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城
临近收竿的时候,终于有了动静,李司炉赶过去一看,线上的浮标早已不见踪影。他猛力挥竿,手感分外沉重,看来这条乌鱼不小。拽上水面一看,黑乎乎的一条乌鱼,只是体形偏消瘦,拽到近处一看——白腹黑背,头扁尾细,这哪是什么乌鱼,分明是一条近2米长的“乌棒”!川东山区一带土语把乌梢蛇叫做“乌棒”,李司炉钓鱼居然钓着乌梢蛇。那大蛇张开大口,吓得李司炉扔下鱼竿拔腿就逃。
赴好友苏君生日宴会,觅了个空位坐定。四下环顾,巧了!这一桌十人居然都是钓鱼迷。钓鱼迷坐在一起,话题自然离不开钓鱼。但凡是钓鱼爱好者,谁没有一肚子的故事呢?于是,一则则钓鱼故事成了佐酒佳肴。
黄工——黄工程师的简称,是个有学问的人,故事讲得引人入胜,情节跌宕起伏。
这天风和日丽,周围的钓友都上鱼了,单单黄工一无所获。看着浮标缓慢而清晰地下沉两目——极其漂亮的标讯,可无论急拉还是慢拽,出水的钓组都空荡荡的,连续七八下都是如此。这大多是螃蟹的杰作,螃蟹吃东西不直接下嘴,而是用它那双大钳子夹住食物往口里送。此时标讯缓慢而清晰,颇有大鲫鱼索饵的意味。鱼钩是扎不进螃蟹的硬壳的,除非偶然钩住脚爪,才有可能把它钓上来。巧了,黄工真钓上来一只大螃蟹,钓点瞬间清静了许多。
黄工的沙佬棒
梁电最喜欢的钓位
浮标再次快速下潜,黄工挥动鱼竿,这次明显有刺中鱼的感觉,只是手感甚轻,牵引的时候更没有令人心动的震颤感。出水的还真是条鱼,半透明的身体不过四五厘米长,从头至尾布满黑色的斑紋,胸鳍和腹鳍都带着一抹明亮的黄色。身段还算漂亮,可是配上一张夸张的大嘴,再加上一双凸出的蛤蟆眼,样子就不敢恭维了。
这种小鱼叫棒花鱼,川东一带的人叫它沙佬棒,川西人则习惯叫它沙翁子。这种不受欢迎的小鱼在三岔湖特别多,任何饵料刚一到底就会遭其群起而攻之。它太过贪吃,尤其蚯蚓红虫之类的活饵,刚一到底就会被它抢先一步一口吞下,别的鱼根本捞不到下嘴的机会。它们常常一条蚯蚓还未咽下就去咬第二条,钓上来时双钩都在它那贪婪的大嘴里,嘴角还拖着吞咽不下的半条蚯蚓,一连钓上十条二十条都不停口,它因此成了钓鱼人最讨厌的小鱼之一。
沙佬棒正飞到半途,耳旁听得“嘭”的一响。侧头一看,弹簧竿应声而起。弹簧竿配珠珠是钓鲤鱼的利器,却常常一整天都不曾发动一下,眼下终于来了一条鲤鱼,黄工竟有一丝幸福感。他扔下手竿,冲上去抓住弹簧竿,却感觉不到鱼的挣扎。看看竿头,鱼线松弛下垂,似乎鱼已经跑了。黄工凭经验判断,鱼没向远逃,而是朝着他脚下冲过了过来。他猛摇线轮,终于感觉到鱼在水下挣扎的力量,绕线轮吱吱响着出线,黄工心头乐开了花。
鲤鱼在水下大范围游走,弹簧竿控鱼实在不便,好在黄工经验丰富,从容地应对着鲤鱼的反抗。最终,他成功制伏了那条桀骜不驯的野鲤。
他重新给弹簧竿的饵笼捏上一团诱饵,抛向钓点,紧好线,安上机括,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阵。
黄工突然想到之前随手扔下的手竿,钓组还在水里,遛鲤鱼这工夫,可千万别挂水草。他一边盘算着,一边拾起手竿,居然瞬间传来一阵猛烈的挣扎,鱼线嗡嗡直响。难以置信,沙佬棒居然闹出了鲤鱼的动静?不可能,四五厘米长的沙佬棒绝对没有这么大的力道,不是沙佬棒!当鱼被拽出水面时,他大喜过望,沙佬棒居然变成一条1斤左右的鲇鱼,鱼钩端端正正地钩在鲇鱼的上唇,钩得牢牢的。
大概是沙佬棒被扔在浅水水草中间,拼命挣扎着要摆脱鱼钩,被正在觅食的鲇鱼看见。鲇鱼捡了个便宜,扑上去就是一口,岂知这个便宜可不是那么好捡的,爱捡便宜的家伙就此成了俘虏。
梁电以为钓上了大鲤鱼,紧张了好一阵
粟钳钓的福寿螺,“正口”
在钓鱼这件事上,运气也很关键。黄工当天使出浑身解数,就是不上鱼,谁想片刻之间竟钓得一条漂亮的野鲤,后又幸运地捡到一条野生鲇鱼,成了最幸运的人。
黄工的故事足够精彩,却太过戏剧化,在座的人半数将信将疑。这时,杨工出来证明黄工所言不虚:“那天我亲眼看见黄工的沙佬棒变成鲇鱼。黄工一向内敛端庄,喜怒不形于色,从不放荡形骸,洁白的牙齿难得一见。那天他得了两条鱼,竟肆意咧开大嘴,那口白牙足足在阳光下闪了好长时间的光!”
