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燕
[中共四川省委党校,成都 610071]
2020年,随着我国组织实施的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力度最强的脱贫攻坚战的胜利,标志着我国现行标准下所有贫困人口全部脱贫,创造了人类减贫史上的奇迹。回望贫困人口的脱贫过程,进一步反思致贫原因,从长远角度夯实治贫的根本之策,对于下一步巩固脱贫攻坚成效、缓解相对贫困和实现乡村振兴意义重大。
从我国脱贫的底线标准——确保贫困人群“两不愁、三保障”来看,现阶段我国解决的是绝对贫困问题。绝对贫困直接表现为物质性贫困,即贫困人群收入不足,收入不足的直接原因是没有劳动能力、就业技能匮乏或缺少就业机会。但贫困本质上是人的贫困,是处于贫困境遇中的人缺乏改变贫困现状的知识、能力、机会和手段,尤其是失去了改变贫穷现状的正确认知和内在动力,陷入乐道安命的贫困文化泥淖而不自知、无力自拔。如何改变这一现状,根本途径就是改变人,改变人的思想观念、精神面貌,为他们获得知识、习得技能提供机会和条件,帮助他们逐渐摆脱贫困文化的束缚,阻断贫困文化的代际传递。而完成这一使命的重要、便捷、有效的途径就是教育,是教育扶贫。
早在2015年11月2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扶贫开发工作会议上指出,扶贫既要富口袋,也要富脑袋。要坚持以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的理念指导扶贫开发,提升贫困群众教育、文化、健康水平和综合素质,振奋贫困地区和贫困群众的精神风貌。(1)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习近平扶贫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137页。为此,以人的发展为核心,激发贫困地区群众脱贫的内在力量,培育其“造血功能”,阻断贫困代际传递,既是完成脱贫攻坚任务的必要,也是农村持续减贫之需。教育扶贫作为“五个一批”的举措之一,对于培育贫困地区群众的自我发展能力,形成可持续减贫的内生动力意义重大。为此,在对口帮扶过程中,一些高校、教育部门和中学便发挥自身长处,利用自身优势开展教育帮扶,帮助贫困地区群众在知识、技能、观念、文化素养等方面得到提升,激发摆脱贫困的内源性力量,形成永续发展的能力。
作为帮助贫困人口形成自我发展能力的重要途径,教育扶贫一直是学界研究的重要主题。尤其是国家推行精准扶贫战略以来,对教育扶贫的研究就更为系统、全面。主要的研究涉及以下领域:
1.习近平教育扶贫思想研究
作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习总书记对教育扶贫有着非常深入、高瞻远瞩的论述,成为学界研究的重要内容。如全面系统地阐述习近平的教育扶贫认识论、教育扶贫实践论、教育扶贫方法论、教育扶贫模式论和教育扶贫动力论等思想;(2)袁利平:《论习近平教育扶贫战略思想》,《甘肃社会科学》2018年第3期。深入阐述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教育扶贫的论述,指出其深厚的理论基础、文化根基、实践进路和人民立场,分析其对扶贫实践的指导与价值引领作用等。(3)李正元:《习近平教育扶贫论述的生成基础及其丰富内涵》,《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20年第6期。
2.教育扶贫政策的演进逻辑及其理念蕴含研究
讨论我国教育扶贫从“扶教育之贫”到“依靠教育扶贫”的政策逻辑与实践指向转换;(4)刘军豪、许锋华:《教育扶贫:从“扶教育之贫”到“依靠教育扶贫”》,《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刊》2016年第2期。剖析我国教育扶贫政策的历史变迁,阐释其演进逻辑,指出其不同发展阶段的价值取向和行动定位。比如从历史制度主义视角对我国改革开放以来教育扶贫政策的变迁进行分析,分析其在实践中的历史转折点,揭示其在新的历史时期的政策转向;(5)袁利平、丁雅施:《我国教育扶贫政策的演进逻辑及未来展望》,《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2019年第4期。通过对我国教育扶贫政策进行文本梳理,指出我国教育扶贫政策的理念蕴含乃是“激发教育扶贫的内生动力、精准教育扶贫手段、提升教育扶贫主体自觉和重塑教育公正”。(6)袁利平、师嘉欣:《教育扶贫政策的理念蕴含、机制解构与未来接续》,《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9年第11期。
3.教育扶贫实践运行及其评估研究
以地方的智慧教育扶贫项目为例,考察大数据驱动下的教育精准扶贫效果;(7)谢治菊:《大数据驱动下的教育精准扶贫》,《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2019年第1期。从精准扶贫视角分析民族地区教育扶贫运行中的困境及其改进策略;(8)李郭倩、张永洪:《精准扶贫视角下县域民族教育发展的困境与策略》,《贵州民族教育》2020年第6期。基于大调研大数据,探究贫困人口脱贫能力和内生动力对教育扶贫政策满意度的影响机制;(9)张航、邢敏慧:《脱贫能力、内生动力与教育扶贫政策满意度研究》,《教育与经济》2020年第3期。从教育扶贫实践运行出发,从“教育投入、过程保障、教育产出”等维度构建教育扶贫政策实施效果评估指标体系。(10)袁利平、丁雅施:《教育扶贫政策实施效果评估指标体系构建》,《教育研究》2019年第8期。
