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永程 李 婕
两浦工人七二大罢工
两浦(浦口、铺镇)地处长江以北,是南京的北大门。民国时期拱卫南京、津浦铁路,衔接沪宁,“无事则商货流通,有事则中原绾毂,诚江浦间一大重镇也。”近代以来,两浦工人掀起了一次又一次工潮,在中国工运史上留下了绚丽篇章,其中1948年7月2日爆发的两浦工人七二大罢工正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压迫与斗争总是相依而生,相对而来,压迫与反压迫的斗争交相呼应。1908年,清政府决定兴修津浦铁路,1911年12月全线竣工,随着津浦铁路的畅通,为铁路服务的机务段、车辆段、客运站、水厂、电厂以及浦镇机厂相继成立。几年之内,两浦地区的第一代产业工人开始出现。到1919年以前,聚集了浦镇机厂、津浦铁路、航运、码头、电力等行业的数千名现代产业工人。其中,浦口铁路和码头工人已达2000多人,成为了“江苏地区工人最为集中的地区之一”。
两浦地区工人集中且素有斗争经历。早在1910年3月,工人张起凤、李永福、买雨田等人带领浦镇机厂的工人举行了建厂以来的第一次罢工,并取得胜利,迫使总监工赫尔离职,这次罢工虽然规模不大,但在中国工运史上的意义重大。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后,在党的领导下,两浦工人的斗争进入了新的阶段,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在工人的年龄差异方面,工人最为集中的浦镇机厂中既有老工人,又有年轻工人,老工人阅历多、教训多、办法也多,对他们发动难,一旦发动起来,就是骨干力量;青壮年职工阅历少、发动易、行动偏激,是先锋力量。当特务分子在罢工时故意提出过高要求时,老工人警惕性高,能抵制,而且很多老工人年轻时候参加过中国工人运动先驱王荷波领导的工人运动,一个姓井的老工人,是当年罢工的纠察队长,他在解放战争时期的历次罢工、怠工中,英勇不减当年,而青壮年职工的反应相对迟钝。工人的集中、以往的经历与年龄的差异为工人运动的开展创造了条件。
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国人民喜出望外,以为和平将会随之而来,然而现实却不尽人意,内战一触即发,战争的乌云再次笼罩在华夏大地的上空,此时两浦工人的生活条件并没有多大改善,反而是日渐贫穷。自从1946年蒋介石悍然发动全面内战以来,财力枯竭,经济崩溃,民不聊生,就连国民党的党报《中央日报》也发文称“物价如脱缰之马,上半月涨风空前”。两浦铁路工人同全国人民一样,苦不堪言,工人每月工资只能买斗把米,生活愈加困难,斗争情绪普遍高涨。尤其令人气愤的是1948年6月,铁路当局扣发了早已答应发给工人的五、六两个月的米贴,共8斗米贴(即米价补贴,是一种生活津贴)及720倍的生活指数,路局早已答应发给,但一再拖延,工人日渐贫困,生活陷入困境。
除此之外,这一时期两浦地区白色恐怖更甚,工人备受压迫。1948年,国民政府先后颁布《维持社会秩序临时办法》《戡乱时期紧急治罪条例》《特种刑事法庭组织条例》等镇压人民的法规条例,加强其反动统治。两浦地区反动组织及特务多如牛毛,各种反动势力错综复杂。1946年下半年,浦镇工人在敌人的高压下,运动暂时处于低潮,黄色工会、国民党、三青团分子、铁路特别党部、宪兵队和卫戍司令部等系统的特务分子涌进工厂,公开或利用封建把头进行大肆活动,发展国民党、三青团组织,在工厂门口加强警卫,建立“抄身”制度等等。1947年3月,津浦路局甚至停止浦镇各工会活动,要求在工会兼职之干事、理事等调回原工作,各单位保留机要人员主持业务,并号称此举是为制止匪徒混入活动,以免从中扰乱破坏,两浦工人备受政治压迫,斗争情绪更加高涨。
