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渊洁
第三章
我一进家门,妻就火烧火燎地埋怨我:
“你去哪儿了?你的经理有急事找你。你快给他回电话!”
我将手中的棉被递给妻,妻看着棉被上的车轮印,满脸狐疑。
经理在电话里说,让我马上跟他飞往B 市,说是一笔大生意要泡汤。经理去谈大生意总爱带着我,以协助他作出正确判断。
妻忙着给我收拾行装。女儿嘱咐我一到目的地马上打电话告诉她我下榻的饭店的名称。
我还来不及告诉妻和女儿金羊是活车的事,楼下来接我的就拼命按喇叭。
“一路顺风。”妻吻我。
“一路平安。”女儿吻我。
晚上飞地B 市,住下后,我马上就给妻和女儿打电话报平安,当然也没忘了将我的住处的电话号码告诉她们。
放下电话,我陪经理出席对方为我们准备的宴会。说是宴会,实际上是讨价还价的战场。
美味佳肴、觥筹交错。山珍海味。
名牌服装。珍贵首饰。豪华手表。
外交辞令。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全为着一个东西:钱。
实话说,我讨厌这种局面。虚伪。假。
“请问,您是曾先生吗?”一位领班问我。
“对。”我点头。
“您的电话。”领班指指吧台上的电话机。
我的电话?谁能知道我在这里?我看看表,已是深夜十一点三十分。
“喂。”我拿起话筒。
“爸爸!”对方在听筒里喊,带着哭腔。是女儿!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我预感到家里出了大事。
“妈妈她突然晕倒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好,爸爸你快回来!”女儿显然慌了。
“打电话叫救护车。”我提醒女儿。
“我叫了,他们说救护车都出去了,半个小时以后才有。可我怕妈妈不行了……”女儿大哭起来。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
“你快回来,爸爸!”女儿在电话里哭泣。
我突然想到了金羊。
“你听我说,金羊的车钥匙挂在门后。你找隔壁的奶奶帮助,把妈妈抬到车上,直接上医院。”我指挥女儿。
“爸爸,你怎么了?我又不会开车。”女儿还清醒。
“你别管这些,只要你和妈妈坐进去就行!快,听爸爸的,没错的!”我坚信金羊会自己把妻送到医院去的。
“能行吗?爸爸!”女儿还是不信。
“能行!相信我。快去!到了医院给我打电话。”我挂上电话,眼睛发直。
“出了什么事?”经理走过来问。看他的表情,生意谈成了。
我告诉他。
“快坐飞机回去!”经理收起笑。
“明天上午才有航班。”我说。
一个小时后,我在客房里接到了女儿打来的电话。
“怎么样?”我迫不及待地问。
“妈妈已经住院了。医生说,幸亏送的及时。”女儿的声音柔弱无力。听得出,她已经精疲力尽。
“妈妈现在怎么样?”我问。
“已经没有危险了。”女儿说。
“你们怎么去的医院?”我又问。
一说到这个话题,女儿显然来了精神:
“太怪了,爸爸!我和妈妈一进金羊,刚关好车门,金羊就自己开了!开的快极了。只用了5分钟就到医院了。爸爸,这是怎么回事?”女儿滔滔不绝。
我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是感动的泪。
金羊是我们家庭的第4位成员。它是有生命的汽车。
第二天,我乘坐的飞机一着陆,我就采用跑百米的速度奔出候机楼大厅,我要找出租车去医院。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不相信。
一辆红色的金羊车停在大厅外边。
这是巧合。同样的车多了。我告诉自己。
直到我看见那M7562 的牌照,我才相信这就是我的金羊。我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它是自己来接我的。
当我走到金羊旁边时,才想起没带车钥匙。
车门里的保险按钮“啪嗒”一声,自己跳了起来。
我以后连车钥匙也不用带了!
