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虞弘墓葬中的粟特乐舞（上）

周菁葆

1999年，山西太原发现虞弘夫妇墓，出土精美的带异域风情的汉白玉石椁，被评为当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

虞弘，鱼国人，前半生入职柔然，曾经作为柔然使者出使波斯、吐谷浑，为柔然帝国联合波斯对抗突厥争取国际支持，后来由于国内内乱，出职北齐，此后相继在北齐、北周、隋三朝为官，北周时曾任“检校萨保府”这一管理入华粟特人的重要官职。隋开皇十三年（593），卒于并州。

虞弘墓葬是入华粟特人墓葬图像中波斯风情最为浓厚的，也是入华粟特人这一群体中，汉化色彩最少的，所以对于我们研究第一代入华中亚人的精神世界珍惜异常，尤其是“鱼”的发现对于史籍记载的中亚国家是一个重要补充。

林梅村认为虞弘及其家族是稽胡，来自中亚的比千部落①;余太山推测虞弘家族来自中亚粟特古族Massagetae②;罗丰认为“虞弘属于柔然”人③;周伟洲认为虞弘一族为原居祁连、敦煌间，为匈奴所迫西迁的大月氏人，“鱼”和“月”同音④。张庆捷推断虞弘家族来自中亚两河流域，和史国所距不远⑤。郭平梁认为鱼国即赫连夏国，引述史乘中关于赫连夏国“雨鱼”的记载，来进一步论证赫连夏国即鱼国的观点⑥。杨晓春推断虞弘是北朝时期高车（救勒、铁勒）六氏之一的尉绝（袁绝）部人⑦。张金龙认为“鱼国”是指已经灭亡的茹国，即柔然游牧帝国，“尉绝麟城”应为北镇某一城戍⑧。王素认为“虞弘出身稽胡”，惜未做深论，“‘鱼国’实为“渔阳国”之省称”，所谓“尉绝麟城”，“应为渔阳当地的乌丸语地名”⑨。

因為墓志对于鱼国记载极为简单，想要获得最具可能性的比对，必须综合各方面因素进行考虑。对鱼国位置的判定必须考虑三个环节：

1.起源地，波斯文化因素浓厚说明其来自中亚的可能性比较大。

2.北魏落脚点，虞弘祖父任鱼国领民酋长说明其己内迁，而且举族迁徙（或者说是主支更严谨）的可能性较大。

3.柔然落脚点，虞弘父子皆为柔然高官，虞弘更是十三岁就出任莫缘，正因为

它世袭了鱼国首领之位。也就是说此时的鱼国附属于柔然，还必须考虑到鱼国与高车袁绝部的关系。

虞弘之先可以追溯的居地应该在妨水即阿姆河北岸的索格底亚那（sogidana）。一则，帕提亚、波斯、大月氏或贵霜均临妨水，紧邻索格底亚那。索格底亚那又是昭武九姓的主要居地。二则，索格底亚那最早见诸阿喀美尼朝波斯大流士一世贝希斯登（Behisutn）铭文，是当时王朝属下行省之一。该地深受波斯文化影响无庸置疑。这与虞弘墓葬浓重的波斯风格或者不无关系。三则，墓主虞弘本人在北周任“检校萨保府”，这是负责管理胡人聚 落的主要官员。这说明虞弘和索格底亚那胡人关系密切。四则，虞墓石椁图画的袄教内容有明显的索格底亚那色彩;这表明其葬仪可能是由索格底亚那人操办的⑩。

我认为，余太山上述推测虞弘家族来自中亚粟特古族的观点是比较正确的。

虞弘夫妇墓石椁四周内外皆有图像，与汉画像石和其他入华粟特人墓葬中只有单面图像相比，突出了一个特点“满”。但是在具体的单幅图像上留白较多，以虞弘墓椁壁大面积浅浮雕图案最为突出，其中的人首搏斗图像甚至可以直接称为萨珊银器搏斗图案的葬具版，不同之处在于萨珊银器是精美艺术品，供生人所用，而虞弘墓浮雕是葬具图像，目的在于展现死者的天堂生活，前者使用锤碟的西亚银器技法，后者浅浮雕的传统来源于粟特纳骨瓮和中原画像石。椁壁上的主要人物图像往往形体突出，一眼而知其为中心人物，周围往往点缀吉祥鸟、花草与仆人，这种通过放大中心人物的方式来强调主次关系，在片治肯特壁画中常见，当然中国的墓葬壁画中也有这样的习惯，最典型的就是墓志夫妇图中的墓主夫妻不仅位于整个画面的中心，而且正襟危坐、形态高大。