为了加强浦厂的党组织力量,中共多次派遣党员到浦镇机厂工作,为了工作的安全与保密,有的党员不和南京地方党组织发生联系。在进步势力中,中共地下党支部团结了一部分有威望的职工和街坊上的活跃人物。随着斗争形势的变化,两浦地区党的领导机构也在不断调整。1946年5月,中共下关两浦区工人工作委员会成立,彭原为书记。1947年1月,中共南京市委建立工人工作委员会,由陈慎言任书记,统一领导工人运动。1947年夏秋之交又成立了中共两浦区委,陈明任书记。南京地方党组织根据中央对于蒋管区的工作方针,充分利用公开合法的斗争形式,如组织各种联谊会、互助会、同乡会等,并派党员打入黄色工会内部开展工作。通过这些“合法”组织,广泛团结和教育职工群众,使其认清国民党制造内战、压迫剥削工人的反动本质,了解人民解放战争不断发展的胜利形势。经过上级与南京地下党组织的努力,两浦区委在铁路工人中做了大量宣传教育工作,培养了一批骨干,发展了一批党员,积极组织工人开展维护自身权益的斗争,自1945年至1946年2月共举行5次政治性、经济性的斗争活动。
到1948年春夏之际,两浦铁路工人的生活更加困难,斗争情绪已经白热化,发动两浦工人进行大罢工的各项条件基本已经成熟。中共南京地下市委决定“不失时机地发动一场大规模的罢工斗争,通过罢工,一方面解决工人生活上的燃眉之急,更重要的是拖延破坏国民党反动派的军运计划”,并派共产党员林征直接领导。林征和中共两浦地下区委分析了两浦铁路工人的思想觉悟、斗争情绪和罢工的社会条件,具体研究制定了罢工的斗争策略和具体方法。在斗争的发动上,浦镇机厂的地下党支部采取了策略性手段,即只提经济要求,不直接提政治口号,以争取斗争在合理合法范围内进行;其次在斗争中,由工人积极分子、群众组织出面领导工人斗争,不建立公开的罢工领导机构,使得敌人找不到镇压的主要目标;另外,特别注意利用敌人各派系之间的矛盾,如国民党党部、中统、军统、黄色工会之间的矛盾以及在米贴问题上这些派系和路局的矛盾,这样既利于动员广大工人为改善自己的生活而斗争,团结广大工人参加罢工斗争,又可以避免敌人强力镇压。正巧这时有工人从常州戚墅堰厂办事回来,得知该厂四、五两个月一石六斗米贴已发下来。中共两浦区委抓住这一有利条件立即指示浦厂党支部:一方面大张旗鼓传播这条消息,一方面鼓动群众去找黄色工会,要他们去路局交涉。地下党组织通过党员和积极分子,分头去各单位宣传鼓动,提出“要求立即发给五六两个月的米贴,补发720倍生活指数”“干活要吃饭,我们拼命干活拿不到工钱,怎么干活?”“不发米贴,活不下去”等口号。黄色工会只是敷衍工人,尽力为路局开脱,不肯出力为工人解决问题。6月27日下午,就在工人们心急如焚,急待米贴的时候,津浦路工会理事、伪国大代表李振和从济南来到浦口,决定亲自到闹得最厉害的浦镇机厂开展说服工作。中共党组织得知李振和要来的消息,就在工人中揭露李振和多年来把持全路黄色工会所干的罪恶勾当,撕去其伪善面目。李振和到浦厂后,从政治、军事到经济对工人大放厥词,最后蛮横地说:“听说你们在闹米贴,现在沈阳的老百姓连树叶子都吃不上,你们还闹什么?”最后又训斥说,“大部分国民党交通部所属单位都财政拮据,本路经济也很困难,在戡乱救国时期,大家应当共体时艰,你们竟然提出八斗米贴,简直是胡闹!”李振和不给工人解决困难还污蔑工人,无疑是给大家怒火中烧的情绪来个火上浇油,被愤怒的工人用煤块砸破脑袋,就此拉开了大罢工的序幕。
1932年的浦口火车站大楼
