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琅(丧丧又浪浪)
我小的时候跟爷爷奶奶一起住在乡下,算是拥有完整童年的那种孩子——在农田里肆意奔跑,下池塘捉小蝌蚪,和邻居小朋友们玩到天黑才舍得回家。我记得爷爷在井旁种了葡萄,葡萄藤沿着搭好的竹架子攀爬,枝繁叶茂。炎炎夏夜,我洗好澡在二楼露台乘凉,奶奶给我擦爽身粉,我一伸手就能摘到青青的葡萄串,酸溜溜的,但是特别新鲜。
痱子粉混合着葡萄的那种清甜的香气,是我童年最具有代表性的记忆,每每闻到,总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待在乡下。城市的繁华和乡村的惬意,我向来都是偏向前者的,我喜欢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喜欢车水马龙的热闹,喜欢灯红酒绿的刺激,喜欢下楼就能满足生活需求的便捷。
我最最喜欢的,是城市生活那种邻里间互不干扰的距离感。
在乡下,左邻右舍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家家户户之间都很熟悉,多年下来早就形成千丝万缕的社交网,但凡谁家有点什么事,不出半天就能传遍半个村,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每天有说不完的八卦,借着关心和好意的由头三五成群,多管闲事却不自知,探听他人隐私时脸上洋溢的兴奋或痛心疾首都令我厌烦。
但我必须承认,这种缺少距离的社交关系下,我算得上是个受益者。
在我的家乡,很少有人出去谋生,大部分人从生到死都待在这里,我父母是极少数的那部分,他们常年在外经商,陪伴我的时间寥寥无几,这导致左邻右舍都觉得我很可怜。
其实我不缺爱也不缺钱,爷爷奶奶很宠我,而我父母自觉亏欠我,所以我的零花钱远多于同龄人,但邻居们还是觉得我可怜,我母亲口碑很好,唯有“对孩子不尽责”一点被人诟病至今——看,乡下就是这样,我妈妈明明很爱我,可他们非要说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也没见谁说我那同样常年在外的爸爸哪里不称职。
邻居们可怜我,因此对我颇为照拂,这其中,一个我叫她“三奶奶”的老太太尤其关心我。三奶奶家里有点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就会带来给我,但凡出去喝喜酒,她一定把喜糖留给我。我奶奶生病的时候,笨手笨脚的我怎么都学不会给自己梳辫子,爸爸提议我剪短发,是三奶奶每天雷打不动地大早上来我家帮我梳辫子。
上了初中,我终于离开充满是非的乡下,如愿以偿地过上了城市生活,从此好多年都见不了三奶奶,还有邻居们一面。
忘了具体是哪一年,反正她已经很老很老了,我回老家过年,她居然还脚步蹒跚地走来我家,就为了给我喜糖。那个时候我已经成年或至少临近成年,早就不稀罕糖果,可她还把我当孩子,把她印象中我喜欢的东西捧到我面前,我装作开心地接过,她也因此很满足。
这是我记忆中三奶奶最后一次还健康的样子。
再后面看到她是在老年医院,她摔断了臀骨,只能终日躺在病床上,连自己翻身都是奢望。这一躺就是近两年,前段时间我再去看她,她的神志也已经不太清楚,我叫她:“三奶奶,三奶奶。”她喉嚨里发出似是而非的声音,我不知道她还认不认识我,这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她却一直惦记的孩子。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就在今天,我得到她的死讯,她死在昨晚,互道平安的平安夜。
我想我真的亏欠她很多,她住院两年,我竟然只去看过她两次。
早早催我这篇专栏已经好几次,我一直推托说没有灵感,如今收到三奶奶的死讯,我自是不必再发愁应该写什么。
我有点想念小时候了,想念空气清新的乡下,想念那栋怎么蹦怎么跳都不担心扰民的农村自建房,想念痱子粉和青葡萄,想念那些给过我温暖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
我好希望我此时此刻仍在发愁专栏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