黄工容貌俊朗,只是稍微有点儿龅牙。听见杨工前半段证言时,他的唇齿间白光一闪;听到末了,一直闪着光的白牙突然消失,又被他那又大又厚的嘴唇重新包住,包得严丝合缝。看着黄工迅速紧闭的大嘴,同桌的人不约而同地露出牙齿。
张钣金——车间工友习惯在姓之后加上工种彼此相称,车工姓李叫李车,铣工姓王叫王铣,老张是个出色的钣金工,自然叫张钣金。成都一带把喜欢抬杠的人叫“板筋”,我们这位张钣金却为人谦和,讲起故事来头头是道。
那天外出钓鱼,一路天蓝风轻,张钣金庆幸寻了个好天气。不想刚出龙泉山隧道,兜头就是一阵滂沱大雨,这可怎么好?三岔湖青岗湾那一段机耕道特别泥泞,车子即便能勉强开进去,恐怕也出不来。梁电说:“没关系,这一带我熟悉,咱们上陈家堰,全是水泥路,下大暴雨也不怕。”
梁电是个钓鱼迷,他不怕暴雨,可是张钣金怕,誓言下暴雨立马走人。梁电说:“别呀,陈家堰出鲤鱼,你不是一直想钓鲤鱼吗?”这话正挠着张钣金的痒处,他最不擅長钓鲤鱼,一年也难得钓上来一两条像样的鲤鱼,因此总想着跟鲤鱼过过招。梁电可是个钓鲤高手,几乎每次都有鲤鱼入账。今天跟他一起钓,说不定能钓上一两条呢。
梁电一见陈家堰的湖水就庆幸道:“还好,最容易出鲤鱼的地方没有人。走,快去,别给人家抢了先!”说罢便不顾泥泞一阵急走。
水边最显眼的当属一个剃着光头的年轻人,他在湖边草地上搭了个宽大的天幕,支上一根远投竿,架上一支筏竿,却根本不看鱼竿,仰面朝天舒舒服服地躺在折叠躺椅上,翘着二郎腿和朋友通过微信视频大侃特侃:“我在三岔湖钓鱼呢!中午的火锅你和幺妹自己吃嘛,我回不来。今天上午还没有动静,可是昨天晚上钓安逸了,钓了两条鲤鱼,9号伊势尼钩拉直,鱼扳起的阵仗太骇人了!嘭咚,就像往水里丢了一块大石头!你们也来过过瘾嘛……累?一点都不累,有报警器呢,报警器不响就不用操心,报警器一响只管收大鱼就是,安逸哦!”