6月28日,工人们开始怠工,为了使斗争有理有节地进行,浦厂工人和浦口机务段工人共100多人去黄色工会浦口办事处找路局局长交涉。代表们向留守副局长周永年提出质询,要求补发米贴和欠薪,周永年一开始态度强硬,后来为了脱身,允诺三天后答复。6月30日,周永年并未有所表态。7月1日,工人继续前去交涉,但毫无进展。中共党组织认为罢工条件已经成熟,同时得知“7月2日只有军用物资列车,没有兵运,客观条件也较好”,决定次日领导工人进行大规模罢工,理由是:“路局副局长周永年,一再欺骗工人,拒不补发所欠米贴及生活指数,工人活不下去了,不能再干活了,全体罢工,到路局要米贴、要欠薪”,并发动厂内党员同志进一步广泛发动工人。
7月2日早上7点多,浦镇机厂2000多工人率先罢工,全厂工人走到了大厂门口,有车务段的党员同志在厂门口放鞭炮,调动工人情绪,工人们热血沸腾,高呼“两浦铁路工人团结起来”“工人万岁”等口号,浩浩荡荡前进。罢工由浦厂发起,队伍向浦口行进途中工务段、电务段、电厂工人都参加进来,队伍不断壮大。队伍到达浦口车站时,检车段、车务段、车站港务所、自来水厂、轮渡、电厂等各厂纷起响应,一律罢工。所有单位6000多人都参加了罢工,致使两浦机器停开、机车不动、车站不售票、电话不响、水电停供,一列列军用列车停运,江边码头渡船停驶,一时间,整个两浦地区铁路陷于瘫痪。从浦镇机厂发端的一场工运风暴迅速席卷两浦。
浦口大楼是津浦铁路局浦徐段管理处所在地。浩浩荡荡的罢工队伍从四面八方涌来,静坐在路局局长办公大楼周围,有伪宪兵来询问,工人中的中共党员同志与其诉苦,麻痹他们。罢工当天,中共两浦地下区委书记陈明就在大楼前的小花园里进行现场指挥,联络员方源琪向他汇报罢工的进展情况。为扩大罢工的影响力,工人将早上10时开的快车钩头销子拆掉,使快车开不出,经过两浦地区的运输线路全部中断,甚至影响到陇海线的运行。
当天,许多工人到路局办公室找到周永年再次提出要求,周永年开始态度强硬,继而又耍滑头。一开始黄色工会代表仍被委作工人代表,但他们很快暴露出工贼面目。中午12点,工人在大礼堂开会选举了自己的代表,罢工队伍推选浦口车务段车长、中共党组织的积极分子张桂岑为总代表,浦镇机厂等单位也各推选出两名代表,共30多人。代表们带领了一部分工人,登上大楼同周永年正式谈判,宣布黄色工会无权代表工人讲话,向路局提出了四项条件:一、7月3日每人借支1000万元;二、7月6日照市价发五、六两月欠发米贴共1.4万石;三、7月10日前发清6月份应补发欠薪金14万倍及加三成之金额,共计18.2万倍;四、自7月份起,每月照发米贴7斗。起初周永年强调路局经济困难,继而又说他是副局长当不了家,此时国民党军运指挥部中将王绍平、首都卫戍司令部稽查处“孙癞子”、浦口警察局长王惠东等赶来解围,但看到工人为解决米贴问题、改善生活条件的严正气势也无法行动。
随着罢工的影响越来越大,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周永年表示答应条件但要工人先复工,工人们拆穿了他的阴谋,周永年表示先答应第一、三两项条件,但工人代表表示绝不同意,如不答应全部条件,绝不复工。下午5时左右,周永年被迫同意四项条件,但要求工人先复工,工人表示只有所有的条件付诸实际才能答应复工,下午6点左右,周永年当场签字并通电全路,声明答应工人提出的条件。这次罢工使得国民党的军运快车晚了十个钟头,到晚上8时才开出。路局答应了工人的条件,罢工方才结束。此次罢工组织严密、行动迅速、出其不意,国民党反动派虽然派出了警察、特务、宪兵企图镇压,但为时已晚,在强大的工人队伍面前不敢轻举妄动,斗争取得了初步胜利。
七二大罢工使津浦南段、中段整个水陆交通陷于瘫痪,破坏了陇海路的正常运行,扰乱了国民党的军运计划,间接作用于豫东战役的全面胜利,使得人民解放军在战场上取得了更大的主动权,同时也产生了巨大的政治影响。大罢工在国民党高层中引发巨大反响,蒋介石大发雷霆,国民党《中央日报》对罢工作了六次歪曲报道,并将此次罢工定性为怠工、工潮。国民党首都卫戍司令孙连仲发表讲话,污蔑罢工是奸匪活动。七二大罢工所造成的影响如此巨大,是前所未有的。