上述简要梳理发现,学界关于教育扶贫的研究涉及教育学、政治学、公共管理等多学科领域,既有教育扶贫政策演变逻辑的文本考察,也有教育扶贫实践的深度剖析,既关注宏观层面的教育扶贫政策及其落地,也聚焦具体项目和最基层的政策运行,这些研究成果为后续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理论资源和实践指导。但已有研究中关于教育帮扶何以可为、可以何为的跟踪性、实证性研究还不多,而教育扶贫政策是否有效的关键在落实,让每一项教育帮扶举措能实实在在落地。在脱贫攻坚战中的对口帮扶实践中,不少高校和教育部门参与的对口帮扶以教育帮扶为主,他们如何运用自己的优势资源帮助贫困人群形成发展能力和培育内生动力,关乎脱贫攻坚的成效,更关乎脱贫攻坚成果的巩固和贫困人群的可持续发展,进而关乎乡村振兴中的产业振兴和人才振兴。为此,通过对这些帮扶案例的解剖,揭示教育扶贫的机理,提出进一步完善教育扶贫政策的思考,可以为后续教育扶贫在相对贫困治理和乡村振兴中的实践提供一些可资借鉴的思想和路径。
人是社会活动的主体,人类社会发展的目的是满足每个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及至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从人的发展角度来审视,贫困正是由于个体发展的不充分带来的发展不均衡,因此,彻底解决贫困问题的途径在于对人的干预。消除贫困的过程就是满足人的生存和发展需要的过程,是发展人的能力、实现人的价值,调动人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的过程。(11)朱霞梅:《反贫困的理论与实践研究》,上海:复旦大学2010年博士学位论文,第30页。而“教育的本质属性是育人,以人的思想观念塑造、知识传递、能力提升、身心素质培养为其根本任务”。(12)杜学元:《从教育属性看教育扶贫工作》,《教育发展研究》2017年第12期。教育扶贫也会承载教育的这些功能,借助帮扶主体的助力,短期提高人的谋生技能,长期提升人的发展能力,完善人的认知,启迪人的心智,重塑人的观念,成就人的全面发展。可见,以实现人的能力培育和全面发展为宗旨的反贫困价值诉求与教育扶贫的功能是完全契合的。二者的关系如下图所示:
教育扶贫是我国扶贫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我国制度优势的重要内容和中国扶贫经验的特色,实践中,我国的教育扶贫经历了从“扶教育之贫”到“依靠教育扶贫”(13)刘军豪、许锋华:《教育扶贫:从“扶教育之贫”到“依靠教育扶贫”》,《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刊》2016年第2期。的转变。在精准扶贫战略推进中,教育扶贫成为“五个一批”举措之一,在脱贫攻坚尤其是促进贫困地区可持续发展过程中的地位日益凸显。对口帮扶单位有意识地针对贫困地区群众实施教育帮扶,拓展了教育扶贫的路径和功能,对促进贫困地区长远发展、消除致贫根源具有引领性、基础性、延续性的作用。
1.持续贫困之源:发展能力与动力不足
考察贫困地区群众致贫的原因,除了因灾、因病、因学致贫外,从根本上说是摆脱贫困的能力不足,不能或没能、没有形成自我发展能力,加之长期贫困带来的精神懈怠,脱贫的内在动力不足或逐渐丧失,即陷入了知识贫困、能力贫困和文化贫困的窠臼。因为贫困与“某些群体的各种资源短缺有关。贫困群体在经济上、身体上、能力上及其他方面相对短绌,即他们不能像其他成员那样过‘正常’的生活。”(14)王思斌:《民族地区的社会治理与社会工作参与研究》,《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5期。
其一,直接的原因是获取收入或就业的知识、技能缺乏。一些中老年农民,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甚至是文盲或半文盲,除了会干传统的农活没有其他发展生产或务工经商的技能,只能在家守着几亩农田从事传统的种植业,因农业收入的不稳定和市场波动的影响,收入难以维持家庭基本支出而陷入贫困。一些贫困人群没有接受基本的教育,生活生产技能阙如,更失去发展的机会,成为现代经济社会发展的“弃儿”。因为“不识字对一个人参与那些要求按规格生产或对质量进行严格管理的经济活动(如全球贸易所日益要求的那样)来说,是一个绝大的障碍。”(15)[印]阿马蒂亚·森:《以自由看待发展》,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32页。
其二,没有形成自我发展的能力。另有一部分农民想离开农村外出务工或从事现代种植养殖业,但却因知识的不足、文化素养的缺乏、机会的匮乏以及观念的桎梏没能掌握相关技术或无处习得相关技能,只能望而兴叹。或者盲目闯入相关产业或进城务工,结果失败而归,不仅未能摆脱贫困,反而欠下债务贫上加贫。
