抠搜

那时候，在小城的文人中，木笛的抠搜是出了名的，他被我们戏称为黎阳的严监生，身边的葛郎台。

他和妻子柳春意同在我们单位上班，两人的工资都是他领，每月15日下午会计发薪，他将钱往口袋里一装，就找借口离岗急着跑二里路将钱存到银行，怕当天存不上少吃一天利息。一天发薪后，妻子柳春意想买斤肉改善改善生活。他眼一瞪，没好气地说：“买肉买肉，就知道乱花钱。吃一斤肉，就能长一斤肉啦？”

办公室的刘留看不过，插嘴打荤道：“嫂子，跟我过吧，保证你天天吃肉。”

春意羞红了脸，给丈夫打圆场：“木笛不是不让我吃肉，是担心我吃肉变成猪八戒他姐，丢他的人。”

本来春意是给丈夫拾面子，撑台子，木笛却较起了真，说：“我担心你吃肉不长肉，要能像人家刘留夫人那样，能吃成胖玉环，我天天供你吃肉。”

刘留听了一下子爆成个大红脸。刘留的老婆赵玉环体胖，胖得很喜相，喜相得回头率特高。那天傍晚，木笛和春意散步，身后传来舒缓的轻音乐声，舒缓的轻音乐中还夹杂一种怪异的不协调的嚓嚓嚓声。这时一个穿短裤的胖女人从后边赶上了他们，超过了他们。胖女人从木笛和春意身旁超过的时候，他们发现那嚓嚓嚓的声音是女孩两条胖腿摩擦发出来的。他和春意对视一下，不约而同地笑了。赵玉环当时还没有和刘留结婚，当这个胖女人出现在他们大院里的时候，他给她起个外号嚓嚓嚓。木笛发现，赵玉环不管是什么季节，不管穿短裤还是长裤，不管裤子的布料是纯棉还是蚕丝、是化纤还是混纺，走起路来都会发出嚓嚓嚓的响声。

此时，刘留听出木笛是在笑话他的肥胖老婆，心中猛生恨意，待木笛两口离开办公室，他向同事摆活出一宗儿木笛特抠搜的糗事儿：

那个星期天，木笛和春意逛商场，春意看中了一件衣服，木笛不让买，拉她去买干面条。面条有两种，一咸一淡，咸淡标的一个价儿。他问春意要哪种。春意没好气地说，你愿意要哪种就要哪种。木笛一看咸淡都是一个厂家出的，面粉成色也一个样，便想：买咸的吃起来方便，还省了买盐的钱。就要了几斤咸面条。进了家门，春意将面条往桌上一扔，没好气地质问木笛：盐和面哪个贵？木笛一听顿时省悟：盐五毛钱一斤，面粉八毛钱一斤。买咸面条吃亏了。他一边怒骂着春意，一边提上面条，急溜跟头地到商场换成了淡的。

刘留这天回到家，看着赵玉环的双腿笑着嘟囔一句：“我就不明白，没见你腿多直，腿裆却像夹个发声机，一迈步，就发出嚓嚓嚓恁大响声。你看人家春意，两腿多顺溜，走路旋风儿一样。”

赵玉环兜头打刘留一巴掌，教训道：“眼贼心野，木笛要发现你那色眼，把你揍扁才好。”

刘留平日看不惯木笛的抠搜劲儿，今儿个受到他的讥讽心里搁不下，他存心逮住机会，再看看木笛的另一种抠搜。

刘留和木笛两家住在一个四合院。第二天清早，刘留看春意要晒被子。绳儿稍高，春意跳下脚往绳上搭被子没搭好，被头从绳子上滑了下来。刘留叫着嫂子赶来：“嫂子，让我来。让我来。”说着接过被子，往上一甩搭上了绳子，他一边将被子扯展，一边热热合合与春意说话。 木笛隔窗看到后醋意大发，就在屋里没好气地叫春意。春意刚迈进门槛，木笛暴雷样对她怼一句：“你们说的话，太多了吧！”

刘留在院里听了畅快地笑了。

同事小徐家境不好，儿子得了先天性心脏病，要动手术，单位号召员工捐款帮助，别人都捐了一百元，木笛仅捐了二十元。春意埋怨：“你这样抠搜，会落下啥人缘呢？”

木笛说：“捐款自觉自愿，献爱心不在多少。”他还质问春意，“我人缘不好，却三天两头有人请我吃饭、喝酒。你人缘好，顿顿吃自己的饭。”木笛说得不假，他有才气，文笔好，是资深写手，又在报社编着副刊版，在小城，爱舞文弄墨者，有了稿子，想请他指教的，希望发表的，少不了请他吃喝，以便饭桌上向他讨教。

木笛爱喝酒、爱抽烟，但认为烟酒是奢侈品，所以，他从舍不得花钱买酒买烟，酒虫子在隔三差五请他的酒桌上被灌醉了，就会睡眠几天。烟有时也会在酒桌上顺一包，不够吸不要紧，他身上尽管从不装烟，但火机却不离身，谁递烟都接，却从没见过他递给别人烟。

烹文煮字的人，大都爱书。甭看木笛日常开销上十分抠搜，却是个看到好书就想买的购书狂。他买到书后从不张扬，怕人家借。刘留却自认他能借到木笛的书。那天，他登门借一本急用的书，谁知，木笛打开书房的门对刘留说，是的，我有这本书。可不知道放哪里了。你看，装书的纸箱摞得够着了房顶，我啥时能找到你要看的这本书呢？

刘留气得不行，到了单位数落木笛的不是：木笛这抠搜鬼，看管他那几本破書，比看管他老婆还紧。乍听这言论感到刘留说得太过，可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春意在人前，他能挡得住人家看他老婆的目光吗？而他的书，外人要是能看上一眼确实很难。刘留进一步揭木笛的短：当年，为让他看上几部世界名著，我叔连公职都被开除了，看在我叔对他的恩德上，他该对我大方点吧，没想到，他这么不是东西。刘留他叔过去是县图书馆管理员，木笛借的书，当时被列为禁书。

后来，木笛出版了几本自己的书，这成了小城人的骄傲。有人想珍藏他所有的集子，书店售完了，就问他哪里能买得到，他将样书拿出来赠送。谁要是给他钱，他虎了脸说：“你这样，就是看不起我。”人们对他的看法有了转变。

去年，巿里新建的图书馆落成后，刘留听说新图书馆里有许多难得的绝版好书，就过去借。沒想到新任馆长是他叔，更没想到的是，那些好书、绝版书，不少竟是抠搜鬼木笛捐赠的。

【作者简介】马金章，河南浚县人。已在《十月》《解放军文艺》《北京文学》《莽原》《飞天》《延河》 《雨花》《广西文学》《湖南文学》《山东文学》《时代文学》《福建文学》等发表出版文学作品200多万字。多篇小说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作家文摘》《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作家文摘》等选载和入选年选本，多篇被选入高中语文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