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贞
我是1948年参军的,那时我才15岁,啥也不懂,只求吃饱穿暖、翻身解放。当兵3个月正赶上荔北战役,由于年纪小,我被分配在旅后方医院勤务班。勤务班都是女同志,白天洗绷带洗纱布,补衣服缝被褥。有伤员转移来了,就帮助民工抬担架,安置伤员。我由于胆小没有经验,有时候不小心把伤员弄疼了会遭责备,心里既委屈又害怕,就十分想家,夜里一个人蒙着被子偷偷哭。后来,班长张惠清知道了,就过来安慰我,教我怎样照顾伤员,怎样和老兵打交道,并给我讲了很多英雄模范的故事,让我很受教育。和伤员在一起时间长了,了解了他们的脾气习惯,我也就不怕他们了。当时,伤员中有一位指导员,左胳膊被炸断了,因为严重感染被迫截肢。他却没有悲观失望,耷拉着袖子用一条胳膊帮助勤务班干这干那,还主动耐心地做其他伤员的思想工作,使我非常感动,从心里佩服他崇敬他。
深秋的一天,前面部队打得很艰苦,医院奉命后撤,向河东转移从前线运下来的重伤员。白天队伍隐蔽在村子里,夜间勤务班每人都背着很多东西跟着担架队连续行军。我年龄小身体弱,几次因为打瞌睡摔到山沟里。班长就派了一个老同志帮我背东西,还用绳子拴在我腰上防止我掉队。后来我才知道班长是个老党员,陕北米脂人,行军时帮助我的老兵也是共产党员。以前,我总觉得共产党员十分神秘又遥远,没想到共产党员就在自己身边,心里感到非常温暖,身上也有了劲。天亮时,队伍到达黄河禹门口等待渡船,这时候天边飞来几架敌机,对着渡口轮番投弹轰炸,弹片横飞。担架队一阵混乱,一匹骡子受了惊。参军前,我在家里常年帮着父亲下地干活,常常与牲口打交道。当骡子从渡口下面窜上来时,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缰绳,控制住了骡子,救下了骡子背上驮架里的药品和一个孩子。后来我才知道,骡子上驮的是救护队队长和旅卫生部部长的孩子。卫生部长夫妇非常感谢我,医院还对我专门进行了表扬。从班长口中,我才得知他们夫妇都是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半年前的西府战役中,医院在一个小山村里遭遇撤退的马家军骑兵,他们的这个不到两岁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危急关头,救护队长拿起被子把孩子闷在身下。等敌人过去后,孩子脸色发紫已经没气了,后来虽然被救活,但是身体非常弱,一直生病。
在我们的队伍里经常能看到听到共产党员的模范行动,天天能受到英雄模范事迹的鼓舞和感染,这深深地触动了我。有一天,我小心翼翼地对班长张惠清说,我想当共产党,你们要我吗?班长耐心地告诉我,共产党是咱们穷人的先进组织,当共产党就要吃苦在前不怕死,你想参加要先写申请书,然后由两名党员共同介绍才行。我说,那我不识字不会写咋办?班长说,你现在年龄还不够,就应该先学文化学写字,等你够标准后向组织申请。
打那以后,我开始留意党员做什么怎么做,处处向他们看齐。行军时,和她们比着多背东西;开饭时,看饭不够就少吃一口;吃完后,主动帮助炊事班收拾东西;住在老乡家里,便天天帮老乡挑水扫院子。为了学文化,我给自己定了任务,每天学写3个字。没有纸和笔,就在地上用树枝写。我还搜集废纸片缝订成本子,专门用来抄写不认识的字,在行军间歇向有文化的同志请教。
1949年5月,我所在的第一野战军第六军解放了古城西安,短暂休整后又一路向西,3个月就打到兰州城下。兰州战役打得异常艰苦,涌现出许多英雄模范,其中有两位指导员的事迹特别让我感动。一位是董存瑞式的烈士——我们十七师五十团七连指导员曹德荣,另一位是四十六团七连指导员刘志刚。8月25日总攻开始。当突击队冲到第一道峭壁时,爆破组遭到钢筋暗堡里的敌人的拼命抵抗,几次爆破攻击均未成功,进攻部队伤亡巨大。身负重伤的曹德荣挺身而出,抱起炸药包,趁着手榴弹爆炸后的浓烟掩护,爬到峭壁下,身贴崖壁,手托炸药包拉响了导火索,舍身炸开了缺口,为攻击部队开辟了前进通道。部队攻击到第二、第三道峭壁时,四十六团七连指导员刘志刚在进攻受阻、人员伤亡很多的情况下,亲自带领爆破组冲上去。他把炸药包摞在炸过的小坑里点燃导火索,但由于后撤不及,腿被炸断。1949年9月,军、师、团三级党委作出向烈士和英雄模范学习的决定,同时在全军开展解放新疆的进军动员。