其三,外来助力没能转化成自主行动能力。精准扶贫要求因地制宜、精准施策,但实践中的一户一策、一人一策没能彻底落实,产业发展等帮扶措施陷入一刀切、同质化、短期化或形式主义的窠臼,其结果收效甚微,不仅没能让贫困地区形成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反而挫伤了贫困人群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其四,物质和精神贫困让部分贫困人群丧失了脱贫的动力。长期的物质贫困会让部分贫困人群精神不振、心理懈怠,陷入安于贫穷、自我放弃的精神困境。所以在前期扶贫实践中出现了“干部干,群众看”、“干部着急,群众不急”、“靠着墙根晒太阳,等着别人送小康”(16)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年,第90页。的现象。加之我们在扶贫工作中曾经采取直接物质援助和简单“输血”的做法,助长了部分贫困人群“争穷”和“等、靠、要”的思想。如果扶贫变为“扶懒”,“弱鸟”失去“先飞”的意愿和行动,再多的帮扶也只能救一时,不具永续性。
2.扶贫的终极价值追求:可行能力培育
农村贫困人口成为我们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一块短板,为此党和政府下决心推行精准扶贫战略,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让所有贫困人口如期脱贫,全面迈入小康社会。实际上,精准脱贫的当下目标是解决现有贫困人口的绝对贫困问题,让他们达到“两不愁”“三保障”。而治贫是政府的职责,在绝对贫困问题解决后,还会面临返贫和相对贫困的问题。缓解相对贫困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从根本上说只有贫困人口迸发出自我发展的动力、拥有自我发展的信心、勇气和能力,才能彻底脱贫,这也是扶贫的终极价值。贫困的本质是能力贫困,即人们缺乏能够过自己愿意过的那种生活的“可行能力”。阿玛蒂亚·森认为,能力就是一种自由,可行能力乃是一个人所拥有的、享受自己有理由珍视的那种生活的实质自由。据此,贫困被视为基本可行能力的被剥夺,而不仅仅是收入低下。(17)[印]阿马蒂亚·森:《以自由看待发展》,第85页。即贫困人口在长时间中获取资源、机会的动态发展能力缺失和权力遭排斥是贫困的深层原因,于是“仅仅减少收入贫困绝不可能是反贫困政策的终极动机”。(18)[印]阿马蒂亚·森:《以自由看待发展》,第89页。所以,扶贫短期是扶物质之需、外在之需、短时之缺,长期却是扶脱贫之志、心灵之智、生存之技、行动之力和发展之能,此乃扶贫的终极价值追求。这与我们党“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是一脉相承的,也是人们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必然要求。
3.教育扶贫:发展能力生成的最优途径
如何唤起贫困人群摆脱贫困的内在愿望?如何激发贫困人群脱贫的内在动力?如何培育贫困人群摆脱贫困的发展能力?教育被认为是一条最有效的途径。
其一,教育有助于贫困人群习得生存和发展技能,摆脱能力贫困。欲摆脱贫困,首先要增加收入。要增加收入,对贫困人群而言,要么外出务工,要么改变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从事现代种植养殖业,这些都需要农民掌握一定的现代农业生产技术、技能或进城务工的基本技能。如何获得这些技术和技能,除了自学和师傅带徒弟的传统模式,最快、最有效的途径就是接受职业技能培训、农业生产技术培训,让贫困人群习得在传统农业生产之外谋生和发展的技能。这可以通过教育扶贫来实现,当然其前提条件是贫困人群具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这自然也只有接受教育才能做到。历史发展的经验也证明,基本教育机会的获得对提高贫困人群的经济参与能力效果显著,更好的教育有助于获得更高的收入是不言而喻的。比如阿马蒂亚·森通过对日本、韩国、新加坡、中国香港、中国台湾和改革开放后中国大陆等地的经验研究发现,“提供适当的支持性社会基础条件——包括高水平的识字、算术和基本教育……令人瞩目地普及了经济机会。”(19)[印]阿马蒂亚·森:《以自由看待发展》,第88页。而“社会机会(指的是在社会教育、医疗保健及其他方面所实行的安排)影响个人赖以享受更好的生活的实质自由。不仅对个人生活,而且对更有效地参与经济和政治活动,都是重要的。”(20)[印]阿马蒂亚·森:《以自由看待发展》,第32页。不可否认,“一个受过教育的民众可能更容易参与到国家经济发展中——部分通过有报酬就业的扩大——从而使发展的成果得到更广泛的分享。”(21)[印]让·德雷兹、阿马蒂亚·森:《饥饿与公共行为》,苏蕾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275页。
其二,教育有助于贫困人群摆脱文化贫困的桎梏。文化贫困是经济贫困的根源。一方面,接受基本的教育是习得生产技能的前提条件;另一方面,教育的功能还在于传播新思想,启发心智,激发斗志,促进观念转变。一部分贫困人群安于现状,缺乏主动脱贫的愿望和志向,这种思想上的保守、精神上的懒惰和行动上的怯懦日积月累,成为贫困人群自我认同并予以维持的价值体系时,贫困和愚昧就会累积叠加。正如阿瑟·刘易斯所说:“穷人总是表现出一种满不在乎、不愿合作的态度特征,这是贫困文化最根本的特质。”(22)[美]阿瑟·刘易斯:《贫困的文化》,贾仲益译,见丁宏:《民族研究文集:国际学术交流卷》,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523页。他进一步指出,穷人的亚文化表现为“持续的贫困而产生与世无争和消极被动,他们往往只顾眼前,今朝有酒今朝醉,对未来没有未雨绸缪的安排……由于生活的圈子太小,他们往往坐井观天……因缺少机会而产生的抱负低下”。