轻了,就能飘过去咯。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啊!”
安仔笑了笑,有点尴尬。
他知道她是从“安仔”的公众号看到的文字、图片,所以才说与自己有关。
他都不敢正眼看她那闪闪发亮的眸子。因为这些天来,他无法用手机,也不清楚爸爸在“安仔”写了什么。
一旁,董志诚却在冷笑。
娃娘奇了,问董志诚:
“你冷笑什么?人家说一个感人的故事,你无动于衷就算了,还想干嘛?”
董志诚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眼神,阴阳怪气地问安仔:
“你们家有养猫养狗吗?”
安仔不知他想了解什么,回答说:
“没有。我妈妈说,要生我时,家中就没有再养过猫和狗了。”
董志诚像踩到弹簧床一样,整个人跳了起来,得意洋洋地对娃娘大声说:
“你刚才说的感人故事,根本就不是他写的。这不是骗人吗?”
安仔霎时哑口无言。
娃娘急忙帮安仔解围:
“这个故事,只是赚了我的眼泪!哪有骗人!在文章的最后,有注明‘文字摘录自江国香织的《公爵》。人家找到好的文章给读者分享,又有什么错?”
谁知董志诚举起右手的食指,快速地左右摇动着,说:
“用别人的《公爵》来骗流量就罢了,更加严重的是,他扮可怜,想骗好心人的钱!”
哗!这可不是能乱说的话呢!
安仔一把揪住董志诚的衣服,吼:
“你怎么能血口喷人?”
娃娘也尖叫:
“董志诚,你要有证据才好!”
董志诚一边冷笑,一边解释:
“我妈妈的单位收到一封求助信,说我们学校有个叫陈全安的同学,因为穷,快要读不了书,请好心人资助他。妈妈问我认不认识这个人呢!”
听董志诚这么说,安仔震惊得嘴唇都发颤。
他不相信董志诚说的是真的,更加不相信自己的爸爸会做这样的坏事。
可他揪住董志诚衣服的手忽然松开了,也朝董志诚吼叫:
“我没骗人!我爸爸也不会做骗人的事!”
董志诚用手拍拍被安仔揪皱了的衣服,朝他大声吼叫:
“我没有你这样的骗子同学!骗子朋友!”
安仔被董志诚的气势吓住了,用双手紧捂着双耳。
董志诚指着他大叫的声音依然钻进他的耳朵里,是那样的高亢:
“骗子!骗子!骗子……”
下篇
1 骗人有理?
安仔回到家,不见爸爸的身影。他打开门,朝上天台的楼梯大声喊:
“爸爸!爸爸!”
他的叫声,惊动了住在楼下的房东伯伯。
“你爸爸还没回来呢。”
房东伯伯笑呵呵地说。
从他的口中,安仔才知道,村东头的那间废弃的西餐厅旧址,现在开了一间中餐饭馆。
今天饭馆开张,老板特意邀请村里的朋友去助兴。
房东伯伯说:
“我看你爸爸常常买酒喝,以为他很能饮。在街上遇到他去买酒,便带上他一起去喝免费酒,哎,谁知他很快就醉了。我劝他回家休息,他说没醉,还想喝。我看他的样子,是想直落饮到晚上的,就先回来睡觉。”
“啊!爸爸什么时候爱喝酒啦?”
安仔有点奇怪,心想:
“爸爸的酒量很浅,在他的记忆中,爸爸一喝酒就脸红,他以前常说不爱喝酒的。”
房东伯伯说:
“你爸爸常对我说‘不能喝酒的人,还能算是个男人吗?呵呵,他的酒量不行,就是好这口……”
安仔丢下书包,飞快地跑向村东头。
原先冷清的西餐厅旧址现在可热闹了。
“大发”中餐饭馆在今天开张,请了村里的男人来喝酒助兴旺场。
以前的西式白色桌椅,全变成中式的方桌和桥凳。
安仔看到爸爸。他喝醉了,趴在桌上睡大觉呢。
安仔摇摇爸爸的手臂。他勉勉强强睁开眼望了安仔一眼,又合上。他还没完全酒醒呢。
爸爸闭着眼,自顾自地嚷:
“好酒!好酒!我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痛快!痛快!痛快……”
安仔伸手要去扶爸爸回家。
爸爸用手指了指地上,他的脚边就是那个用来装酒的瓶子:
“带上它,我们回家再喝!”
都醉成这样了,还要喝!
趁爸爸又倒头趴在桌上,安仔拎起酒瓶子,对着草丛倒下去。
当然不能让爸爸再喝了。他兴奋地倒着,可很快他停手了:
“怎么没有一点酒气的?”
