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振军
益母草
刘汉斌
北风刮了一夜,掠过屋脊上的瓦花,吹出细细长长的哨音。我睡不踏实,一个梦被截成了几个片段,每个片段都接在一起。依稀中觉得这个梦像是益母草盛开的花,被一根细细长长的褐色的秆子穿起来,秆子分成几节,每一节都打着一把淡紫色的伞。我在梦境里顺着褐色的秆子一节一节地往上爬,猛然惊醒,已是清晨,仿佛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我的乳名。拉开窗帘,窗外看不到人,只有田埂上的益母草在风中左顾右盼。我想应是它们在呼唤去年落进土里没了音信的种子,却把我从清晨的睡梦中唤醒了。
盛花期的益母草是九层塔,每一层都开着花,色泽艳丽,花下叶片细而长,平展地伸开,叶面向阳,叶背朝地,托着盛开的花。花穗是一座悬空的塔,塔上的花儿都向阳怒放着,昨夜的北风,把一地的花儿全都赶进了秋天。
田埂上还有其他野草,每一种野草都有名字,母亲带着我上山劳作时,一一给我指认过。母亲指着开花的益母草对我说,它叫“笼床秆子”。我好奇它的名称,是开花时,一层一层的花序形似蒸馒头的笼床吗?还是它暗褐色的茎秆色泽,近于笼床上那些略显陈旧的笼齿?
而“益母草”则是药书上的名称。我一直觉得给益母草取名者,一定是一个深谙其药理作用的人。益母草是历代医家用来治疗妇科病的药草,“益母”包含着人们对它的敬重。
我记住益母草,却不单单是因为它的名称或者药理作用。烙饼、馒头的制作过程中要用到食用碱,过去生活条件不太好,凡是能在山野里找到的东西,就不愿花钱购买。母亲把益母草的茎秆砍来,晾干后点燃,火的边缘不断有油一样的液体浸出,在火中滋滋作响,浓烈的碱味弥散开来。火熄灭之后,留下的灰烬就是草木灰。我们用草木灰代替食用堿,兑水化开,等不溶于水的灰渣沉淀后,再撇去漂浮在上面的浮尘,用棉布过滤一遍,变得清澈,就用这草木灰水调节面粉的酸碱度。
益母草生在田埂上只是野草,千熬万煮之后才是药。在村庄只有一个赤脚医生的年代,母亲们的“月子病”或者妇科疾病,都离不开益母草。那时候,益母草无论生长在哪里,都会被人像收割庄稼那样收割回去,精心晾晒,悉心保管,随时准备分给有需要的人。益母草在乡里乡亲的交替借用中,传下许多佳话。
秋日山野水汽氤氲时,益母草汗涔涔地立在人间,好像对着你微笑,你也禁不住对着它们微笑。相视一笑间,秋风清浅,益母草也随秋风捎来了阵阵花香。
【赏 析】益母草,一种普通的野草,也是一种药草,它的名字就包含着人们对它的尊重。同时,它与处于贫困中的人们的生活也密不可分。就是这样一种草,让作者认识到生活的艰辛,并学会了坦然笑看生活中的苦难。
作者对益母草是怀着感恩、赞美的情感的,字里行间都流淌着浓浓的真情。如选文第二段用“九层塔”“色泽艳丽”“托着盛开的花”等词语对益母草盛开时的情景进行描绘,我们的脑海中便会展现出一幅绚烂的画面,进而突出作者对益母草的喜爱、赞美之情。
文章还善于运用联想和想象。作者由梦境而想到益母草,进而想起母亲,想起母亲对益母草的认识和运用。让读者认识到益母草与普通人的生活之间的关系,从而突出主题。
辣子红了
文锁勤
八月的乡村,雨水时不时就来一场,艳阳抽空普照头顶。风调雨顺的天气,是庄稼人的欢喜,五谷庄稼的最爱。走进自家的田里,最先看到的是一行一行长得翠绿茁盛的辣椒秧,织成绿毯,远远扯向天边。秧子上坠满了一根挨一根的辣子,青锥般的直畅顺溜,羊角似的弯曲有致。尤其是红辣子穿得一袭火色,在长菱形的密叶间,煞是点睛醒目。而更叫人垂涎三尺的是那一股独特的生椒香,也以挡不住的诱惑,迫不及待地窜进鼻孔。蓦地,满脑子关于辣子的记忆,一下子就从时光里浮现出来。
家乡就紧邻千河河套,那里是湿地,是菜乡,也是辣椒乡。这种青时下饭、红时调味的大地恩物,遍布故乡的角角落落,房前屋后。每年八月初,期盼了大半年的辣子结果了,长青了。它既是家家户户每天饭桌上必不可少的菜品,也是主要经济作物。庄稼人生活劳作,体力为先。辣子这东西,激活胃口,助长饭量。在本地,饭桌上再金贵丰盛的菜肴,也抵不住一道辣子菜的引诱。青辣子夹馍,不管生调热炒,都是众人的心头好;红辣子调饭,无论油水多少,从小爱吃到老,一生都无法改变。