当时,王震司令员在酒泉向部队发出“到新疆去,解放新疆人民”的号召。各班排都接到了军里下发的学习材料,开展诉苦和讲形势、讲任务、讲传统、讲政策的政治教育。各班排奋勇争先,互相之间发起挑战、应战,纷纷向上级表决心。我也在班长的帮助下制定了个人立功计划:1.保证行军不掉队;2.坚决执行个人物品不超过2.5公斤的规定;3.做到长途行军中服从命令听指挥,不违反群众纪律;4.团结同志,互相帮助,争取立功。
10月1日,传来了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消息,部队群情激昂、深受鼓舞。10月10日凌晨,在一阵阵军号声中,大部队开始出发,乘汽车的、骑马的、坐马车的、徒步的,数路大军齐头并进,千军万马浩浩荡荡,昼夜不停,向西疾进。
我们后方医院和新三团在随后的两个月内陆续出发。出发前,班长根据每个人的特点分配工作,安排我担任排里的“民政员”,就是负责检查群众纪律,看看各班借老乡的东西归还了没有、有没有损坏老乡的物品、院子打扫干净没有、水缸挑满没有,等等。一路行军,我每天早起,整理好自己的背包就到各班检查,随后向值日班长报告。2500公里长途行军,困难前所未有。刚开始,每天徒步走30公里,一路上有时尘土飞扬,有时阴雨连绵。一天,大雨滂沱,走在家属队里的师长爱人在颠簸中意外小产了。部队借来老乡的牛车,让她和病号们坐在牛车上。她只有一小块油布顶在头上,身子几乎泡在雨水里。班长命令我去照顾她,我就跟在牛车边,想办法用搪瓷缸子从牛车里往外舀水。雨水把我们的棉衣都淋透了,师长爱人冻得直哆嗦。到了宿营地,我赶紧生火帮她烤棉衣。第二天,我们又穿着半干的棉衣继续行军。就这样连续走了半个月,我脚上打了好几个血泡,才看到接运我们的汽车。
由于征用的是地方汽车,数量有限,各单位只好轮流乘车。部队行进在千里大戈壁上,几百里不见人烟,加上车辆老旧故障多,途中还要防备敌机轰炸和土匪袭击,行程十分艰苦。有一段路风沙特别大,拳头大的石头都被刮得飞起来,砸在汽车上砰砰响,不少战士被砸伤。行军路上常常不能按时吃饭,开始时早上每人发二两牛肉干,灌满一壶水,这就是一天的给养,傍晚5点到预设的兵站才能吃到晚饭。后来因为水源奇缺,供水得不到保障,所有同志的嘴唇都干裂得滴出血来。最困难时,班里的黨员在班长带头下,强忍着饥渴每天总要省出半壶水留给伤病员。大家很多天都不刷牙不洗脸,昼夜20多摄氏度的温差,加上刮不完的风沙,每个人的脖子都被磨出一条条深深的血印子。
晚上宿营,如能遇到村庄,能借到老百姓的房子,就让给伤病员和年老体弱的家属、老同志住,我们班便睡在马棚里或者柴草垛下,而这也算是比较好的条件了,通常只能露天宿营。有一天露宿时遇到下雨,我们班在一块干一点的高坡下围成一堆,偎坐着互相遮风挡雨。班长打开被子给大家盖上,自己却坐在最外边。我也学着班长的样子,打开自己的背包,和班长坐在一起。虽然头上淋着雨,但是我心里却不觉得冷,和这些共产党员在一起,我感觉自己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困难都能克服。第二天,我正式地向班长张惠清提出入党要求。她向排党小组汇报后,帮我写了入党申请书,让我学着抄写。这是我自从学文化以来第一次用笔为自己写东西,心里感觉非常神圣。在入党申请书中,我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家庭出身贫寒,入伍前从来都没有吃过饱饭,也没上过学。是根据地的土改让我家分到了地,生活得到改善。但是国民党反动派不让我们翻身,进攻根据地,因此我才参军,跟着自己的队伍走。
排里的党小组早就讨论过我的情况,并向上级党支部递交了我的申请。组织上经讨论后决定,由管理员胡光前和李淑珍两位同志做我的入党介绍人。医院所属的三大队协理员还专门和我作了简短谈话,教育我入党就是要听党的话,积极参加组织活动,执行党的决议,遵守党的纪律,严守党的秘密,要勇于牺牲,为革命胜利而献身。我听了不禁热血沸腾,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英雄模范打仗勇敢不怕死,就是因为他们心中有了革命理想。3月11日这天,支部大会接纳我为候补党员,候补期半年。后又经支委会讨论,因为我年龄不够,将候补期改为9个月。
经过为期两个半月的行军,1950年的春天,我们终于走到了迪化——现在的乌鲁木齐。1950年11月,我被调入第六军十七师五十一团直属队,在屯垦戍边的劳动中转为中共正式党员,并提干担任分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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