(23)[美]阿瑟·刘易斯:《贫困的文化》,第525-527页。这种懒于改变现状的心态使得贫困人群的思维和行动陷入路径依赖,丧失自我发展的动力和能力。可不管是文化贫困导致的知识短缺、技能匮乏、精神生活单一,还是贫困文化所造成的贫困人群思想封闭、精神懈怠、消极被动以及动力缺失,从根本上说是教育在贫困地区长期缺位的结果。而人接受教育的过程就是一个文化濡化的过程,贫困人口通过接受教育,不仅可以习得谋生技能,提升文化素养,还能获得心灵滋养,丰富精神生活,推动观念转变、价值转型,改变生活方式以及思维方式,促成人的全面发展。总之,教育能帮助弱势人群改变观念、提高知识和技能水平,是缩小知识差距、促进社会公平的有效手段,也是贫困人群增强可持续脱贫能力的关键,即教育可以为人人出彩提供支撑。(24)教育部课题组:《深入学习习近平关于教育的重要论述》,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68-69页。贫困问题终究是人的问题,反贫困的终极目标是培育人的可行能力,促进人的全面可持续发展;教育的终极价值也是让人认识自我、发现自我,追求心灵与思想的“自由”,获得展示人的价值的能力,进而实现自由地发展。正如阿马蒂亚·森指出的,“自由是发展的首要目的”,“发展是自由的扩展”。因为“自由、自立的主体才成为发展的主要动力”。(25)[印]让·德雷兹、阿马蒂亚·森:《饥饿与公共行为》,序言第4、9页,第2页。而接受教育本身就是发展的组成部分,同时也促进发展。“教育不仅对生活有直接的重要意义——如拓宽人们的知识和思考范围,它还影响着其它权利向人的能力的转化。由于它(指教育)拓展了人的思考和经历范围,因此使人的生活更有价值。”(26)[印]让·德雷兹、阿马蒂亚·森:《饥饿与公共行为》,第269、275页。
其三,教育有助于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贫困文化往往会成为贫困人群的一套价值规范,制约其行为并成为一种心理积淀。“文化体系虽可被认为是人类活动的产物,但也可被视为限制人类进一步活动的因素。”(27)参见冯天瑜、何晓明、周积明:《中华文化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22页。不仅如此,贫困文化具有代际传递的特点,世代累积而成的生活方式进一步积淀成思维方式和心理活动模式,以致贫困人群的后代在成长过程中“难以充分把握和利用处境的改善所带来的机遇”。(28)[美]阿瑟·刘易斯:《贫困的文化》,第523页。突破这一因果累积循环困境的出路之一是教育,因为“高水平的教育和医疗保健不仅能直接改善生活质量,同时也能提高获取收入并摆脱收入贫困的能力。教育和医疗保健越普及,则越有可能使那些本来会是穷人的人得到更好的机会去克服贫困”。(29)[印]阿马蒂亚·森:《以自由看待发展》,第88页。关于教育有助于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功能,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扶贫必扶智。让贫困地区的孩子们接受良好教育,是扶贫开发的重要任务,也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途径。”(30)习近平:《给“国培计划(2014)”北京师范大学贵州研修班参训教师的回信》,《人民日报》2015年9月10日。为此,努力让每个孩子都能享受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 尤其是重点帮助贫困人口子女接受教育,成为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所采取的一项重大举措。
可见,教育扶贫有助于实现“扶志”“扶智”“扶心”以及“扶行”的协同整合,唤起贫困人群摆脱贫困的内在能量,激发他们的自觉性、自主性和能动性,成为自信、自主、自立的发展主体,真正实现“造血式脱贫”。
教育帮扶是实现教育扶贫的重要举措。教育扶贫涵盖“扶教育之贫”和“通过教育扶贫”两层含义,要实现“通过教育扶贫”唤起贫困人群摆脱贫困的意愿和能力、最终推动贫困地区内源式发展这一根本目标,前提是让贫困地区和贫困家庭的孩子享有公平接受教育的机会和条件。长期的城乡二元分割发展体制使得我国城乡教育发展差距明显,在基础教育领域,无论是作为硬件的校舍、教学资源,还是作为软件的师资、育人文化等,城乡教育资源配置非均衡的问题一直存在并出现马太效应。在职业教育领域亦是如此,针对农村的职教不仅起步晚,而且水平低,培训内容、培训师资、培训机会都严重匮乏。教育的落后一方面使得城乡差距继续扩大,另一方面落后的教育与贫困相互叠加,致使贫困人口及其后代把握不住改变命运的机会。近年来,随着城市反哺农村力度的加大,尤其是精准扶贫战略推行以来,围绕“发展教育脱贫一批”的中心任务,教育部采取超常规政策举措,推动了贫困地区教育事业的发展。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城乡之间教育资源配置的非均衡问题由来已久,贫困地区基础教育落后的原因十分复杂,育人更是个长期工程,单靠政策的扶持也难以从根本上解决贫困地区中小学师资数量不足、教育教学水平不高、课外育人资源短缺、人文教育严重缺失等问题。此时,来自对口帮扶单位的教育帮扶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缓解贫困地区教育资源的不足,通过教育扶贫营造育人氛围,弥补农村中小学人文教育的缺失,既是对城乡教育资源失衡的一种补救,也是教育扶贫的重要途径。