爱吃辣子的父亲,也是种植辣子的好把式。每年二月二一过,地里就早早施了肥。三月深耕,整地打畦,趁着春阳旺天,下进种子,敷上薄膜,灌一次饱水。没几天,银光闪亮的大棚里,就长出一簇簇淡绿的辣椒苗子。到了四月,泥土酥软,地气渐升,清明节送来一场好雨。辣子苗长到了一拃高时,起苗移栽,大水漫灌。五月除草培土,六月施肥复灌。七月辣子开花了,清亮亮,一树银星,珍珠般地洒在枝叶间。八月间,喝够了水肥的辣子苗,铆足劲头,一阵猛长。十几天时间,辣子条就密实地挂满了枝杈。大个子的青辣子,足足接近半尺;小个头的青辣子,也不甘示弱,抓住条枝,使劲儿朝下引体伸展。
头一茬长好的青辣子,新鲜而稀罕,到了集市,是人见人爱的抢手货。不管阴晴,父亲每一天都会摘一筐青辣子,赶个早市,卖上一个好价钱。油盐酱醋,顺便买了回来;家里的日用使费,有了着落;我和姐姐、哥哥读书上学的费用,不再发愁。九月初,辣子全红了。河滩热火朝天,人山人海。辣子的生腥味,既呛人,又让人喜。一家老小忘记了劳累,从早到晚忙活在辣子地里。收好的红辣子,一筐筐,一车车,被送进了烘炉,被绑成串儿,挂在房檐,吊在树杈。村子的上空,天天都窜着辣椒味。欢天喜地的秋蝉,在辣椒香里成为乡村最嘹亮的歌手。
父亲年年都种辣子,又向来勤俭持家,几年积攒,一砖到底的大房盖了起来。青瓦红砖,看起来气派体面。红亮的戏匣子早晚就蹲在窗台,爱唱秦腔戏的母亲,一边晾晒辣子,一边跟着节奏,自个儿哼哼。她的开心,常缘于辣子又有了好收成。这房子,一家人一住就是好多年头,到现在还结实牢固,立在村头,比高楼阔屋都有回头率:每年秋季,房头上一串串绑好的线辣子,就挂在屋檐下,一串串苞谷棒,就吊在山墙上。正面的辣子墙,红红火火,侧面的苞谷墙,金黄耀眼。
进门的过堂,至今还挂着父母在院子里翻晒辣子的照片。满额头的汗豆子,都清清楚楚。就像我清楚地记得,三十六年前,也是一个辣子成熟的丰收季,我和父亲正在河滩上摘辣子,村上的文书送来了西安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是比当年辣子丰收还让全家人高兴和幸福的事情。九月底,我搭上父亲为我找的一辆拉满烤辣子的拖拉机,离开了辣椒乡,到了宝鸡。车上烘香的辣子味,陪着我,飘了一路。
父亲开的那片辣子地,二哥接着种了十几年,一直都没丢。辣子一成熟,我就回去。一进门,二嫂待客的那盘青辣子,就放在桌上。生辣子夹馍,炒辣子夹馍,一连吃几天,都觉得没过饱瘾。回城时,二嫂按照母亲那些年的习惯,总会给我摘上一筐青红辣子,捎上一瓶好辣面子,嘱咐说:明年辣子红了,再回来!
【赏 析】文章借物写人,借物抒情。作者表面上写辣椒,实际上写父亲。父亲爱吃辣椒,是种辣椒的好手。一家人的生计全靠辣椒来经营。作者借助对辣椒的喜爱与赞美来表达自己对父母的钦佩、怀念之情。
这篇文章描写细腻、生动。如文章第三段,作者按照时间顺序写了二月到八月辣椒的生长状态,突出其不同时间的生长规律,给我们一种真实的生活感受。再比如第五段,“红亮的戏匣子早晚就蹲在窗台,爱唱秦腔戏的母亲,一边晾晒辣子,一边跟着节奏,自个儿哼哼”,此处细节描写了母亲一边晾晒辣椒,一边唱秦腔时的情景,刻画出辣椒丰收时母亲的开心,表现出母亲对美好生活的热爱。
西宁的丁香
龙仁青
1986年,我从一座小镇上的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西宁工作。就这样,我从草原进入了城市,成为城市工薪阶层中的一员。那一年,我19岁。
那时的西宁,以现在的眼光看,一点儿也说不上繁华,但在我眼里,却是一个令我眼花缭乱的世界,见到的每一样事物都是新鲜的:宽阔平展的马路、长长的可以弯曲的公交车、马路上的白衣交警以及在交警一侧眨着眼睛的红绿灯……
西宁的一切让我感到新奇:西门口的饺子馆、大十字的新华书店、五四大街天天能看电影的青海剧场……我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有热闹的水井巷市场,那里有烤羊肉、酸奶这些让我想念起家乡的吃食。偶尔听到街头歌手的龙头琴弹唱,熟悉的韵律让我的心瞬间就能回到家乡的草原。
青藏高原将西宁裹拥入怀,把它抬升到了海拔2200多米的高处。这样的高度,让春天的到来仿佛放慢了脚步。进入5月,这座城市才有了春天的气息。一日,我游荡在西宁西关大街上。阳光柔和,气温怡人,我看到路畔那几根探头探脑的草芽儿,不由想念起家乡初春时节的草原。就在这时,一缕熟悉的花香蹿入了我的鼻腔。
这是馒头花的味道,是我家乡草原上最为常见的馒头花的味道!
