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奥运给日本留下什么？

刘军国

最近一年多，东京奥运会牵挂着各国人民的心。在筹办过程中，各种批评和混乱一直不绝于耳，但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运动员17天奋勇拼搏，带给人们无限感动，成为人类与新冠肺炎疫情斗争的一份宝贵的精神食粮。

受疫情影响，东京奥运会成为史上首次延期一年举办的奥运会。后来，因为疫情蔓延，东京奥运会的大多数比赛以场馆内无观众形式举办。对日本民众来说，无法前往家门口的比赛现场为喜欢的运动员加油，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那么，日本人如何看待东京奥运会？它又给日本人留下了什么负担与遗产呢？

东道主代价巨大

日本首相菅义伟在东京奥运会闭幕第二天做出总结，说道：“作为东道国，尽到了责任。”

日本媒体普遍认为，日本实现了在新冠疫情下举行大规模赛事这一空前艰难的工作，尽到了8年前决定举办起一直背负的责任。最近一年多，日本国内疫情急剧扩大，在强烈批评声中执意举办奥运会，伴随着众多代价和痛苦。

2024年巴黎奥运会组委会主席埃斯坦盖对东京筹备工作之艰难表示慰问，他说：“大概没有哪个城市为举办做了这么多工作。”2020年3月决定奥运会延期后，调整了确保比赛场馆预算计划。规模空前的防疫措施无疑是摸索前行。东京奥组委主运行中心负责人中村英正表示，即便在现代奥运100年以上的历史中，也是“运营最艰难的一届”。

东京奥运会开幕前，日本约三分之一民众依然反对举办奥运会。然而，即便遭遇巨大压力，相关人士仍然怀着信念。“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受到西方各国的抵制，不参赛的运动员十分悲伤。东京奥运会若取消，这一次将让全世界的运动员流泪”，东京奥组委相关负责人如是讲述举办东京奥运会的使命感。

大部分场馆采用无观众形式，与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提出的“完全的形式”相距甚远。奥组委相关人士仰望空荡荡看台，称“差点流眼泪”。东京奥运会参加者因防疫措施被要求遵守严格的行动限制，东京街头未见庆典的热闹气氛，经济效应以及向世界宣传日本文化的机会也很少……东京奥运会运营现场有人叹息“遗憾之事堆积如山”。

世界性广告宣传效果

野村综合研究所高级经济学家木内登英估算，在决定不接受海外观众的时候，东京奥运会的经济效果为18108亿日元。后来，由于大部分比赛场馆无观众，失去了门票收入、观众住宿费等1337亿日元的经济效益，经济效果只变成了临时设施的整备费和商品销售额等带来的16771亿日元。

近年来，举办奥运会对东道主经济的提振效果备受关注，重要原因是完善基础设施。第一生命经济研究所首席经济学家永滨利广表示，根据过去的经验推测，到2019年日本很可能已经出现了7.5万亿日元左右的国内生产总值提振效果。以无观众的形式举办东京奥运会，损失的除了门票收入外，还有与观赛游客移动、餐饮、住宿相关的消费。与完全形式举办的情况相比，无观众举办可能导致国内生产总值损失1.4万亿日元左右。

东京奥运会尽管没有观众，但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电视等耐用消费品更新换代周期带来的需求效应。此外，还有运动员及相关人员的出行、住宿、餐饮、保安等相关需求。另一方面，日本选手的奖牌热潮也可能唤起新的消费。关西大学名誉教授宫本胜浩估算，奥运会闭幕后的8月份，主要百货商店和超市等进行一周左右的祝贺促销活动，经济效果将达到1436亿日元。因此，东京奥运会虽然没有观众，但能够举办，经济上还是有部分好处。

永滨利广指出，举办奥运会带来世界性广告宣传效果。日本的景观和企业赞助的广告通过各种各样的媒体向全世界传播，即使赛场没有观众，也能向全世界收看过奥运会的人们提供一定的宣传。举办东京奥运会将极大促进将来新冠肺炎疫情结束后的日本入境旅游。

给人们带来“生存的力量”

东京都政府官员强调此次东京奥运会的遗产，认为“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能够向世界传递体育的力量，这才是最大的遗产”。

74岁的读卖新闻资深记者桥本五郎感叹道：“57年后，我又一次体会到感動的每一天。最重要的是东京奥运会给了我们‘生存的力量。”无论是荣登桂冠的奖牌得主，还是没能获得奖牌的人，都表现出了克服挫折和战胜绝望的姿态。

东京奥运会闭幕后，《读卖新闻》专门制作特刊来总结，称从申办成功至今已有8年，因新冠肺炎疫情决定延期举办以来，已经有一年半了。在种种波折和巨大考验中，东京奥运会落下帷幕。奥运会的形式与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一届奥运会不输给这么大的困难，将会载入史册。

《读卖新闻》称，本次奥运会的遗产将分为正、负、有形、无形等多种形式展开讨论。为本次大赛而建设的永久设施体育场，课题是大赛后的收支。东京都新建了6个设施，其中5个设施预计将出现赤字，年度赤字总额接近10亿日元。虽然公司将通过获取广告、引入机构命名权、举办活动等方式努力提高收益，但盈利恐怕并不容易。也有令人欣喜的误算。东京都江东区有明城市体育公园是滑板比赛场地，奥运会结束后，在搬迁一部分设施的基础上，计划在有明地区内打造都市型体育基地。但是，由于日本男女选手都获得了金牌，东京都和江东区做出调整，将滑板比赛场地保留为永久设施，改变方针大概是因為运动员们的姿态抓住了人们的心吧。滑板是东京奥运会增设的新项目，也是今后培育的运动项目。重要的是无论有形还是无形，都要带着智慧、匠心和热情，重新思考如何让后代活用。