在四川省的对口帮扶实践中,按照省委和地市州委的统一部署,在地高校、省市州教育主管部门及其下属单位都是实施教育帮扶的主体。位于D市的高校S学院、隶属D市教育局的Y中学就是按照省委和市委的安排部署,承担了位于四川东北部、大巴山腹心地带的国家级贫困县(市)万源市下属两个贫困村——L村和B村(31)按照学术惯例,对相关单位——地市州、高校、中学以及贫困村分别做了处理,用字母表述,其中涉及的其他人名、地名也做了相应技术处理。的对口帮扶任务。在帮扶过程中,两所学校依凭自身的教育资源优势,结合贫困村的实际,在教育帮扶方面发力,取得了明显成效,形成了教育帮扶的实践路径。
1.开展能力提升培训,以产业发展促脱贫攻坚
为帮助贫困村产业发展,帮扶单位利用自身的科研、人才优势,为贫困村提供多种形式的培训服务,即通过教育帮扶以专业科技知识、专门技能的嵌入助推特色产业与贫困地区经济发展对接,实现业态转型和升级换代,为贫困村发展注入新的动力。
一是针对党员干部、致富能人的能力提升培训。贫困村的发展需要好的带头人,为此,S学院通过党建结对活动,组织党员、干部及党建专家到帮扶村开展结对共建和联建,结合党的强农惠农政策宣讲和“精准扶贫、乡村振兴计划”专题报告会,帮助贫困村的党员干部更精准地理解、执行党的政策,强化贫困村的基层组织建设。与此同时,与当地政府一道,从乡村干部、外出务工群体、返乡创业人员中发掘致富能人,帮助他们规划产业发展领域,鼓励他们在当地发展现代种植养殖业,比如养牛、养黑鸡、养蜂或从事中药材种植,为他们联系专家前来指导、提供技术服务,帮助他们建立电商销售平台,提升他们引领贫困村发展的能力。
二是针对贫困人群的技能培训。面对贫困人群谋生技能缺失、增收手段匮乏的实际, 2015年以来结合该市扶持五小庭院经济(32)“五小庭院经济”是万源市结合当地贫困村庄的自然条件,贫困户缺资金、缺技术、缺人力的实际,扶持部分贫困户发展“小畜牧、小种植、小果木、小加工、小商贸”(统称五小庭院经济),利用房前屋后大量的闲置空地,凭着传统种植养殖方式生产的产品在城镇市场质优价高的优势,助力贫困户增收。发展的需要,先后开展中药材种植、果树栽培、牲畜养殖、电子商务等实用技能培训300多人次。比如L村,因地处大山之中,传统粮食种植收入微薄,所以大部分青壮年都外出务工,留在村庄的人要么老弱病残,要么无力外出,成为深度贫困户。但正因为村庄山地绵延、自然原生,加上土壤中硒元素含量特别丰富,适合发展生态种植养殖,食用黄牛、黑鸡以及富硒鸡蛋都是当地有名的生态产品,但留在村中的贫困户因缺资金、缺技术,不敢涉足这一产业。即便有政府或帮扶单位的资金支持,提供鸡苗和包销回购,但担心饲养过程中发生疫病和不懂环保要求,贫困户也不敢轻易入门。针对此情况,S学院与当地政府一道,积极协调联系相关养殖专家和校内相关学科的专业人员前去讲解和指导,组织开展相关培训和知识宣传,尤其是关于牲畜饲养中疫病防治和环保监管的知识宣传,确保科学养殖,帮助贫困村发展现代种植养殖业。(33)该村的黄牛、黑鸡既有家庭小规模养殖,也有规模化养殖,规模养殖实行“龙头企业+贫困户”的模式,龙头企业统一购进小牛或鸡苗,企业实行集中场养,各户实施规模不等的圈养或放养,龙头企业提供技术服务并负责统一收购。尤其是派出的扶贫干部,深度全程参与L村黑鸡养殖项目方案的制定和实施,利用派出单位的资源优势,组织开展电子商务培训、职业技能培训和创业技能培训,支持一些贫困户通过参与龙头企业的养牛、养鸡合作,或通过种植猕猴桃、中药材,实现了家庭增收并于2017年整体脱贫。
2.实施送教下乡,以教育公平培育脱贫能力
帮扶单位S学院和Y中学为帮助贫困地区教育尤其是基础教育的发展,改变以往偏向硬件设施扶持的做法,注重为贫困地区脱贫注入长久的精神动力,采取了以下措施。
一是针对贫困乡村的师资培训。贫困地区中小学不仅师资不足,而且教师水平更是堪忧。为此,S学院先后组织贫困村所在乡中心学校的老师到高校参加学科培训、派出教师到万源市开展中小学校长岗位培训、安排教师到万源市开展专任教师学科培训等专项培训,仅2018年为帮扶乡镇中心学校培训教师就达300多人次,帮助这些教师接受现代教育理念和掌握教育教学技能,提升教育教学水平。
二是开展对口支教活动。2016年以来,S学院结合学校实习安排,每年组织毕业年级学生到万源市相关学校顶岗实习,至今已安排顶岗实习学生200多人次,让帮扶学校教师参与置换进修,既缓解其师资不足,又为贫困乡村中小学注入教育新风,得到贫困乡村中小学的高度赞赏。Y中学还联系D市教科所的老师不定期为帮扶村庄所在乡的中心校进行语文、数学、美术、体育、学校管理等课程的示范教学活动,并组织评课专家现场讲评,形成讲、评、学互动,以提升当地教师教书育人水平。
三是建设长久的教学实践基地。为长期支持贫困乡村基础教育发展,S学院与万源市教体局签订了实习基地建设双边协议,把L村和B村所在的乡镇小学作为其教学实践基地,除每年定期安排学生来此开展教育教学实习外,还将其作为教育教学调研基地、面向基础教育教改试验基地,承担为实习基地学校进行师资培训、接受基地学校教师到高校进修、共同开发校本教材、共同开展基础教育教改研究等任务。通过这种长期、深度的合作,对贫困地区和帮扶村庄进行智力扶贫。