他对着酒瓶子闻了闻,完全没有一点酒气。他用手指蘸了一些,伸出舌头试了试,天啊!这哪里是酒,竟然是平平淡淡的水。
从市中心搬到郊区的爸爸,平日并没有喝酒。他每天到街上买酒,只是用水代酒,他只是演戏给房东伯伯他们看,撑住自己大男人的面子!
爸爸为了家庭,为了省钱……
哎,安仔噙着眼泪,用尽吃奶的劲,扶起爸爸回家。
不擅饮酒的爸爸被房东伯伯带去饮免费酒,一下子就现出了不胜酒力的原形。
爸爸斜躺在沙发上,他的额头上铺着解酒用的湿毛巾,样子狼狈极了。
房东伯伯也上来看望过爸爸,他对安仔说:
“你爸爸其实只有喝两杯啤酒的酒量,可他一连喝了6杯白酒,哎……”
房东伯伯摇摇头,走了。
过了好一会,安仔给爸爸倒了一杯温水。
爸爸喝过水,人也清醒了不少。
安仔将憋了很久的疑问抛出来:
“爸爸,你是不是给报社写过求助信?”
爸爸听了安仔的话,像是在大病中退了烧,又像是从梦中醒过来,更像是被冷水浇在他醉昏的头顶,他讪讪地笑着。这时,他变得像法官那么清醒,问:
“你怎么知道的?”
爸爸的不否认,安仔很痛苦。
他站在爸爸面前,将董志诚说的关于求助信的事复述了一次。
安仔问爸爸:
“我们家现在穷到要到处向别人求助吗?我们不是有房子要卖吗?卖了,不是有钱了吗?”
爸爸没有回答安仔的话,说:
“安仔,你还记得爷爷从小跟你说的‘陈氏家训吗?”
安仔大声回答:
“我當然记得!‘陈氏家训就是:‘勤俭节约,孝顺长辈;诚实守信,与人为善;知书达礼,努力向上。”
爸爸站起来,拍拍安仔的肩膀,他流露出最真性情的一面,说:
“乖仔。记得一字不差!你知道‘陈氏家训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安仔不假思索答:
“孝顺长辈!”
这时,爸爸阴沉着脸,重复着安仔的话:
“孝顺长辈啊!”
安仔从爸爸的话中了解到:
现在旧家的房子还没卖出去。就算卖了,主要是用来还欠人家的钱的。
爸爸忧郁地感叹:
“治疗爷爷、奶奶的病和买他们的墓地,我们快倾家荡产了!”
“原来,爸爸遇到这么大的困难啊!”
安仔很震撼。他不想再问爸爸这些伤心事了,可他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着:
“我们家是有困难的,可他们老说我骗人……”
这么说着,他的眼圈已经红了。
“安仔,你喜欢看的恒大足球队,如果他们的明星保利尼奥用假动作过了人,你觉得他骗人不好吗?”
爸爸在开解安仔。
安仔想了一下,体育运动中,很多项目如篮球、羽毛球等要赢球,靠的就是骗对手的技术呢。他觉得爸爸说得有道理。
爸爸继续说:
“安仔,你那么喜欢摄影,难道你后期不修图?那也是骗人眼睛的技术啊,你没做过?”
说到摄影,安仔就比较容易明白了,他点点头。
爸爸接着说:
“如果有些朋友同情我们,可怜我们,愿意资助我们,不好吗?安仔,爸爸所做的,都是为你好,为我们家好。安仔,你放心好了,我怎么会害你呢?”
安仔见爸爸这么说,也就放心了。他将憋了很久的另外一个问题又抛给了爸爸: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吗?为什么不回来看我?爸爸,你跟妈妈是不是要分开?”
爸爸双手抱头,很苦恼地说:
“安仔,爸爸和妈妈的事情,我们会解决的。你不用担心。”
安仔依然开心不起来,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爸爸,我要妈妈,我要找妈妈……”
爸爸的身子一软,整个人又放倒在沙发上,他顺手拉过一张报纸,将头部盖上。
安仔的哭腔渐渐没有了,爸爸掀开头上的报纸,眼前不见了安仔,他从沙发上跳起来,发现大门打开。他冲过去,对着楼梯大喊:
“安仔……”
爸爸没有听到安仔的回应。
2 说真话的是好孩子
安仔在簸箕村里迷宫一样的窄巷奔跑,他双眼泪水横流。他只觉得这里不属于自己,就像一尾被人抛弃在岸上的鱼,心里隐隐作痛。
入夜后的簸箕村灯火阴暗,安仔渴望快速奔跑,逃离这个昏暗的区域,仿佛妈妈就在世界的边缘等着自己。
安仔生病了,没去幼儿园。
妈妈请假在家照看他。
外婆打电话来问安仔的病情。妈妈不想让老人家担心,便对安仔说:
“告诉外婆,你的病好多了。”
安仔摇摇头,说:
“不,我不愿讲假话,你不是说,讲真话的才是好孩子吗?”
