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

2021-09-13 02:43金子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21年8期
关键词:黄牛竹林和尚

出了村口,沿着偶有绿皮火车呼啸而来的蜿蜒铁路,小齐子跟随小和尚释心转了个弯,便在不留神间蹿进了另一个小村子。又不知转了几个略显颓废的小巷,再蹚过一个芳草萋萋的小路,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竹林,便呈现眼前了。竹林深处的西面,掩映着因方圆十里开外都闻名而香火旺盛的一座寺庙——西竹寺。

来这之前,小齐子正蹲坐在灶炉边,铆足了劲儿地鼓着腮帮子,要吹旺炉子里的火星子。就在这当口儿,小和尚释心满头大汗地蹿了进来,喊着:“小齐子,快来快来!”小齐子还没来得及撂下手中的竹管,小和尚已经双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半弓着身子猛喘气。小齐子随手从灶边的大水缸里舀了一碗清水,小和尚不客气地接过,一口气喝了个碗底朝天。

“啥事呀?这么急。”小齐子瞅瞅炉子里刚起了点旺象的火星又回到了温温吞吞的模样,心里想着要赶紧回去吹旺,却又放不下来找他的小和尚。

“急事!庙里的小黄牛快饿死了!住持打发我来叫你。”

“那么多大人呢!怎么就找的我?”心里还惦记着火炉的小齐子,似乎对小黄牛并不上心。

“你忘啦!小黄牛和这么多人,只愿与你亲近。”

小齐子这会儿才算反应过来,小黄牛快饿死了!

“什么情况?”

“先跟我回庙里看。路上边走边说。”

原来,老黄牛前些天因为意外死了。小黄牛大概是丧母心痛,不愿意吃草喝水了,滴水不沾。小和尚摆在小黄牛眼前的鲜嫩的草,它瞥了第一眼就再也不看了,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越发呆滞。连续半个多月了,小和尚每天都给小黄牛打来新鲜的草,原本以为小黄牛饿得不行了自然会自己吃的,可看这情景,小黄牛大概是一蹶不振,想着干脆放弃自己呢!如今,小黄牛已是奄奄一息的情形了。

兜兜转转,小齐子终于随着小和尚来到了竹林里的这座西竹寺。小齐子见到小黄牛这模样,心里一抽一抽的疼——这感觉似曾相识。他依稀记得,自己那年得知父母双亡时,也是这番情形吧!

小黄牛侧身趴在地上,整个儿看起来颓唐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小齐子初见它时的活泼劲儿?那时的小黄牛,在铺青叠翠的草地上,可是会围着蝴蝶团团转的小家伙!它还会用脑袋往小齐子身上蹭呢!如今,它这浑身只剩下心口一上一下的起伏,可以看出这还是只活牛。这行将就木的情形,旁的人远远看来,可不就是只死牛?

小齐子蹲在小黄牛身旁,伸出手来,顺着它的毛发捋了捋,轻声道:“小伙伴,我来了。”小黄牛应是感觉到了他的到来,身子突然抽动了一下,可很快又恢复了刚才那番模样。

小齐子转头对身后的小和尚说:“释心,快去打些新鲜的草来。不要太多,要快,再去弄点山泉水。”小和尚应和着,很快便去照办了。四下安静,只有竹林风时时拂过。小齐子抽出腰间随身带着的竹笛,缓缓地吹了起来。

方才还安静至极的竹林,有了鸟声。鸟儿在树上欢悦的叫声。这笛声似乎有一种魔力,在四处曼妙地飞扬,在苍白的阳光下,閃动着跳跃的翅膀。小花小草在笛声中挤挤挨挨地摇晃起来。如果这会子还有人在,他那颗心怕是也要跟着这竹笛的旋律在风中飘扬。小黄牛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想站起来,可连日的绝食让它早没了气力。它勉强转过头,眼睛也动了起来,朝小齐子看过去,眼里有了泪光。如果小黄牛能说话,它会对小齐子说些什么呢?“谢谢你,我的小伙伴。”大抵这般吧。然而,小齐子似乎并不需要小黄牛说什么,他都懂。兴许,也正因此,小齐子小小年纪,便成为村里数二便没人敢数一的牧牛少年。

所幸,小和尚很快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摞新鲜得像刚被雨露洗过一样的草,脖子上又挂了一钵子水。小齐子接过草,放在牛栏边的槽枥里,又抓了一把在手心,细细揉搓,直到能看到草汁了,便往小黄牛的嘴边送。小黄牛最初舔了舔,许是尝到了美味,开始大口嚼了起来。小齐子又接过小和尚脖子上的钵子,说不够,要小和尚再去装些水来,最好能拿脸盆装来。

小黄牛终于能吃能喝了。

恢复后的小黄牛越发与小齐子亲近了。

小齐子隔三差五地也常来看看小黄牛。有时,还会带着小黄牛去山林深处转。奶奶骂他越来越野,不顾家里的事了。小齐子也不解释,只觉得和小黄牛在一起,会觉得心里有一处不知名的地方被轻轻抚摸,这像极了他小时候在妈妈怀里被轻抚入睡的感觉。

这天,小齐子像往常一样,吃了早饭便撒开腿向西竹寺跑去。奶奶在后面踮着脚喊他:“叫你去山上砍柴的,又跑出去野了!”小齐子可不管,小黄牛刚好起来,他要多陪陪它!他甚至想,央求住持把这头小黄牛给了自己,带它回家来养呢!