以上举措虽是面向帮扶地区的基础教育,但这正是教育公平和社会公平的必然要求,其外溢效应是长久而深远的。因为当前城乡之间义务教育质量差距仍然很大,农村学龄人口如果不能受到有质量的义务教育,将缺乏继续培训的基础,难以形成一技之长、获得稳定收入,不能很好适应现代农业、现代制造业、现代服务业的多样化需求,在阻断贫困代际传递方面也会遇到很大障碍。(34)教育部课题组:《深入学习习近平关于教育的重要论述》,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49页。而习总书记多次高瞻远瞩地指出:“治贫先治愚。要把下一代的教育工作做好,特别是要注重山区贫困地区下一代的成长。下一代要过上好生活,首先要有文化,这样将来他们的发展就完全不同。义务教育一定要搞好……不要让孩子们输在起跑线上。把贫困地区孩子培养出来,这才是根本的扶贫之策。”(35)习近平:《做焦裕禄式的县委书记》,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5年,第24页。
3.共建乡村文化,以文化涵育脱贫动力
贫困文化的浸润容易使人安于现状,形成随波逐流、自我认命的价值观。因此,精神贫困是更严重的贫困,扶贫必先扶志。S学院为帮助贫困人群摆脱贫困文化的束缚,开展了一系列乡村文化建设活动,以实现文化的涵育功能。
其一,实施整体文化帮扶,提升民众文化生活质量。首先,派出专业教师对万源市广播电视台新闻工作者进行培训,提高新闻记者的新闻写作、拍摄和编辑能力,提高电视台的办台质量。其次,对万源市文化馆的文艺工作者进行培训,提高其开展群众文化活动的能力。第三,从专业技术、人才方面帮助万源市建立音乐人才培训基地,对基地建设进行指导并对文化馆音乐教师进行培训,提高音乐教师队伍的业务素质;协调美术学院在L村建设美术教学、写生基地,营造艺术教育氛围。第四,把帮扶村所在乡确定为文化共建定点乡,制定了具体的文化扶贫方案,包括专门投资建设村图书资料室、文化活动室、文化广场等。
其二,送文化(科技)下乡,丰富贫困地区群众文化生活。一方面利用大学生 “三下乡”活动,每年组织多批学生到帮扶村庄进行普法宣传、富民政策宣讲、安全教育、一些常见及突发疾病的健康知识普及和科技展示活动,并在相关专业教师的指导下与村社一道实施村容村貌打造,开展文化上墙活动。在村民住房的外墙上绘制内容丰富、形象生动、通俗易懂且极具乡土气息的人物、花鸟、民俗等图画,把基层党建、新农村建设、脱贫攻坚、优秀传统文化、当地民俗、红色文化与村庄的自然风光、特色产品等内容融合起来,栩栩如生的墙绘融现代与传统于一体,既美化了居住环境,丰富的墙绘内容也起到了润物无声的价值传导效果。另一方面,精心组织惠民文化演出,S学院先后组织了两场赴万源市的大型文化惠民演出,参与师生达400多人,数千群众得以在现场享受文化大餐。S学院还在此基础上组织文艺小分队深入贫困村送戏下乡。此外,还在L村和B村创建农民夜校,利用夜校开办讲座,提高农民的文化素养,着力培养新型农民。
其三,挖掘本土文化资源,厚植文化扶贫的土壤。万源市属于革命老区,有着悠久的巴文化历史和丰富的红色文化资源,S学院组织了文学和艺术专业的教师创作团队到万源市挖掘巴山民俗及红色文化资源,创作富有地方特色的文艺作品。先后创作了《赤雪同行》《雨润巴山》《情满巴山》《魂铸巴山》《苏二姐的新生活》《山沟沟》等系列巴山题材的优秀歌舞话剧,大力弘扬革命老区“智勇坚定、排难创新、团结奋斗、不胜不休”的红军精神,为脱贫注入强大的精神动力。同时还先后多次组织该校革命老区发展研究中心的专家到万源市开展红色文化研究。借助人文、生态资源的挖掘,还为当地打造人文、生态旅游创造了条件。
以上帮扶措施尽管从近期看更多的是丰富了贫困地区民众的文化生活,一时还难以从根本上触及其灵魂的改造和内心世界的改变,但这些文化帮扶活动在一定意义上帮助贫困人群打开了眼界,滋养了精神。尤其是那些频繁深入贫困村庄和贫困人口家庭的大学生们展示出来的自信、自立、自强的精神气质,让贫困户看到了教育的力量和价值,感受到读书改变命运的可能。尤其是让他们更加重视子女和孙辈的教育,这对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4.关注青少年教育,阻断贫困代际传递
农村的持续减贫必须斩断穷根,长远之计就在于“让每个乡村孩子都能接受公平、有质量的教育”,因此要推进教育精准脱贫,重点帮助贫困人口子女接受教育,阻断贫困代际传递,让每一个孩子都对自己有信心、对未来有希望。(36)习近平:《全面贯彻落实党的教育方针 努力把我国基础教育越办越好》,《人民日报》2016年9月10日。对口帮扶单位在教育帮扶过程中针对贫困村的青少年群体也有专门举措。
一是实施“贫困村青少年励志计划”。从2016年开始,S学院和Y中学已实施四期“贫困村青少年励志计划”,每年组织帮扶村庄贫困户家庭的中小学生,先后到S学院、Y中学参观、学习。学校安排专人带领他们参观图书馆、博物馆、学校读书角、红色教育基地等,与大、中学生座谈、联欢,让他们感受大学以及优秀中学的校园文化和厚重的校风、学风。并安排大学生与他们长期结对,与D市的一些中小学开展“手拉手、心连心”活动,对他们进行感恩、励志教育,让他们长见识、开眼界,鼓励他们勤奋学习,教育他们早立志、立大志,激发他们立志成才的决心和信心。
二是丰富贫困村青少年的课余生活,弥补人文教育的缺失。农村教育资源的不足和受经济条件的制约,贫困家庭的孩子除了在学校接受书本知识外,其他方面的教育基本处于空白状态。贫困地区的孩子基本没有什么课外生活,看电视、玩手机是他们打发课余时间最主要的方式。像漫长的暑假,家长忙于农活,对他们就疏于或无力管教。尤其是留守儿童,处于完全“敞养”状态,成为家长和祖辈的心病。为此,S学院组织了暑期乡村夏令营支教活动,深入贫困村所在的乡村学校,以“兴趣课堂+文化辅导”为主题,开设了舞蹈、音乐、美术、手工、手语、体育、科学实验等兴趣活动,并根据学生需求进行相关文化课程辅导。此外,还专门组织参加支教的大学生以个人成长经历为例对留守儿童进行多场励志和感恩教育,辅之以趣味运动会、结营联欢会等活动,既丰富了贫困村儿童的课余生活,也让他们受到一定的人文素养教育。