我辨别着花香袭来的方向,循着花香迈开了步子。步子欢快,就像是在走向故乡。
很快,我就在不远的地方发现了花香的源头。一株花树站立在临街的一栋楼下,满树粉白细小的碎花,密密匝匝地簇拥在一起,裹拥住了整个树冠,密集的程度如同天上的繁星。
自从发现了那株花树,我几乎每天都要去它身边静静地站上一会儿,去吸吮它的花香。当浓郁的花香充满我的鼻腔时,家乡草原也在我脑海里逶迤地展开,那些有关馒头花的记忆,也会如梦境一般在我的脑海间闪过。
家乡人们叫它馒头花,是因为它细碎的白色小花总是形成一束,从外围向着中间渐次升高,看上去就像白馒头一样。草原上的馒头花为什么和城市里的“馒头花树”有着同样的芬芳呢?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被我命名为“馒头花树”的花树到底是什么树,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株有着馒头花一样芬芳的花树,其实是丁香!
自从知道了那一株花树是丁香树之后,我发现西宁街头其实到处都有丁香树。每年到了丁香花盛开的季节,我就在西宁的大街上散步,追逐着丁香花的芬芳四处行走。八一路、民和路、滨河路、中下南关,以及人民公园、南山公园、北山公园,但凡有丁香树的地方,都留下了我流连的足迹。后来我知道,早在我来到西宁的头一年,丁香花就成了西宁市的市花,自此西宁便将丁香花作为西宁最主要的城市绿化植物,在绿地、广场、公园、河岸、车站、机场,以及单位、小区等广泛栽植。
到新世纪初,我已在西宁工作生活了近20年。那一年,一座丁香园在西宁古老的南禅寺下落成。据媒体报道,这是一座以丁香花造景为主的园林场所,占地面积近2万平方米。之所以有这样一座园林,是因为这里有几株百年以上的丁香树,被有关部门列为古树名木悉心保护了起来。除此,满园还栽植了9个品种的丁香树。
丁香园成了我常去的地方,其中一株丁香树就在丁香园大门左侧,它不事张扬地掩映在满目的绿荫中,如果不去细心关注便很难发现。只有走近了,才发现它被一圈低矮的铁栅栏保护了起来,树干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子,写着它的名字:紫丁香,科属:木犀科,丁香属,还有它的年龄:101岁(2007年统计)。也许这就是相关单位的良苦用心,他们以这样的不事声张,使得人们不大注意它,反而让它得到更好的保护。
在西宁工作生活的30多年里,丁香花几乎成了我始终的陪伴,每年到了丁香花盛开的季节,我都会流连于丁香花丛中,而西宁的丁香树也越来越多了。如今,全市的丁香栽植数量已经达到上千万墩,主要以紫丁香、白丁香和暴马丁香为主。今年,西宁建成丁香国家林木种质资源库,收集、引进丁香品种42个,其中有北京丁香、四季丁香等。它们与本土的丁香树有着不同的花期,如此,各种丁香树错季开放,让花的美丽和芬芳更长。
转眼间,我也可以以一个老西宁人自居了,眼看着这座城市一点点地成为一座绿色宜居的城市。媒体上说,这座城市如今有各类公园近百座,这个数字令我惊讶:每个公园走一遍,也要花许多时间。
我的西宁,已经成为一座坐落在花园中的高原城市。
我在城市里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在草原上的时间,但我依然时常梦见草原,梦见自己穿行在纷繁的馒头花丛中。恍惚之间,那遍地的馒头花又幻化成了一树树的丁香花,碧绿的草原似乎也是城市里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地……
【赏 析】文章思路清晰,主题鲜明。
作者善于运用联想来写感情。丁香花成了家鄉的象征,丁香花的味道让作者想到了家乡草原上馒头花的味道,这让初来乍到西宁的作者少了陌生,多了熟悉,进而能很快融入新的生活。作者不时去丁香园欣赏丁香花,丁香花也成了作者的陪伴,这其中不仅有作者对丁香花的喜爱之情,还有对家乡的怀念之情,更有对西宁建设得越来越好的赞美之情。丁香花见证了“我”几十年在西宁的生活,更见证了西宁的发展。西宁的环境越来越美,人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这不就是祖国不断发展强盛的具体表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