我拉开车门,把皮箱往里一扔,刚关上车門,发动机就自己启动了。
我驾驶金羊直奔医院。
路上,我没对它说一句感激的话。我清楚,我怎么想,它都知道。
在医院的病房里,我们全家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我们宣布金羊为我们家庭中的第四位正式成员。
妻和女儿的大脑很容易就接受了金羊是活车这个童话般的现实。女人有时的确比男人明智。我不得不承认。
妻出院那天,我把金羊擦的蹭亮!
妻在女儿的陪同下走出医院的大楼,来到金羊旁边。她深情的抚摸着金羊的车身。是金羊救了她的命。
我驾驶金羊拉着家人绕城一周,以宣泄我们心中的喜悦。
第四章
这天夜里,当我还在梦中时,楼下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事后,我知道的事件的详细经过。为了使您一目了然,我从头说起。
我居住的这座城市有一个燎汽车的团伙,名曰飞车党。飞车党是本市最令警方头痛的犯罪集团,他们盗窃的汽车累计多达几千辆。警察在飞车党面前显的苍白无力,他们还没抓到过飞车党的一个成员,哪怕是小喽罗。
这天夜色降临后,飞车党的几位正式成员盯上了我那停放在楼下的金羊轿车。
“今天晚上就吃它了。”小头目拍板。
这几位都是在飞车党内具有高级职称的盗车能手。当夜深人静时,他们开始接近金羊轿车。
其中一个掏出一串万能钥匙,他只使用了不到三分钟就打开了车门。
四个盗车犯蹑手蹑脚的钻进汽车。
四个车门“啪”的一声,全锁死了。
“怎么回事?”小头目往外推门,推不开。
“谁关的车门?”小头目质问。
一阵面面相觑。
尝试开车门,无效劳动。
就在这时,汽车突然启动了,紧接着它驶上了公路。
“你往哪开?”小头目问坐在司机位置上的同伙。
“我没动车!”同伙强调。
“那它怎么走的?”小頭目火了。
同伙举起双手,抬起双脚。以示车动与他无关。
汽车飞速行驶。
罪犯们拼命砸门,砸玻璃,无济于事。
金羊拉着4位飞车党成员驶进警察局的大院。
“这怎么可能?”小头目神经错乱了,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一辆空车硬是把它和兄弟们劫持到了警察局。
在大门口站岗的警察跑过来。
“你们进门怎么不停车?出来!”警察的自尊心受挫,他还没见过敢闯警察局的汽车。
飞车党成员们出不来。
那警察脑子不笨,他觉出蹊跷来了。他跑去喊人。
十几名拿着杀伤武器的警察闻讯赶来围住了金羊轿车。
一个警察拿手电往车里照。
“飞车党!”不知警察是兴奋还是惊讶,反正他大喊一声。
那个小头目的肖像早就在警察局陈列了好几年了。难怪警察一眼就认出了他。
围成一圈的警察们平端起冲锋枪。
一个警察上去拉车门,车门一拉就开。
盗车犯们傻眼了。
一阵手铐交响乐。
终于抓到了日思夜想的飞车党成员,警察局像过节。局长从被窝里爬出来组织力量突击审讯罪犯。
心理攻势加非因心理攻势终于使罪犯们供出了除首犯外的所有同伙——他们确实不知道首犯是谁。
数百辆警车出动。
数百名飞车党成员被捕。
警察局长乐的和不上嘴。
“对了,怎么抓住那四个小子的?”局长问助手。他准备重奖最先抓住那四个坏蛋的警察。
“这事挺怪。他们四个自己坐在一辆金羊轿车里开进局里来的。”助手说。
“自己开进来的?”局长瞪大了眼睛。
“对。”助手点头。
“自首?”局长问。
“不是。”助手否定。
“喝多酒了?”局长又问。
“滴酒未沾。”助手又否定。
“精神错乱?”局长再找不出理由了。
“精神专家鉴定了,四个人都正常。”助手枪毙了局长的所有推理。
“天方夜谭。”局长摸后脑勺。“走,带我去看看那辆车。”
局长在助手的陪同下来到院子里。
连金羊的影子也没有。
“那辆金羊呢?”局长助手问门卫。
“刚才还在这儿呢!”那警察一看车没了,头上直冒汗。本来他以为自己起码弄个二级勋章戴戴。
“有生人进来吗?”局长严厉地问。
“没有……”警察慌了。
“你从来没有离开大门?”助手问。
“没有!对了,我刚才接过一次电话。大约也就半分钟吧。”警察想起来了。
“这可怪了。”警察局长作推理状。掏香烟。沉思。
“我把那辆车的车号记下来了。”警察突然一拍脑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局长的助手。
纸条上写着:M7562。
“马上查车主。”局长吩咐助手。
助手跑进局电脑档案室。
只用了三分钟,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就出现在警察局长办公桌上的荧光屏上。
我正在梦中,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惊醒。
我打开床头灯,看看表,才四点二十分。“谁这么早打电话!”我嘟囔着抓起话筒。
“喂——”我迷迷糊糊的问话。
“请问是曾先生吗?”对方说。
“是。你是谁?”我不满地问。骂人的话已经到了嗓子眼,随时可能出膛。
“我是警察局。请问您是不是有一辆金羊牌汽车?”