整体由50多幅图案组合而成，图像题材丰富。按照题材内容可以分为以下几个大类：

1. 人兽搏斗类，既有突厥人形象的猎狮人，又有波斯王形象的猎狮人，还有单人独斗狮子的。

2. 日常生活类，包括宴饮、休憩和出行，宴饮有独饮和夫妇对饮。

3. 酒文化类，如第二幅的酿酒图、底座正面壶门持来通人物。

4.乐舞类，舞蹈主要是胡腾舞与胡旋舞，音乐图像按宗教属性可以分为圣火祭

司大典上的伴乐以及日常赏乐，乐舞和饮酒密不可分。

5. 狩猎类，椁座左、右上层壁皇以及掉座后壁彩绘壶门都是。表达墓主人宗教坚持的底座正面盛大的圣火祭祀图。

6.特殊类，主要是梓门右侧的空鞍马图，通常被解读为具有宗教含义或灵魂的象征。

虞弘墓人物特点：

1.椁壁基本都是高鼻深目的中亚、西亚或高加索人种。

2.人物装饰极其华丽，飘带、披帛、葡萄或火焰状腰带、花边口半袖以及神圣

的头光装饰，无不体现了一种宗教天国式的浪漫色彩。

3.随葬陶俑有少量汉人或鲜卑人形象，来源于中原丧葬传统。

虞弘墓中的音乐图像精美绝伦，表现出令人震撼的异域风情，经过观察、分析，虞弘墓汉白玉棺椁四壁、底座上的相关音乐浮雕彩绘图案单体共47幅，其中与音乐有关的图像有14幅，大约占总比例的30%。而且其画面都是深目高鼻的粟特人、波斯人、匈奴人形象。

首先，在椁座前壁的9号和1号图画下面的两排浮雕中，第一排共有6幅，是音乐内容表现最丰富的一个部分，除第一幅为粟特男子宴饮图外，其他5幅均与音乐相关。

1.四弦曲项琵琶与横笛的组合。虞弘墓棺椁底座上排第二幅为四弦曲项琵琶与横笛的组合演奏图（图1）。其中梨形的四弦曲项琵琶是从波斯过来的，其与横笛的组合，又具有一定的印度色彩。

2.胡腾舞和五弦琵琶。第三幅画面中有两位粟特男子，舞蹈者弯腰顿足，甩着长袖，舞姿灵动有力，服饰华美，肩披一红白二色的尖头长帔，色彩格外鲜艳，右侧的长帔在中部卷了一圈，左侧的自然飘垂。身上的飘带与身体的舞姿形成一副具有强烈动感的图画。奏乐人侧身而立，胸前抱一个颈部为金色的五弦直项琵琶，为舞者伴奏（图2）。

3.横笛和细腰鼓。第四幅则表现两位粟特乐师，一位双手握相向握横笛，眼睛看着远方。另一位侧身而立，胸前挂腰鼓，两手一上一下，配合笛曲的旋律击鼓（图3）。

4.箜篌和铜钹。第五幅画面上有两个粟特男乐师，其中一人怀抱箜篌，左手高举，右手按住琴弦。另一位乐师两手在胸前各执一铜钹，应和着箜篌的旋律（图4）。

5.舞蹈和横笛。第六幅图像中所显示的吹奏类乐器，似应为横笛，但其长度较以往图像中所见横笛较短，因此也有学者称其为排箫或“异形笛”。舞者和吹奏者相互以眼神交流，很好的配合（图5）。

6.饮酒吹角图。其中，左数第二幅画面中的两个人头上均有头光，左侧一人左手握着一个较长的，从管口至管身逐渐变粗，末端呈长号角状的器物放在唇边，对面一人举杯欢饮，从其前有酒壶、身有醉态来看，此人似乎在乘借酒兴，忘神吹奏（图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