就在小齐子和小黄牛撒了欢地在草坡上玩耍追逐时,小和尚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小齐子,快点!快回家去!”

小齐子不满地睥睨了小和尚一眼,“又有啥事?这么急。”

“你奶奶,你奶奶,她……”

不等小和尚说完,小齐子扔下他就向家里狂奔而去。

小齐子赶到家里时,奶奶正吊着最后一口气盼着他回来,周围正围着一圈四邻。奶奶终于看到小齐子来了,伸出颤抖的手,抓住小齐子,想说些什么,可是,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她望望四周的邻舍,像是在交代什么,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看身边还没成年的孙子。大家似乎都明白了,点点头。很快,奶奶便咽了气,眼角还挂着泪珠子。

小齐子一句话都没和奶奶说上,嚎啕大哭起来。奶奶因为小齐子没去砍柴,便自己一个人上了山,谁知,不小心一骨碌从山上直往下滚,被上山的同村人看见时,已经不省人事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老奶奶扛回了村里,可哪里还救得活?

没了奶奶,小齐子这下可彻底成了孤儿。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更疯了似的成天往西竹寺跑,仿佛这寺庙里的晨钟暮鼓是他来去的标志。早晨天边还没有抹上鱼肚白,他已经在晨钟声中出现在了寺庙里。傍晚鼓声喧动,只剩下一抹残红时,小齐子便回去。住持念他少年失家,只管他来去自由。陆游写这句“百年鼎鼎世共悲,晨钟暮鼓无时休”时,可曾想过,这不因时间推移而停止的钟鼓声,陪伴着一个少年,度过了怎样一个漫长的少年岁月?

一日,天空刚翻了鱼肚白。寺庙里的早课结束,住持叫了在外面和小黄牛相对而立的小齐子来到身边,让小齐子把这头牛牵回家去,好生养着,又对小齐子说了些他半懂不懂的话。小齐子愣愣地点头,牵着小黄牛回了家。

小黄牛许是从小在寺庙呆惯了,便有了些别的牛儿不曾有的灵性。它只静静地随在小齐子的身后,悄悄儿地走着,偶尔停下脚步。这时,小齐子便会自然地停下来,顺着小黄牛的眼睛向远方望去。那远方,就是西竹寺所在的方向。发现小齐子也停了下来,小黄牛就又向前走去。

西竹寺,那是小黄牛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此时的小齐子,又可懂得小黄牛的心思?或许,多年后,长大了的小齐子会懂得。

不知道什么时候,山里长起了大片大片的紫菀花,细长细长的茎叶,却有着硕大的花瓣。那紫色成片地蔓延着,一直伸向远方。

小和尚告诉小齐子,这种花极耐寒,可以长到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上,忍受零下50℃的低温,他说曾在书上见过这种花,藏传佛教还把它称作“圣花”,藏语叫它“格桑花”,是幸福的意思。

小齐子便常常带着小黄牛来到这里了,一待就是大半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这花儿,只觉得这紫色像极了天空的蓝,却比那天空的颜色更纯粹。他猜想,天空的更高处是不是就是这种颜色呢?有时,他会想起住持说的话,奶奶去了西方极乐世界,那里没有苦痛,是很纯粹的地方。他之前不懂什么是纯粹,这花儿让他隐隐地懂了什么是纯粹。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安静地做自己。这就是纯粹了吧!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坚强的孩子,只知道,所有人都在劝他要坚强,而他似乎也做到了。村子里的人都很关心他,住持和小和尚也很关心他,包括身边的小黄牛。

小黄牛在這里也不玩耍了,只是和小齐子静静地待在一起,偶尔饿了就自己去寻草吃。小齐子有时觉得自己很可怜,可他看到小黄牛的时候,又会想,又不是他一个人没了家人,小黄牛也没了老黄牛。

就这么相依为命吧!小齐子这么想着,便躺在格桑花遍野的山坡上安稳地睡着了……

偶尔,人们会听到竹林深处传来的笛声,缱绻、绵长。

作者简介

金子,本名尧鑫,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蒋风书院非学历儿童文学研究生2020级学员。从事小说、散文、评论写作,获省级以上征文大赛奖二十余次。作品见《名作欣赏》《戏剧文学》《创作评谭》《文学界》等,有长篇青春小说《那年代,那岁月》出版,儿童类小说《三叶草》获第二届安徽省作协小说对抗赛“古井杯淮河小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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