此外,S学院和Y中学还对贫困村所在学校的儿童开展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邀请相关专家在贫困村的农民夜校开办“提升留守学生家长教育能力”的专题讲座,助力留守儿童的家庭教育。
以上这些以教育帮扶为主要内容的扶贫措施,既注重短期的技能培训和增收,也着眼于长期的价值熏陶和文化浸润,对贫困人群及其后代进行经济、政治、文化和思想方面的价值形塑,有助于贫困人群摆脱意识和思想的贫困,提升脱贫能力,实现智志双扶。
2020年是脱贫攻坚的决胜之年,所有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都将摆脱绝对贫困,同步迈入小康社会。但消除绝对贫困是一场攻坚战,缓解相对贫困却是一场持久战,中央也明确规定脱贫不脱政策,在贫困人群整体脱贫后,对口单位的帮扶工作要继续开展,教育扶贫也将长期延续。为此,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总结脱贫攻坚实践中的宝贵经验,审视教育帮扶的实践过程,需要从以下方面思考教育帮扶的未来发展。
1.教育帮扶的长效化
2020年脱贫攻坚任务如期完成后,党中央及时召开的中央农村工作会议做出安排,要巩固和拓展脱贫攻坚成果,从脱贫之日起对摆脱贫困的县设立5年过渡期,过渡期内要保持主要帮扶政策总体稳定,这意味着对口教育帮扶还将持续。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对人的培养和濡化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可一蹴而就。对口帮扶单位的教育帮扶虽然不会随着贫困村的脱贫而立即终止,但这种点对点的教育扶贫如何与国家宏观层面、地方政府中观层面的教育扶贫有机融合,形成长久的教育扶贫机制,却是需要考虑的问题。为打赢脱贫攻坚战,从“扶教育之贫”到“通过教育扶贫”,党和政府针对深度贫困地区的教育扶贫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形成了一套长久、可持续的体制和运行机制,现在又面临巩固脱贫成果向乡村振兴的转变,对口单位的教育帮扶既要融入国家层面的教育扶贫体制之中,也要发挥查缺补漏的功能,构建教育扶贫的长效机制。
其一,从短期的技能培训转为长期的产业发展能力培育。巩固脱贫成果的根本是发展产业,尤其是实现与乡村振兴的有效衔接,必须以产业振兴为基础。为此,针对贫困人群的教育帮扶,要从重就业技能培训转向对产业发展能力的培育。顺应传统种植养殖业升级换代、农业产业链延长、新型业态引入的需要,帮扶单位要借用农业专家、技术专家、市场经营专家等资源帮助贫困人群形成对产业发展的认知、学习和掌握生产技术、擅长市场经营和应对风险的能力,尤其要重点培育产业发展的能人和带头人。这无疑是一项长期工程。
其二,面向贫困地区普及科学文化教育,消除贫困文化滋生的土壤。一般而言,贫困人群的科学文化素质相对较低,从而使他们不仅缺乏就业竞争力,而且迷信宿命论、养成乐道安命的自我满足心态,甚至形成“等靠要”的懒汉心理而难以自立。教育帮扶可以通过输入科学文化知识,逐步提高他们的科学文化素质,改变他们的认知和观念,帮助他们形成积极进取的生活态度,逐渐摆脱贫困文化导致的惯性思维方式和行为逻辑,走出贫困文化的泥沼。贫困文化的形成是一个长期沉淀、累积的过程,而消除其影响、改变人的认知和心理,自然也是一项久久为功的事业。
其三,面向基础教育发力,斩断穷根。贫困人群中父辈的发展受到了制约,但下一代可以通过接受教育改变命运。从反贫困价值诉求致力于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和乡村振兴对人才需要的角度出发,要让贫困地区的儿童享受到相对平等的教育机会和获得相对均衡的教育资源。为此,除了国家普惠性的政策安排外,教育帮扶可以予以倾斜性的重点扶持,从资源和人力方面加大对贫困地区基础教育的帮扶力度,而培育一代人的工作自然不能短期化。
2.教育帮扶的精细化
精准扶贫的核心理念在于精准识别和精准帮扶。教育扶贫深度聚焦于教育发展最薄弱的地区和最弱势的群体,对口单位的教育帮扶实现了帮扶单位与扶贫对象之间的精准衔接,高度契合了精准识别的要求。但目前的对口教育帮扶无论是师资培训、对口支教,还是送教下乡、文化共建,都还具有一定地域或一定范围内普惠帮扶的属性,没有做到因人施教,因师帮教。而实际上贫困生群体因来自不同的家庭环境、处于不同的教育阶段,各自的教育需求和面临的最紧迫的教育困境各不相同;贫困地区的教师因专业以及教育经历的差异,对提升教育教学素养和能力的需求也差异明显,需要帮扶者进行精细分类,对症施策。
首先是技能培训项目设计的精准。帮扶单位在精准脱贫中面向帮扶对象开展了一些技能培训,但这些培训主要还是基于自身资源优势,表现出“有什么给什么”的特征,后续的技能培训要从供给导向转变为需求导向,要适应贫困人口的需要和经济社会发展的需求,尤其是乡村振兴的需要,转向“要什么给什么”,提升技能培训的针对性和适用性。
其次是面向特定人群教育帮扶的精准。一是面向贫困人群实施精准的教育帮扶。贫困户、贫困个体的致贫原因各不相同,如何从教育方面治贫,自然也需要因人而异。有的需要强化技能培训,有的需要提供机会,有的需要转变认知,有的需要激发斗志,教育帮扶之策下一步需要转向因材施教,这也是教育的应有之义。二是针对贫困地区乡村教师帮扶的精准。乡村教师是贫困地区教育扶贫的关键力量,面向他们教育教学素养提升的帮扶更是要精细分类,区分基础教育和职业教育师资,无论是面上的集体培训,还是一对一帮扶,都必须摸准需求,制定个性化方案,帮助他们快速成长,进而为乡村振兴培育更多人才。三是面向贫困地区学龄儿童教育帮扶的精准。教育扶贫的关键就在于瞄准留守儿童、特殊儿童、贫困家庭子女等扶贫对象,有针对性地投入教育扶贫资源,以帮扶措施的适切性、具体化、个性化、精细化来优化教育扶贫的效果,这是教育帮扶未来接续的重要方向。