钓鱼人都是这样,只要上鱼就行,至于熬夜之累、蚊虫之扰、风雨之苦,全都不在话下。
他这鱼钓得潇洒,也说明梁电挑的这个地方不错,陈家堰果然有大鲤鱼。
梁电的黑鱼
梁电匆匆忙忙从两个钓鱼人的身后绕过,来到一棵麻柳树下说:“这个位置去年出了不少大鲤鱼,我每次都来这里。从来没有失过手,最大的一条有8斤多!你就在这里钓吧。”张钣金从不夺人所爱,听梁电说再往前走,还有两个不错的钓点,他便去看了看。看过后,他觉得水面过于开阔,水也太深,下雨天鱼群不喜欢在这样的水域活动,便又往回走了几步,相中了一个废弃的船篷旁边的一小片平地。一试水深——2米左右,他觉得这个深度尚可,便抛下诱饵。
说实在的,张钣金虽然想钓鲤鱼,但对于一天死守一两条大鱼的钓法兴趣不大,他更喜欢看浮标不停地动,每一次正确判读标讯,及时挥竿刺鱼,看着银鳞在空中飞舞,心中便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愉悦感,因此他更喜欢钓鲫鱼和翘嘴鲌。
雨点儿时大时小,击打雨伞的声音密如筛豆。梁电抛下大量的麦粒和玉米作为窝料,远投竿挂玉米粒施钓,手竿时而拉饵时而挂麦粒。
张钣金虽然也在诱饵里掺了不少麦粒,却一直用一款鲫鱼喜欢的拉饵。很快,浮标有了动作,下顿清晰却稍显缓慢,正是鲫鱼的标相。一挥竿,有了,鱼儿震颤着要线的感觉十分熟悉。恰如张钣金所料,开张鱼是一条鲫鱼,二三两之间。随后是几条小翘嘴鲌,每条都有20厘米左右。翘嘴鲌觅食凶狠,标相简捷,要线迅速,拽起来很过瘾,正是张钣金喜欢的节奏。
张钣金钓的每一条鱼梁电都看得清清楚楚,每上一条鱼,梁电都喝一声彩。快两个小时过去了,梁电的钓饵更换了无数次,但凡是鲤鱼喜欢的饵料都试过了,浮标还是一动不动。
梁电钓鱼的时候颇为专注,坐姿两个小时不曾改变,一直聚精会神地等待浮标出现那一两目顿口,直等得望眼欲穿。反倒是张钣金抓住一个极其普通的顿口,刺鱼的一瞬间就感到这鱼绝非等闲之辈。他下意识地降低手肘高度,鱼儿随即发力,倔强地往前冲,鱼线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直接把竿身拉得弯了下去。张钣金用的可是0.4号子线,经不起大鱼折腾,好在他的鱼竿韧性十足,迫使鱼回头了。
鱼回头的那一刻,张钣金就知道自己赢了。之后,不论鱼在水下怎样折腾,都不曾摆脱他的控制,最终被他带上水面。波浪一翻,红尾巴惊艳水面,是一尾1斤左右的小野鲤。之后的半个小时,他又连中两尾鲤鱼,一条比一条大,陈家堰真是钓鲤鱼的好地方。
0.4号子线钓鲤鱼太过冒险,第三条鲤鱼险些失控。为保险起见,张钣金换上1号子线。不知道是不是线太粗的缘故,换线之后便再也没有鲤鱼上钩,只有胆大妄为的白鲦胆敢来锋利的鱼钩上夺食。鲫鱼和翘嘴鲌虽然比较谨慎,但总有经不住美味诱惑者偶尔上钩。
张钣金的三条小鲤鱼
梁电那个钓鲤鱼的好位置,这次一直没动静,除了白鲦——它们什么都吃,从来不挑嘴。梁电困惑:“今年水只比去年深半米,鱼情变化就这么大?”鱼的感觉非人类所能摸清,他心里来回琢磨,眼睛从未离开浮标一秒。
浮标突然箭沉,没有任何征兆,肯定不是鲤鱼,鲤鱼没这么急躁,十有八九是白鲦。他鱼竿轻挥,却感到如刺中大石头一般死沉死沉的。梁电很熟悉这种感觉,立即压低重心,手上加劲。果然不出所料,鱼第一次要线就十分凶猛。他凭经验判断,上钩的是一条4斤左右的鲤鱼。
鱼儿一反常态,并未四处奔逃,而是在一个相对较小的范围内兜着圈子,似乎在蓄力待发。梁电耐心地控制着鱼竿,随时准备应付鱼儿的爆发。奇怪,今天的野鲤分外温顺,拽上水面的时间照比以往缩短了近三分之一。将鱼拉近水面时,隐约可见鱼影一闪,体形格外消瘦,颜色格外黝黑。当鱼被进一步拽近水面时,连我也看清了,哪里是什么鲤鱼,分明是一尾乌鱼——梁电用麦粒钓上来一条乌鱼,难怪第一眼看着那么黑!
