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月
最近,朋友的女儿去外地工作,我很诧异,她的父母更是焦心。她非常优秀,毕业于美国名校。满世界找个理想的工作,对她来说并非难事,只是选择太多有时也不好决断,而时间在无情流逝,年岁在悄然增长。她的父母一直要她留在成都,留在他们身边。凭她自身的条件,在成都找一个轻松、体面、收入高的工作完全没有问题,加上有父母照应,生活肯定比在外地工作舒服,事业也会比在外地顺畅。离开成都前,我跟她交流过多次,也想帮她父母劝她留在成都。可我发现,她与我所认识的许多跟她同龄的人不一样,她有自己的主张,有自己的理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宏大世界,她渴望自我打拼奋斗,有所作为,不甘在父母的羽翼下舒舒服服地度过一生。
在她身上,我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那时,我充满梦想,渴望过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拥有一个理想的人生。我不顾家人的反对和阻挠,一意孤行地从绍兴来到成都。在成都生活多年后,母亲仍然经常跟我唠叨,嫌我离家太远,想来看我不方便。加上我没按她的心意早点结婚成家,她总是对我提心吊胆。后来发现我的工作生活还过得去,她才慢慢的放下心来。这么多年来,我对母亲从来报喜不报忧,刚开始那些年的艰难和委屈她都无从知晓。我想,朋友的女儿要是换作我的女儿,我也会跟她父母一样,舍不得她一个人在外辛苦打拼,甚至拿一生去冒险,特别是为了理想而放弃眼前美好的现实。去年疫情迫使她在成都工作了一段时间,但我明显感觉她不开心。她像鸟儿,如果以爱的名义不让她飞翔,她早晚会憋出问题来的。事实上,只要她想,就没有什么能够真正束缚住她。
我喜欢她身上这股冲劲。她正是我心中年轻人该有的样子:满怀理想,不断去探索生命的边界。如果年轻时都没有理想主义,早早地被裹挟在俗世浊流中,即使衣食无忧、生活富足,又有何意义?当然,只有经历过才会明白,决定我们一生是否有所成就,个人能力、才华只是其中一部分因素。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机遇也相当重要。能变成现实的理想才是理想,否则只能是幻想。然而,在我们年轻时都没去为理想放手一搏,总归是件遗憾的事。人生不可能有机会推倒重来,有些机遇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去走自己的路,哪怕是一条充满险境的路,甚至是歧路。为理想奋斗,哪怕最后失败,至少有努力过的慰藉。
上学时,老师经常问我们的理想是什么。那时候,同学之间也经常把理想挂在嘴边。随着年岁增长,成年的我们越来越难以把“理想”二字从口中吐出来。好像一说理想,就是幼稚的表现。其实,这是对理想的误解。理想是对未来的美好设想和希望。我们不说理想,并不等于我们没有理想。无论年少年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失去理想,是件可怕的事。
有人说,19世纪威胁人类的是肺病,20世纪威胁人类的是癌症,21世纪威胁人类的是精神病。据说日本已经进入“无缘生活”。高福利的欧洲国家,得抑郁症的比例很高。在我看来,他们或许是因为失去了理想,没有了目标,从而陷入生命无意义的泥淖。人不是动物,既要有生理物质需求,也要有精神需求。即使在物质贫乏的年代,如果有理想有追求,仍然可以活得快乐。人生的意义需要我们自己去赋予,其中就少不了理想。
著名心理学家柯林·威尔森认为:“人类进化是因为他们能够找到外在的意义,当人的意义感强的时候,他们就能保持高水平的意志力和健康,如果没有外在意义,他们就会成为主管情绪的受害者,他的主观情绪只是一种梦幻,直至演化成噩梦。他不可控制的想象与焦虑就会变成恶魔与他纠缠不休。”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才会知道,能作出选择的机会并不多,我们一生能做的事也很有限。但是,为理想所做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有意义的。“一般人都不是他们想要做的那种人,而是他们不得不做的那种人。”(毛姆)理想是唯一能够让我们不屈从于社会生活惯性使然,让我们有机会真正成为自己。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供我们浪掷,当想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最好能坚持做下去。当我们执着追求梦想时,不可能一帆风顺,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坎坷摆在前面,甚至逼着你灰心绝望,逼着你怀疑自己的选择。倘若这些都没有把你难住,那么,离理想就会越来越近。曙光往往是在最黑暗的时候到来。
我经常在想,如果我年轻时没有文学理想,没有坚持这个理想,我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会不会在编辑工作上一做就是整整18年。我很清楚,如果我不写作,就不会快乐。金钱、地位、权力,都不是能令我开心的东西。今年初,我收到中国邮政的一张订刊统计表,让我感到高兴的不是订刊数量有多庞大,而是发现有一大群跟我一样有文学理想的人的存在。从遥远的黑龙江、新疆、西藏,到沿海发达的浙江、江苏、广东,34个省市或多或少都有订阅。在纸刊日渐式微的当下,有这么多素未谋面的文朋诗友自愿订刊,而且,大多数人坚持连续订刊十多二十年。与这么多有共同文学理想的人同行,是一件快乐的事。
去年,有個朋友准备支持我们的刊物,他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坚持“真、善、美”的办刊宗旨。我们多次交流,我发现他是一个真正有情怀的理想主义者。在多年的办刊过程中,我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他们默默地支持我,使我在这条没有鲜花和掌声的逼仄冷清的路上坚持至今。他们让我听到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总有一些东西,值得我们去守护,那就是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