3.教育帮扶的在地化
S学院和Y中学作为组织安排的对口帮扶单位,在精准扶贫中实施了以教育帮扶为特色的扶贫实践,一些机关部门、企业更多的则是通过引进项目、完善基础设施、兴办企业等方式实现帮扶,他们的共性都在于利用自身拥有的资源优势来助力精准脱贫。精准扶贫是国家政策,接受对口帮扶任务也是国家的安排,但贫困的产生源于自然地理条件、经济发展基础、历史文化等多种因素的相互叠加和持续耦合,每一个贫困村、每一户贫困家庭都是一个独特的存在。政府主导的自上而下的扶贫资源传递如何与地方性知识相契合,以避免陷入“国家视角”的困境?帮扶单位在走进帮扶对象的过程中,都存在一个资源优势的在地化过程,以实现资源传递向在地治理的转变。
“在地化”是相对于全球化而来的另一种趋势和潮流,是一个被多学科借用的概念,其基本意思是指在一个地区或国家,任何一种经济、文化、人才的发展都必须适应地方的需要,才可能加速发展 。在地化可视为一种产品、服务、人才的应用,能够为某一特定文化或语言地区所接受并长期发展下去的情况。(37)史铁尔:《嵌入式与在地化——湘川情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灾区服务十年之路》,《中国社会工作》2018年第16期。更进一步讲,“在地化”是指在推进任何一项政策(工作)时应能更好地了解服务对象的文化和生活,了解他们陷入困境的真实原因。从当事人的角度理解社会问题,并以当事人可以接受的方式去解决他们的问题。要特别重视当事人的参与,使他们有主体感、参与感。(38)王思斌:《民族地区的社会治理与社会工作参与研究》,《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5期。因此,对口单位的精准帮扶,无论是发展产业、完善设施还是教育帮扶,最终都要仰仗人去完成,尤其是仰仗在地居民的参与。在地化强调发挥在地居民的潜能、优势,与他们协同解决问题。教育帮扶的在地化就意味着无论是谋生技能的培训、智力资源的输入、文化氛围的营造还是直接着眼于下一代的培育,都要使贫困群体切实认识到自己在脱贫中的主体责任,将政策性扶持、社会力量的支持和贫困群众的自我奋斗结合起来,把经济发展、社会发展同人的发展结合起来。(39)王思斌:《民族地区的社会治理与社会工作参与研究》,《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5期。否则,任何单方面的努力都收效甚微。
如前所述,贫困的直接表现是收入不足,难以维系基本生活,直接原因是缺乏基本的谋生技能。而导致贫困人群谋生技能缺失的原因是多样而复杂的,比如自然地理环境及历史因素、体制及文化因素、个体及群体因素(比如个人身体原因、族群原因)等。随着精准扶贫政策的推进,绝对贫困在2020年将得以消除,但贫困的深层原因是机会和能力的缺失,由能力缺乏和权利排斥导致的相对贫困问题会越发突出和尖锐。尤其是受贫困文化的制约,如果贫困人群本身并不认为自己“贫穷”,或即便认为自己“贫穷”,但觉得“无所谓”,是“命该如此”,或“无能为力”,不想也不愿改变现状,那么,此时不管来自政府和社会力量的帮扶措施多么有力,其效果也是暂时和难以持久的。因此,让贫困人群形成对致贫原因的认同,接受改变现状、消除贫困的必要性,即认同扶贫行动的必要性,并迸发出克服既有惰性的信心和意志力,进而愿意自主地参与治贫行动,习得谋生技能,生长出自我发展的永续能力,方能把由外而内的帮扶外力转化为由内而外的脱贫动力。即贫困人群经历从“认同—接受—行动”的心理活动过程,把脱贫动力转化为动机,直至付诸行动,才能“内在地”解决治贫问题,“内在地”地解决贫困人群的发展问题。
在地化要求帮扶者站在当事人的立场去思考问题,这种主体视角可以帮助贫困人群获得平等的社会话语权,有助于消除因权利被排斥导致的社会其他成员对他们的“污名化”,包括懒惰、短见、文盲等刻板印象;进而由内而外、自下而上,因地制宜地寻求长远发展之策,避免帮扶行为的短期化和碎片化;在地化要求注重人才“在地化培养”,致力于“人的建设”这一关键问题。进而教育帮扶要为农村社区培育和营造“新人(新型农民)”,实现既营造“新文化”又营造“新人”的目的,这是一个需要久久为功、长期坚持的过程。尽管教育帮扶就是“改变人之想法与行动的社会工程”,但当地居民(贫困人群)对生活和公共事务态度的转变是几十年经验的积累,非朝夕之事。(40)尚晴:《台湾社区总体营造的个案与在地化思考》,《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即改变多年甚至几代人积淀而成的价值观念、生活态度及行为模式,是一个长期且艰难的过程,有时需要一场意志和精神上的自我革命,外力的推动和内力的激发缺一不可。所以,脱贫没有捷径可走,教育扶贫更是授人以渔的工程,只有凭借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韧劲和信念,充分激发贫困地区脱贫的内生动力,形成外部多元扶贫与内部自我脱贫的互动机制,才能确保实现脱贫攻坚目标。(41)徐勇:《主要靠自己的力量走出贫困 激发脱贫攻坚的内生动力》,《人民日报》2016年1月11日。消除绝对贫困如此,缓解相对贫困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