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碗集(组诗)

2021-09-10 18:05薛松爽
星星·诗歌原创 2021年6期
关键词:碗底头颅脸庞

薛松爽

薄纸压住了一些事物;在背面

那黑压压的蠕动,构成了一幅

真正的地图。而常常,在你不经意间

这纸的地图已改变了模样:山川移位

河流干涸,一些地区人口剧增,石桥

突然折断,一群朱鹮莫名消失,甚至

深藏的历史也会变幻;书写者依旧

满头雾水。苍老的父亲坐于故纸,骨头

闪出火星,照亮隐蔽的角落。而他的

铁枷,依然戴在项骨。没有人说出

过河的枯鱼为什么哭泣;为什么总有人

在最深的夜出发。光照之下,墨痕显现

微红。在山顶,积雪隐隐有了寒意和光芒

人群的漩涡,也像是第一次有了力量

又一次我看到远处白色浑圆山顶

没有月光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跋涉

而当天明,这一切会消失,仿佛

被风雨洗刷干净。脚下,山冈起伏

灌木整齐,走近方能见到的坟头和墓碑

一个挨一个的村庄,相貌相近的农民

他们的大眼睛儿子会陪我们走上一段

在村头我看到一株两人合抱的残缺桑树

只半人高的小庙里摆放着的两块土坷垃

十几个人摸黑拉着老父亲去卫生院看病

稀疏雨点打在额头,不知名的夜鸟飞掠夜空

远处山巅隐约的淡薄白色已凝结成银色屋顶

一位诗人写到:

在邻国、邻省有和他相似的面孔、腔调

在身边的城市也有让别人难以区分的另一个

我也会这样写下:

不同的我生存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废墟街角

在空旷的十字路口

仰起乌黑的头颅;

仿佛两颗不发光的石头,滚落在

不同的斜坡;

我为他造出纸张,写信

永夜写下晦涩词语

将一本未曾付梓的书籍

寄赠与他;

一些无以吐露的言语,和怪癖

血疑与肺腑

他同样拥有;

同一场葬礼上

你和他相遇

同样的黑白装束

坚硬的额角

鞠躬

不说话

悼念和你们相同的沉默的

另一个

每个夜晚,我们俯身这只空碗

反复吞咽

空碗散发出热气

腮帮和勺子发出碰撞的音响

一家人全神贯注于各自的饭碗

光线变暗,仿佛头顶的电灯换成了蜡烛

我们的脸庞变红,成为一种哀悼的神色

直到清晰的碗底显露

我们才慢慢停下来

碗底干净,浑圆,有时会在桌子上留下一圈印渍

我们不说话。各自吃过,起身洗漱

这时候。空空的椅子上,去逝的母亲会坐在那里

她端着一只碗。是的,她的碗里

盛着一碗清水

由于清澈,那只碗也像是空的

她的一侧脸庞陷入黑暗

另一半在烛光里浮现

那时候我们的一日三餐都来源于她

现在她端着一碗清水

走向我们

我擁有了这样的一个清晨:

走过甬长的山谷,在磊磊乱石间

看见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

它跳跃着觅食

踏过青草和卵石的裂缝

地平线上安放着一颗巨石头颅

我曾经走过歌与哭的悠久岁月

泥沼中发出沉默吟唱

掌纹萦绕着无尽哀音

如今我终于走出了洞穴

走出了自己黑暗身躯

握紧了风声和一张张蛛网

如此多的脸庞雪花般飘落

远方唯有群山的疏朗轮廓

佝偻的行者默哀

辨不出眉目性别

他们是我陌生的亲人

无数的鸣声沉积胸腔

那只喜鹊张开了翅膀

发出了一声鸣叫就高高飞起

我走过了生与死的道途

拥有了一个真正的清晨

冬天。院子里只剩下一堆石头

冻僵的泥土,发黑的柴草和

积雪。偶尔有鸟落下来啄食

我不能确定雕像最后的完成

缸中余下一些米粒;雕像的眼珠

是黑是白;空气看不到,却冻裂了

手背。它隐现出粗陋的身体和头颅

我该雕出它树枝般的双手,和筋络

充沛的血质和漫长的叙事,如何在

一具寂静的身躯之上完成?一个清晨

我看见它倒在院中的泥土上。霜粒

结在它的颌骨;我停下来,翻一翻

巴尔扎克。我并不了解那个时代

他的债务,支气管炎和大革命的炮火

卡夫卡有没有提到过希腊的悲剧?

麻雀在稀薄的光线里啄食颗粒

我的凿子在砍下来的木头上凿孔

做出凳子,木头的小人。它躺在

地上,方正的头颅还是一整块

尚没有鼻梁和眼眸的清晰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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