鱼被抄进网里才看清,鱼钩钩在鱼的胸鳍根上,难怪力道这么大,二斤多的鱼感觉像四五斤。
粟钳钓的黄颡鱼,格外漂亮
想必这条烏鱼对梁电钩上的麦粒并不感兴趣,估计是一心追捕小杂鱼时误碰鱼线,梁电一挥竿,恰巧钩牢了鱼鳍根。
粟钳在三岔湖雷打石附近一边用手竿钓鲫鱼,一边用筏竿挂蚯蚓远投钓黄颡鱼。他把主要精力放在手竿上,筏竿次之。筏竿毕竟省事,只需在尖端夹上一个小铃铛,扔下去就不用管了,铃铛“叮铃”一响,一拽就是黄颡鱼。
当天黄颡鱼格外活跃,下竿不到二十分钟就连钓三条,其中一条大的身上绿黄相间,格外漂亮,看样子有三四两重。
黄颡鱼在成都一带被称作黄辣丁,无论怎么做都是美味,尤其野生的黄辣丁,更是上品佳肴。虽然粟钳的注意力在手竿上,但因垂涎于黄辣丁的美味,所以不时往筏竿竿梢上瞟。这一次,竿梢仅微微一动,就被他抓了个正着,即便铃铛没响,也能确定有鱼上钩。他挥动筏竿,明显感到钩上有鱼,摇轮收线却感觉不到鱼儿挣扎。他以为是挂到了枯草树枝,提出水面的却是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定睛一瞧,竟是福寿螺。大半个鱼钩被紧紧地夹在螺壳和螺肉间,如果那是它的嘴的话,可以算正口。
近年来,福寿螺大肆入侵三岔湖,一到繁殖季节,湖畔岩石上、枯草间、树根上,到处都是福寿螺的粉红色卵块,脚下的浅水处常见它们三三两两地缓慢爬行。福寿螺本应以腐殖质、水藻和植物嫩叶为食,今天居然换了口味,改吃鲜活的蚯蚓了。粟钳去年钓乌鱼的时候曾经钓到过鸭子,这次更奇怪了,居然钓到了福寿螺。他拿给钓友章磨看,章磨说:“没什么可奇怪的,我钓过河蚌,张钣金钓过蜻蜓,孙刨钓过大公鸡,李司炉钓乌鱼还钓过乌棒呢!”
乌鱼大概是最容易钓的鱼种,它刺少肉嫩,怎么做都是美味。司炉工李师傅久钓不获,向钓友求助,终得高人指点:抓几只小青蛙,把小青蛙抛在水草边上,不必管它,只管照样钓鲤鱼和鲫鱼。乌鱼最喜欢吃小青蛙,一旦看见了绝不放过,冲上去就是一口。乌鱼吞吃小青蛙会闹出巨大的动静,扑通一声响,水花四溅,只怕聋子都能听见——即使听不见也看见了。这时,你只管往上用力拽就是,十之八九能钓上乌鱼。记住,小青蛙是很娇气的,用鱼钩钩青蛙的任何部位都容易致其死亡,乌鱼是不吃死青蛙的,把小青蛙的一条后腿用线绑在鱼钩上即可,它一整天都能活得好好的。
李司炉得此真传,星期五就抓了不少小青蛙,用老婆的丝袜装上,待到周日如法炮制,抛下小青蛙只等乌鱼上钩。谁知道直到太阳偏西,既没有听见“扑通”声响,也没看见小青蛙那里有水花溅起,其间他多次观察小青蛙,它依旧活蹦乱跳的。
临近收竿的时候,终于有了动静,李司炉赶过去一看,线上的浮标早已不见踪影。他猛力挥竿,手感分外沉重,看来这条乌鱼不小。拽上水面一看,黑乎乎的一条乌鱼,只是体形偏消瘦,拽到近处一看——白腹黑背,头扁尾细,这哪是什么乌鱼,分明是一条近2米长的“乌棒”!
川东山区一带土语把乌梢蛇叫做“乌棒”,李司炉钓鱼居然钓着乌梢蛇。那大蛇张开大口,吓得李司炉扔下鱼竿拔腿就逃。
小青蛙不但乌鱼爱吃,也是蛇类的美食。这条蛇不知饿了多少天,在水边的草丛间觅食时发现了这只行动不便的小青蛙,赶上去一口吞下,于是上演了这出人钓蛇、蛇吓人的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