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记（组诗）

雨中山叶口

树叶将落尽。零星的柿子

未免有些孤单

这些上帝赐予的华美灯盏

不知要悬挂到何时

雨珠只是轻轻滑过它们的肌肤

滚落到贩卖山货的散仙们发间

便不见了

翡翠绿的松针，被雨水冲洗后

越发峭拔尖利

似乎随时准备为裂缝的天空

飞针走线

在它眼里，乌云不过是一块黑补丁

亿万年前的石头，我们姑且还称之为石头

那大大小小被泥浆硬箍在一起的鹅卵

是石头年深日久的心眼儿，还是历史的眼睛？

泉水叮叮咚咚，答非所问

以今观古，多为奇妙

而以古视今，是否太可笑

比如此刻，我是海底行走的石头

身后的孩子们，是轰隆隆奔跑的鹅卵

草原天路

草木丰茂

百花涌起

红砖红瓦的小山村

镶嵌其中

我们姑且称之为

布达拉

眼前的大好河山

是遗址

是沟壑

间杂桦皮、野狐和牧民

所谓天路

无非离尘埃远些

跟云端近些

而天堂

就是白云深处

炊烟袅袅

鸡鸣山坳

夜宿金山岭

历史任由野花和野草打扮

否则就太没意思了

那个叫戚继光的人

据说修了很多类似的大墙

初衷是挡坏小子

但爬过墙头的

往往都是坏小子

坏小子已老

而历史还直挺挺地

戳在那儿

如你所料

金山岭并没有金子

即使夕阳有根金手指

即使把最后一桶金

全部泼给它

它只在遥远的故乡

所有的命名

都不及乳名

中秋临近

明月无须邀请

就古镜般架在了垛口上

黑暗中的事物

一一现身

首先照亮了我

那颗卑微的心

蝈蝈开始拉锯

破损的，抑或锈蚀的

仿佛锯着一截儿旧门框

时断时续

大墙下，清辉中

我将度过这

波浪的一夜

闪电湖的傍晚

不像野狐岭

一再辜负古老的命名

闪电好像约好似的

一条翻身的怪蟒

体内藏有青龙古剑的心

让我看清

大风在掀动群山前

可劲地摇晃草木

弱小的蓝翠雀花

跌倒，站起

又跌倒

始终不改其颜

给予光阴的人

终将收割一切

眼前的光，我的体温

当湖水的金边

被吞噬

比周遭更黑的我

丧失了

还原真相的信心

注：野狐岭地处张家口万全区与张北县的交界处，是坝上与坝下的分界点，也是农耕与游牧民族的分界线。古时野狐成群。

五花草甸

一棵草被铲除

两棵草被铲除

三棵草被铲除

一株花可憐见

两株花可怜见

三株花可怜见

它们都有乡下野孩子的名字—

狗娃，耧斗，老牛筋，蓝刺儿头

它们都有乡下野孩子的命运

野蛮地生

野蛮地长

先是不管不顾

后来无声无息

当它们抱起团

像地榆一样举起紫红的拳头

像金莲花一样扎起黄色的头巾

像小花草玉梅一样扯起粉红的旗帜

浩浩汤汤

激起拳蓼一样乳白色的海浪

东篱，居唐山，写诗，拍鸟。著有诗集《从午后抵达》《秘密之城》《唐山记》。曾获河北诗人奖、孙犁文学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