面对首都地区突发重大工人运动事件,国民党如临大敌,对两浦增派武装力量,对工人进行报复,指示特务机关抓“共匪间谍”,破坏中共两浦地区的地下党组织,抓捕共产党员,掀起了一场反动风暴,威胁工人,大搞白色恐怖。由于事先组织周密,罢工有黄色工会等派系参加,当局始终无法判定罢工的性质,因而无从下手。中共两浦区委根据南京市委提出的“要针锋相对,注意策略,有理、有利、有节地回击敌人”,进行了周密安排。7月4日,两浦铁路工人临时代表团发表了《告全路工友书》和《告全市父老同胞书》,5日上午,两浦铁路工人举行记者招待会,说明七二大罢工的真相和反动派迫害工人的罪行,呼吁各界支持,并提出了改组浦口工会、严惩凶手、保障各界代表安全、慰问被打代表等要求,有力回击了当局的报复。
两浦铁路工人七二大罢工旧址
国民党反动派以法律为幌子,妄图把罢工的工人代表变相加以逮捕,孙连仲以所谓的违反《戡乱时期紧急治罪条例》的罪名对主谋煽动者张桂岑提出公诉,交首都高等特种刑事法庭处理。两浦铁路工人临时代表团发动了签名运动以保护总代表,签名者有5000余人,占两浦铁路员工的90%以上,代表团还聘请了南京知名律师王秉均当辩护律师,并找了铺保,准备保释总代表。由于首都高等特种刑事法庭的法官两次传讯拿不出任何证据,无法判定张桂岑的罪,最后以违反“破坏公共秩序罪”,移请首都地方法院办理。此时的国民党统治已处于垂死挣扎之际,摇摇欲坠,地方法院对这类棘手案件托辞不予受理,因此检察官又提出上诉。1948年10月28日上午,首都特种刑事法庭重新开庭,中共党组织事先对相关证人做了思想工作,加之广大工人和南京市民对于此次罢工的支持,反对处罚相关人员,敌人依法定罪的阴谋又未得逞,未能定张桂岑的罪,罢工取得了全面胜利。
入选中国工业遗产保护名录的浦镇机厂
“工人阶级是近代中国最具革命性、斗争性和反抗性的阶级,工人运动是中国革命不断前进的重要推动力量。”在革命战争年代,工人运动自发于社会之中,党组织的积极引导使其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七二大罢工正是中国共产党人将工人的自发斗争与党的领导相统一的典范,充分显示了两浦地区工人阶级巨大的斗争力量。
在罢工过程中工人阶级经历了一场实践的洗礼,锻炼了工人群众,罢工的胜利使得路局拖欠工人的米贴等各种补贴下发给了工人,工人的要求得到一定的满足,生活条件有了初步改善,两浦工人群体在共同目标的驱使下进行斗争的任务基本完成。通过罢工,进一步激发了两浦工人为维护自身合法权益而进行斗争的自信心,工人的斗争意识显著增强。
在领导工人进行斗争的过程中,中共党组织从全局出发,以地区的工人运动牵动战争的神经,将地下活动积蓄的力量在适当的时间进行合理运用,充分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人高超的领导艺术与斗争策略,丰富了中共南京地下党组织领导工人运动的斗争经验,其在复杂的斗争环境中的领导能力进一步得到增强。在领导罢工运动的斗争中,党组织与工人密切配合并取得了斗争的最终胜利,中共在工人群体中的威望进一步提升。
两浦工人七二大罢工也是中国工人阶级政治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客观上推动了地区革命形势的发展,两浦工人的斗争同其他形式的群众运动一起沉重地打击了国民党的反动统治,是中共光辉革命史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