妈妈无言以对。
四岁到六岁那时,安仔最大的理想是当爸爸:
“我想做爸爸!”
他还会问妈妈:
“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做爸爸?什么时候才能有儿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到爸爸那么高?”
他甚至还问妈妈:
“我什么时候有胡子?”
安仔隔三岔五就问妈妈一次,还加上满脸的向往神情。
“做爸爸有什么好?”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妈妈嗔安仔道。
她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到刚慬些事理,没想到他就一心奔他爹去了。这让当娘的难免有些醋意:
“你为什么想做爸爸?”
安仔大声地说:
“当爸爸就可以和妈妈结婚。”
妈妈有些吃惊:
“你想和妈妈结婚?”
安仔回答得干干脆脆:
“对!”
妈妈更好奇了:
“为什么?”
安仔扑进妈妈的怀里:
“结婚就可以和妈妈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妈妈似乎知道安仔的所想,在他的观念里,只要是结了婚的人,就会永远在一起,而且还是幸福的,就像所有的童话故事里的结尾:
宫廷里举行了盛况空前的结婚仪式,从此,王子和公主就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妈妈亲亲怀里的安仔,感激他对自己的依恋。
上小学二年级时,连续几天,安仔在夜里从梦中哭醒。
妈妈问他睡了什么梦,他不愿说。
一天放学回来,安仔问妈妈:
“大象妈妈如果有了第三个孩子,会不会抛弃第二个孩子?”
妈妈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会,大象妈妈疼爱自己的所有孩子。”
安仔又问:
“那人也一样吗?”
妈妈忽然明白,安仔是在套自己的话,她想:
“他为什么怀疑我对他的爱?”
妈妈心疼地弯下腰,搂住安仔小小的肩膀,郑重地向他保证:
“妈妈如果有了第二个孩子,也绝对不会抛弃你。”
安仔终于向妈妈透露了困扰他的梦。
原来,他几次梦到妈妈与别人结婚。他拼命地阻止,第一个梦,他成功了。妈妈跟他回了家。第二天再梦,妈妈不听他的劝告,还是穿上了婚纱。
妈妈笑着问:
“那个人是谁?”
安仔说:
“不知道。妈妈,你会和别人结婚吗?”
妈妈奇怪地问安仔:
“你的小脑袋里想什么东西呢?怎么想着这些问题?”
妈妈无语了。
阿昌叔叔等人离婚了。虽然安仔年纪不大,但亲友间的悲剧婚姻,也会给他投下阴影。
妈妈安慰安仔:
“妈妈如果离婚了,也不会离开你。”
安仔紧张地说:
“不,我不想你们离婚!我要自己的亲妈妈亲爸爸!”
妈妈握紧安仔的手。
“小朋友,你在找什么?找爸爸妈妈吗?”
有人问安仔。
安仔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已经跑到了簸箕村偏僻的东面。
眼前这个人,是房东伯伯口中说的补鞋伯伯。
补鞋伯伯是个侏儒,头很大,身体很粗壮,脚却很短。他站直了,也没有安仔高。
最初的时候,安仔见到他,很害怕,觉得这是个畸形的怪人。
后来听房东伯伯介绍了他的故事,他不再害怕这个补鞋伯伯了。
补鞋伯伯是北方人。他年轻时跟着一些坏人做了好些坑蒙拐骗的事,被投入监狱。出狱后,以前的大佬又来找他一起“捞世界”。他拒绝了。为了躲避大佬的追杀,他跑到南方来,凭着学会的补鞋技术,在簸箕村东边的一间小房子开了间补鞋店。
房东伯伯和簸箕村的村民都欣赏他凭额头上的汗水过生活的态度。
补鞋伯伯正往屋里搬补鞋的工具,这时候,是没有生意可做的了。他说:
“小朋友,天全黑了,你不要满街跑,不安全。快点回家吧,不要让爸爸妈妈担心!”
安仔这才想起,爸爸刚才喊过自己,自己没有回应就跑走了。这会,爸爸该有多焦急啊,应该是满世界在找自己呢。
安仔觉得城市里每个人表面看起来从容淡定,估計谁都有过翻江倒海的内心戏,他感受到补鞋伯伯的善意,脆生生地答应:
“好的。叔叔,我回家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