我心头一紧,忙抬头望窗外看。还好,金羊平安无恙的呆在老地方。警察局深更半夜问车,多半与盗车有关。
“是的。”
“车牌号是多少?”
“M7562。”
“您的车今晚外出吗?”
“没有。”
“现在车在家吗?”
“在。”
“我们想打搅您一下,一会儿去趟您家。”
“为什么?”
“到了再解释吧。”
电话挂断了。
我忙叫醒妻。
“四点半了,你还想干什么?”妻看看表,翻了个身,又要睡。
“一会儿警察来。”我边穿衣服边说。
这话真灵,妻马上坐起来。
“警察?警察来干什么?”妻不解的看着我。
“和金羊有关。”我穿好衣服。
“金羊丢了?”妻也往窗外看。
“金羊好端端的呆在那儿。也不知深更半夜警察抽什么疯。”我准备去洗手间洗把脸。
楼下传来汽车和摩托车的引擎声。
我趴在窗户上往楼下看,吃了一惊。
5辆警车。7辆摩托。
来了这么多警察!
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我还看见警察手中有非肉体性物体在反光。我仔细一看,身上打了个哆嗦,是枪!
“好像不对啊!”我自言自语。
“怎么了?”妻问。
“来了好多警察,还拿着枪。”我说。
“都是精神病。甭管他,咱们又没有犯法。”妻一甩头发,把梳子重重放在梳妆台上。
我看见对面楼上的窗口一个接一个亮了灯,大大小小的头出现在窗台上。
敲门声。
“他们来了。你去女儿的房间,别吓着她。”我一边吩咐妻一边去开门。
门口站着两位文质彬彬的警察。
“您是曾先生吗?”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警察问。
我点点头。
对面的门开了一条缝儿,我粗略计算了一下,那不足十公分门缝儿,从上到下少说也有四双眼睛。
“对不起,打搅你了。我们可以进去谈吗?”另一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帽子弄成纳粹军帽的英俊警察说。
“可以问问什么事吗?”我要让警察当着对门的四双眼睛说清楚找我的原因,省得他们日后嚼舌头。
“和您的汽车有关。”纳粹帽说。
“我的汽车怎么了?”我问。
“还是进屋说吧”眼镜警察不想站在楼道里。
我只好让他门进屋。当我关上大门后,我听到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像赶集一样到我门口的楼道上。
“我的车怎么了?”不等警察坐下,我就迫不及待的问。语气里包含着明显的不满成分。
“您今天晚上,噢,对了,是昨天晚上。”纳粹帽的时间十分准确,“您昨天晚上开车外出吗?”
