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官到盐官

朱兆龙

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八月，一艘由扬州开出的帮船沿运盐官河驶过海道口，在东台城西的商盐码头靠岸。船上走出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官人，他就是东台新任知县魏源。

东台知县的职责，大体是管办全县水利路桥、县学书院、乡规民约、宗教慈善等，催办范公堤西各乡的田赋漕粮，处理全县刑民讼案和私盐案件，但不管辖范公堤东财款丰赡的煎盐事务。各盐场的产、运、销归各盐课司和分运司管理，由此引发的各类案件却由东台知县处理，还不能因去盐场拘拿欠税灶户，影响盐业生产。所以，这个东台知县不那么好当。

妥善处理漕税，宽严相济

魏源甫一到任，就碰上一件棘手的事：国税亏空。

当时漕运是清廷税收的大宗，与盐务、河工同为东南的三大要政。扬州府曾事先告知魏源，东台连年漕款滞迟，务须抓紧攒办，垫赔亏空。魏源到任后，方知东台的漕粮任务甚为棘手，全县每年要上缴漕米1.9万多石，外加来往于泰州、盐城、兴化三处漕粮收缴所的90艘粮船的运管费用，历任知县视之为畏途。

面对巨额亏空，魏源召集各乡铺的乡长铺董了解情况，商讨措施。众人反映，近年东台西水东潮屡屡泛滥，粮食歉收，头年征漕过猛，再征将难以见效。但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地方上一些人却沿袭十年前“挟长持短，聚哗”轰走县官的老例，聚众而来，吵闹抗税。魏源下令将为首的“擒十余人，置诸狱”，方才稳定县城秩序。

考虑到东台范公堤东百姓多半以烧盐、捕捞为生，生活艰难;堤西农户既要交田赋，又要交漕粮，还要再交盐课的水乡折价银，委实是多重负担。魏源不忍再强讨复征，决计宽囿百姓。他说服家人节衣缩食，将前半生的积蓄和全部家当换成4000多两银子，代偿了这笔漕款，自家一贫如洗，艰苦度日。

但魏源却纳了闷，自己只在衙门内部向书吏们征询对策，无论是追加征税款额，还是预征下年的税金，都尚未形成最后决定，何以就有人来闹事？魏源进一步调查，发现吏员中有与外界通风漏气的情况。

魏源在否定再征税案后，着手建立县衙新风。思考定当后，他蘸墨走笔，写成楹联，张贴在县衙内：“上有青天，一片冰心盟上帝;民皆赤子，满腔热血注民瘼。”“民不可欺，常忧获戾于百姓;官非易作，唯愿推恩到万家。”“安得民情常达;唯恐己过不闻。”借此警策自己清廉善政，爱民利民;告诫下属循规蹈矩、秉公办事、利民便民。

三副楹联，六处提到百姓万家，反映出魏源关心民瘼、造福百姓的赤子之心，为县府衙风建设凝神铸魂的循吏之心。下属们见魏源拿出自己的银两垫上税款，都很感动;又见魏源写出对联，晓喻劝导，于是也小心供职，凝神做事，不敢想邪心思了。

这几副楹联，现在复制陈列在东台市规划展示馆内，往来人员听到讲解员叙述这段史事时，无不感慨和敬佩。

浚河治水，深得民心

魏源了解到东台县西有大湖、东临大海，西水东潮经常危及百姓的身家性命，治水患是为首政。他得知时堰镇读书人冯道立，在水利方面的实践与理论很有成就，于是亲自赴时堰登门造访，考察时堰的水事民生，咨询东台的水利事务。

冯道立认为，东台必须巩固东西堤防，疏浚入海水道，“尾闾既泄，腹胀自消，下游多一份去路，上游即少一份狂澜，其裨益不仅东台一县也”。魏源对冯道立的治水观甚为赞同，认为冯道立是真人才，于是将他推荐给时任两江总督陆建瀛。后经陆上报奏请，朝廷授冯道立为承德郎，皇帝还赠来手书的“征辟”（征召布衣出仕）匾额。

魏源采用冯道立的水利方略，踏勘各乡巡察河道，分别轻重缓急疏浚入海水道。看到斜穿整个东台县，长达百余里的下河水道被淤塞，就组织民工在冬闲时间修挖疏浚。魏源亲临现场指挥，合理分工，严明纪律，很快就完成了疏浚工程。次年夏季大水，上游涌来的洪水很快经下河水道宣泄入海，避免了水患。