本届奥运会，东道主日本获得史上最多的27枚金牌，加上14枚银牌和17枚铜牌，奖牌数58枚也刷新最高纪录。共同社指出，不仅是取得好成绩的日本选手，闭幕式上行进的各国和地区选手们的表情都带着充实感。包括年轻人喜爱的滑板等新项目在内，东京奥运会实施了史上最多的33个大项、339个小项的比赛。参赛选手中男女几乎各占一半。“多样性与和谐”理念得到体现。

然而，不少日本媒体称，日本政府在筹办过程中一直宣扬“重建奥运”的理念，奥运会也在311大地震受灾地举行了部分有观众入场的比赛，但“重建奥运”并未得到充分体现和宣传。

间接导致疫情蔓延

奥运期间，日本国内单日新增感染病毒人数骤增约3倍，医疗资源吃紧，对举办奥运的消极意见未消。从统计数据来看，奥运开幕前，东京都单日新增感染人数约为2000人，但开幕之后，单日新冠确诊人数持续增加，最多的时候超过了5000人。这是否说明举办奥运会对新冠疫情急速扩大造成了影响呢？

不少医学专家对运动员等相关人员直接导致日本国内疫情扩大持否定看法，但也指出在“节日气氛”覆盖全国的情况下，危机感未扩展开来，这是一大问题。

东北大学公众卫生学教授小坂健6月曾分析举办奥运会的风险，并提出对策建议。日本政府在奥运会开幕前向东京发布了紧急事态宣言，决定大部分场馆采取无观众的空场形式。尽管东京等地宣布进入紧急状态，然而闹市区和主要车站的人流并未大幅减少。传染力强的变异病毒“德尔塔毒株”也在蔓延。再加上夏季有传统的盂兰盆节和暑假，人员移动较多，原本就有扩大疫情的风险。

日本政府新冠对策小组会会长尾身茂8月4日在国会上表示，奥运会“ 给人们的意识造成了影响”，松懈情绪与疫情扩大相关。小组会其他成员指出，奥运会“成为与防止疫情扩大相矛盾的讯息”。奥运会期间，首相菅义伟和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在发言中提及疫苗接种得到推进、老年感染者减少、人流减少，试图消除民众不安情绪。

小坂健称：“危机感未被分享。对于打过了疫苗，自我克制也差不多到了极限，无法抑制行动的情况，奥运会又施加了影响。我认为，疫情原本就在扩大，亟须加以抑制，却受到了奥运会的阻碍。”

日本东邦大学、传染病学教授馆田一博认为，通过勤检查控制奥运相关人员的确诊者，没有发现从奥运相关人员向外扩散的情况，直接影响是有限的。他指出，日本国民自我约束疲劳导致紧急状态的效果减弱，再加上传染力比以往更强的德尔塔毒株的影响较大，疫情在奥运会开幕之前已经开始蔓延。

重新审视自我的契机

与1964年东京奥运会举国欢庆不同，日本在57年后第二次举办奥运会，欢庆气氛并不浓重。1964年奥运会是日本高速成长期的辉煌一幕，其影像被电视等媒体反复使用，成为甜美的“国民记忆”，已经固定下来。岛根大学副教授滨田幸绘是一位熟悉现代奥运会的80后学者。在滨田看来，本届奥运会的特点是关于是非曲直的各种争论，恐怕很难把对东京奥运会的印象简单转化为积极的评价。

滨田幸绘指出，本届奥运会肯定会和新冠肺炎一起被铭记，不像1964年奥运会那样成为日本统一的“国民记忆”。这次奥运会需要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自行回顾。如果残奥会体现的价值能够得到传播，也有可能成为积极的记忆被分享。

对大多数日本人来说，因为无缘现场观赏和助威，本届奥运会是一场发生在身边但遥远的运动会。日本社交媒体上出现激烈的言论，对此届奥运会的赞扬与批评此起彼伏。东京奥组委的年轻工作人员指出：“本届奥运会让日本社会的积弊暴露。若能成为日本人重新审视自我的契机，那么在日本举办或许多少有了意义。”

另一名80后学者、筑波大学副教授落合阳一表示，总结筹办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将成为东京奥运会最大的遗产。奥运会的运动之外，有趣之处在于通过碰撞，在社会中创造出新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会发生摩擦，也会暴露出问题，但任何一届奥运会上都可能有成长中的某种痛。奥运会结束后，往往只留下积极的回忆，这本身不错，但也不能忘记在奥运过程中得到看似消极的教训。就拿这次奥运会来说，国立竞技场的方案和会徽都重新做了。我们需要记录这些过程和结果。保留决策的教训才是奥运会的遗产。

此外，落合阳一希望东京残奥会比东京奥运会更热闹。在他看来，与奥运会相比，残奥会没有商业化，给人的感觉更多是回到体育的意义上。在十分重视和尊重多样性的现代，举办残奥会具有更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