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刘蕾

2021年5月9日，是一个令我肝胆欲裂的日子。那天是母亲节，我与几个闺蜜正在一起庆祝，手机急促的振动，一看是我哥，哥在电话那头噎哽吐出三个字：“爸走了！”我差点没有把持住，几欲晕倒，于是匆匆告假，通知女儿备车，深夜赶回老家。

殡仪馆里停着我父亲七尺棺椁与他的遗像，跪在他老人家的棺前，止不住嚎啕，泪水肆流，双眼视线被模糊得一塌糊涂，然而，父亲的音容笑貌异常清晰，许多往事浮现眼前。

在我的心里，父亲是世上最优秀的警察，最好的丈夫，最孝顺的女婿，最慈爱的父亲。

父亲自幼可怜，打小没了双亲，跟着大伯一起生活，后来大伯当兵入伍，随部队离开老家马良。大伯报效国家，得到允许带弟从军，幼小的父亲就一路跟随到部队。1950年大伯入朝作战，父亲被部队送回了保康，大伯不负众望，立了二等军功，身体残废了。14岁的父亲安置在保康武警中队，当了一名少年小武警，从警12年，在警队里补习了文化，写得一笔好字，练就一手好算盘。1962年退伍，组织安排到县公安局，担任事务长和会计工作。他感恩部队培养了他，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生生把枯燥烦琐的公安后勤保障做得有声有色，全局上下都满意，一直到他退休数年，别人都还是尊称他老刘科长。

父亲性格怪异，一辈子从不在外吃饭，喝酒，每年局里干警吃团年饭，他帮食堂把饭菜做好、端好，然后拿着酒瓶子，给每个领导和民警都倒上一杯酒，表示敬意后，他就回家跟家人团年。家里团年后，我们要收拾，父亲就让我们多玩会，总是笑眯眯地说，你们收得没有我快，没我收得干净。三下五除二收拾完后，又匆匆忙忙赶到局里上班，每年三十晚上都是在机关工作到十点后回家。有时候我也跟着去玩，看父亲把局里叔叔们出差回来要报销的票据，一张一张地用胶水贴在差旅费单子上，花花绿绿的，再一笔一笔算出金额，工工整整写出名字、天数、钱数，熟练地打着算盘珠子，用心拿笔记录，那种敬业的工作态度，为我日后的工作，做出了榜样！

父亲是个好警察。他管理食堂，为了让民警吃好饭，就利用局后院空地盖了猪圈，养了几头猪，每逢过年过节，就宰杀一头肥猪，改善民警伙食。他还搭起了耳棚，大热天戴着口罩，钻进到湿热的棚子里用喷雾机给木耳打农药杀虫，常常热得湿透了衣服。木耳摘了后，放在场子里晒干，留足食堂民警吃的，其余就卖掉，用卖木耳的钱，再给每个民警买双解放鞋，发给大家。那时候单位穷，父亲为了让所里的民警到局开会办事，有地方住又不花钱，他在空闲的办公楼上，收拾出几间房来，置办床、桌椅、脸盆、被子等物，所里的民警进城办案、开会，吃住都在局里，极大地方便了民警。全系统每个民警去他办公室领工资，或是出差回来找他报销，无论白天黑夜，父亲都一脸笑容地接待，细声慢语地解释，能报的条据他就收下，不能报的，就退回。他把报销的钱数好，理齐整，递到干警手里，父亲就这样一年如一日地给干警提供服务，他辛勤的付出，得到了领导和同志们对他的信任和尊重。

1974年，他被任命为保康公安局人秘股副股长。他移交事务长手续时，食堂积攒了三大缸白花花的猪油、五桶香喷喷的芝麻油、八百多斤粮食、七百多斤肉，这都是他养猪种田，勤俭办食堂的成果。

父亲即将与母亲相会上山前的一夜，公安局老同事去送他最后一程，在他灵堂前，回顾父亲为大家做的好事，白发苍苍的叔叔们守着他，久久不愿离去，谈着和他那些共事的日子。谈他，关心临时工宦忠鹏、宦忠军、小尚这些年轻后生，打报告写申请，解决户口、招工;谈他，给局里蓋房子，亲自守工地，自己当小工;谈他，单位经费不足，在管理上开源节流，自力更生，为全体民警提供坚实的后勤保障。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我再次了解了我的父亲，不由自主泪流满面，更加怀念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心头充满着对父亲的敬佩！

值得一提的是，他带了一帮好徒弟，把他的好做法又传给了下任，秦明雄、李明国、张先胜、吴建萍，这些做公安警务保障的人，个个业务素质过硬，个个身上有我父亲的影子。李明国主任出色的警务保障工作，当选为全国公安系统的英模。

父亲是个好丈夫。他26岁时，与比他小8岁的母亲成亲。父母一辈子没有红过脸，吵过架。母亲除了上班，就是相夫教子，承包所有的家务活，支持父亲的工作，父亲回家后，也抢着做家务。他们总是有说有笑，有商有量，给了我们一个温馨的家。