道光二十六年（1846）八月，魏源的母亲不幸病故，按制度需去官丁忧守孝。此时，耗尽家财代偿漕款的魏源拮据得连护灵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只得写信向朋友告借。幸得好友胡蕴之援手，魏源方能将母亲的棺柩启运回去。这笔4000两银子的冤枉债，到他孙子魏恒在广东揭阳、前山为官时，还在慢慢归还着。

奉灵起程那日，东台百姓自发地聚集县城，从七里石街到运盐官河，由东向西，由车而船，沿途十余里多处摆下香案，祭奠叩拜。老年妇女手挽灵柩，挥泪相送，殷切盼望魏源能再来东台。

道光二十九年（1849）六月，魏源丁忧期满，出任扬州府兴化县知县。赴任时连旬暴雨，高邮地区各湖暴涨，大运河东堤通向大海的五道大坝险象环生。河督官拟开五坝泄洪，时值新稻刚开始结实，一旦开坝泄洪，下河七州县的庄稼将全部泡汤。民众们纷纷上运河堤保坝。

魏源到任第四天，即赶赴各坝组织兵民日夜守护，自己连夜策马扬州，击鼓求请两江总督陆建瀛升堂，速开运河东岸邵北至清口24闸分路泄洪，以保下河七州县的庄稼。陆建瀛飞驰现场察看，答复可保當保，毋许擅开。于是魏源亲率民工坚守东堤，筑土保坝。

连日雨催浪涌，堤将溃决，河督执意要开坝，魏源愤而伏身于堤上，发誓以身殉堤。他屡被浪涛冲刷，双目红肿，百姓劝他休息不应，河督也就不敢贸然开坝。艰难守至立秋，推迟半个月启坝，终于保住了下游兴化、姜堰、东台等七州县的稻谷收割登场。辛辛苦苦的生命之粮没有泡汤，七县百姓把收得的稻子称为“魏公稻”。

爱民好官，德能楷模

道光三十年（1850），魏源奉命调离兴化佐两江总督陆建瀛整理两淮盐法，兼任海州分司运判，不久又升为盐运同知。

早在道光十二年（1832）父亲丁忧期间，魏源就应两江总督陶澍之请，写出《淮北票盐记》，协助陶澍改革票盐旧制取得成功。现在整理两淮盐法，他又思撰出《北盐协南课》六则，提出复兴淮盐的改革思路，建议运淮北之盐协助南课，裁浮费、减官价、杜私贩，解决淮南盐课短缺的问题。陆建瀛采纳了他的意见，采取一系列措施改革盐务，使得官盐价很快低于私盐价，因而销路大畅，税收大增。

不意六月份海洋风潮猝至，范公堤又一次遭遇大潮袭击，东台沿海各盐场均被潮难，灶户们无处躲避，淹没极多，不少人家死亡迨尽，连领赈都无人。东台各盐场灾情惨切，两淮盐政一边上报灾情，一边通知通泰各盐场以保灶卫场为首务，抓紧建筑潮墩。

接到盐政通知，运司主官就派同知魏源前往通泰所属各盐场实地勘办。魏源星夜遄行，先抵东台，率泰州分司运判官等到各场一一勘查，得出实际需要，制定出切实可行的方案。

方案经盐政批准后施行。魏源又分赴各场，逐墩现场勘划，从方位地点、地质状况、开工时间、施工要领等各方面实地指导。自通州的长江口到与海州接界的阜宁庙湾场，南北200多公里的海岸线内各场灶，到处都留下魏源步行跋涉的脚印。

在他的具体指导下，全域建墩工程顺利推进，次年（1851）七月全部筑成。通泰所属各盐场共筑潮墩94座，后经猝来的风潮大汛考验，灶民们上潮墩栖止，化险为夷。

朝廷派新任两淮盐政到现场各工段逐一履勘，每到一处，民夫云集，热情踊跃，纷纷反映“新潮墩，度命墩，魏同知，救命官”。

魏源在东台由县官至盐官，在清廷迫切征收盐税漕税的高压政策下，宽政恤民，治水利民，制策为民，设施护民，从实践到理论调整和丰富了两淮的盐务政策，对东台地域的盐文化作做出了积极的建树和贡献。

东台自清乾隆建县到民国初年（1912），先后历经93任知县。魏源任职时间为最短，前后不到9个月;但他廉洁奉公、克己爱民的德政善政，深入实际、创新理论的务实精神，不计位卑、胸怀大局的高尚品格，矗起一座令人景仰的丰碑，登上近代两淮盐官文化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