“没有。”我回答。
“有证人吗?”纳粹帽问。
我对这句话十分反感。
“我妻子和女儿。我从下班后一直呆在家里。”我的语气开始生硬起来。
“您的汽车锁了吗?”眼镜问。
“锁了。”我说。
“您几点睡觉的?”纳粹帽问。
“十点半。”我说。
“您入睡后听到过您的汽车发动声吗?”眼镜问。
“我睡着了什么也听不见,除了电话铃声。”我已经不想配合了。
“能看看您的汽车行车执照吗?”眼镜问。
我走到衣架旁,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行车执照,几乎是扔给他。
眼镜在摘录我的行车执照。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提高了嗓门。
两位警察对视了一下,又眼光交换意见。
“是这样。”纳粹帽清清嗓子,好像要做一次演说,“咱们这个城市有一个很隐蔽的盗车团伙,叫飞车党,您听说过吗?”
我点点头。
我注意到,在纳粹帽向我解释事情的经过时,眼镜一直在详细观察我的表情。
“我们一直想破获这个盗车团伙,多年来几乎一无所获。就在昨天夜里,四个飞车党成员莫名其妙的乘坐您的汽车开进了警察局,等于是送上门让我们抓。请您注意,不是自首。
我们审讯这几个罪犯后,立即抓获了几乎飞车党的所有成员,除了首犯。当我们找您的汽车时,他却无影无踪了。”
我明白了,一定是那几个倒霉蛋盯上了我的金羊。而金羊在他门上车后封闭车门自行将这几个坏蛋送到了警察局,然后他又自己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那辆车是我的车?”我只能说这句话。
“我们记下了它的牌照号M7562外,刚才我们在楼下鉴定过了,就是您的车。”纳粹帽肯定的说。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两手一摊,“我觉得你们一定是看错了。”
“我们的专家将警察局大院内的车轮印和您的汽车的车轮印对照了,它完全吻合。”纳粹帽从提包里抽出照片递给我。
眼镜的目光死死盯着我。他八成是个心理分析专家。
“需要我做什么?”我想轰他门走。
“我们想检查一下你的家。”纳粹帽说。
“搜查?为什么?”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你们这是侵犯人权!你们凭什么搜查我的家?我犯了什么法?你们深更半夜这么兴师动众的来找我,我以后还怎么在这儿过?邻居们会怎么想?你们要对这件事负责!”
“我们有搜查证。请你谅解和合作。”纳粹帽掏出搜查证向我出示。
搜查证上盖着检察院鲜红的大印。
我突然明白了,警察局怀疑我是飞车党的首犯。他们大概断定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自己的同伙都出卖给警察了。
看我不吭气了,纳粹帽拿出对讲机,嘀咕了几句什么。
两分钟后,进来了十名戴白手套的警察。
他们开始检查我的家。尽管动作文明,但我还是无法忍受。
“那个房间也要看看。”眼镜指着女儿的房间说。
“那是我女儿的房间。你们忍心让一颗幼小的心灵蒙上阴影吗?”我愤怒极了。
“请您合作。”眼镜语气平静,但柔中有刚。
“我先进去和女儿说一下。”我退步了。
女儿已经醒来,妻正搂着她坐在床上。
“他们要来你的房间看看。”我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
“为什么?爸爸,警察为什么来咱们家?”女儿向我投来的目光全是疑问。
我小声将金羊把盗车犯送到警察局的经过以及现在警察局怀疑我是飞车党首犯的判断告诉妻和女儿。
“真正的坏蛋抓不着,尽抓好人。”妻撇嘴。
“金羊真棒!”女儿眉色飞舞,满面春风。“太刺激了,快让警察来搜吧!”
我笑了。
警察们一无所获。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我望着窗外已经发白的天色,问纳粹帽和眼镜。
“暂时不用了。再见。”两位警官带着警察走了。
楼下一阵汽车摩托车引擎声。
我、妻和女儿趴在窗户上往下看,好家伙,围观的人足有上千。
当然我和妻、女儿离开家分别上班上学去时,我们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稀有动物。我们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强烈感受到来自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目光,那目光组成了天罗地网,让我们浑身不自在。
我驾驶金羊来到公司门口时,看到了停在公司门口的警车。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也怪不得警察,他们无法解释这件事,他们不怀疑我还怀疑谁呢?
当我走进公司时,所有同事都向我投来那种我已经领教过了的熟悉的目光。
警察在经理室向经理了解我的一切。
我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旁,悻悻地坐下,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