1984年正月初三晚，母亲见墙上贴的年画，掉了一个图钉，就站在椅子上钉画，突然就一下倒在地上，当时父亲正在洗脚，赤着脚就冲上去抱起母亲，赶紧让我出去喊法医荀叔叔、司机何叔叔来家，荀叔叔来家一看，告知我妈是高血压引发心梗，要速送医院，何叔叔立马开车把母亲送到县医院。经过急救，母亲苏醒睁开双眼，父亲才松了口气。母亲住院，每天早上父亲六点起床做饭，给母亲送饭后，他才去单位上班，晚上再晚下班，也要去医院看望母亲，陪母亲说话。母亲出院后，父亲把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接过来了，早上起床买菜、烧开水、做饭，中午做饭、收拾房间，晚上做饭、洗衣服。半年的时间，恁没让母亲做任何家务活，在父亲精心照料下，母亲痊愈了。母亲看父亲家里家外忙，很是心疼，就非要帮父亲做家务，父亲拗不过，就答应母亲只买菜、摘菜，其余的事情一律不准，父亲怕母亲在家不听劝，把活干了，起得更早，睡得更晚了。

父亲是个好女婿。当初成亲时，母亲就一个要求，要给外婆养老送终，父亲毫不犹豫就一口答应了。从我记事起，每天看到父亲上班出门时，总是会给外婆说，妈，我上班去的。外婆回话后，父亲才会出门。外婆年纪大了，常犯病心口痛、腿脚痛，只要她说哪里不舒服，父亲就会把荀叔叔请到家，给外婆看一下，听听荀叔叔的意见，需要吃什么药，开了处方，父亲就会让母亲赶紧买药。外婆是个药罐子，一年到头都找名中医张华峰爷爷开方子，家里熬煮中药的活父亲承包了，每次父亲把熬好的药，放凉试着不烫嘴了，双手端给外婆，看着她喝完，再把碗拿到厨房洗干净。

有时候父亲外出看到克马叶，就赶紧挖回家，他知道外婆的中药里，经常要用这味药，当药引子，其实这药学名叫车前草。每天早上，父亲做好饭后，先给外婆盛一碗饭菜，端到外婆床头，他才吃饭，等外婆吃完，他又去收碗，陪外婆说会话，叮嘱几句，几十年如一日。从父亲的身上，我们兄妹知道了孝道的真正含义。

外婆1984年春去世，父亲披麻戴孝，把外婆送上山，年年清明节都去给外婆插清，春节去扫墓，直到他抱病卧床。他答应了母亲的事，终生信守承诺。母亲在的时候，一提到外婆，她都会很感激父亲。母亲说，你爸爸对你外婆那是没话说的，我都没做到那个份上。

父亲是个好父亲。我参加工作第一年，在局办公室打字，春节全局召开大会，办公室安排我在值班，那时候会议室没有空调，呆久了很冷，有的同事到局办公室倒水喝，看办公室火盆有火，就烤一会儿火，李顺章主任进来一看，就批评我，问我咋不开会的，我一听很生气，就顶撞他，不是你安排我值班的吗？你得健忘症了。说完我就回打字室了，散会后，钟主任召集办公室人员开会，李主任在会上就这个事批评我，我想不通，把打字室钥匙朝桌上一扔就走了，我说我不打字了，你们去找人吧。回家就躺床上睡觉，也不起来吃饭。父亲听说这件事后，到我房间找我，他端把椅子坐在我床前，笑眯眯他说，饿了吧，起来吃点饭。我气呼呼地说不吃，父亲也不生气，还是劝我起来吃饭，他说你再不吃饭，就长不高了。我一听笑了，气也消了，我哥我姐都是高个子，我最矮，父亲知道我的心事，就故意激我长不高。那时候我16岁，早就定型了，我一笑，父亲就开始严厉起来。他说，刘三，你参加了工作，就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还把自己当孩子，在单位就要听领导的话，有意见有误解不能当场发作，下来后找领导沟通，不能意气用事。我听了表示不服，很委屈，就把过程叙述了一遍，父亲听完哈哈大笑，他说，李主任批评你是对的，你是办公室的人，他不批评你批评谁，李主任批评你，是他工作高超的艺术，是批给那几个烤火人听的，你咋这个道理都不知道，还当啥警察。在父亲耐心说服与批评下，硬气的我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主动给李主任和钟主任做了检讨，从那之后，我工作三十七年中，再未跟任何人发生争执，这都得益于父亲的教诲。

我的记忆里，父亲就发了两次脾气，一次是哥哥跟小朋友下河玩，被水冲走了，得亏附近的人把他救了起来送回家，父亲跟母亲千恩万谢地把救哥哥的人送出门口后，父亲就拿了一根棍子，把哥哥教训了一顿，打完后，问哥哥以后还去不去河里玩，哥哥说，不去了。现在我只要讲到防溺水，就会想起当年父亲教训哥哥的情景。还有一次，姐姐逃学跟同学跑出去玩，父亲知道后，等姐姐回家，父亲又是拿起棍子，把姐姐打了一顿，我听到姐姐哭声，就跑去看，父亲边打边问姐姐，还逃学不逃学？姐姐边哭边说，不逃了。父亲又把我们三个喊到一起，耐心地说，不好好读书，将来就没有饭吃，就找不到工作，等你们后悔的时候，就晚了。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说，不逃学了，父亲才把笑脸变回来。

小时候，每次只要下雨，父亲就穿着雨衣胶鞋，把我背在雨衣里，从学校一直背回家。我趴在父亲的肩头，温暖极了。现在想起来，仿佛就在昨天。如今，父亲跨鹤仙游，离开了他深爱着的儿女，我们也只有在梦中感受那份父爱的温暖。

我為有这样的好父亲感到骄傲。父亲的好，说不尽也数不完。他给予我的教育、培养，我永生难忘。若是有来生，我愿意还做父亲的女儿！

（作者单位：湖北省襄阳市公安局襄城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