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已是高峰,白云
又在山后另起一峰
万松寺里正在超度怀沙的亡魂
梵唱中似有穿白袍的人影
结队从黑山峰去往白山峰
湖岸上,石砌的小路又被水淹
被逐出寺门的年轻人法空
蹚着水去到系船的树下
今天他无心捕鱼
他要划船前往那高山脚下的小镇
把一篓筐银鱼干卖了,买一部手机
如果还剩些闲钱,他也想
顺道迎请一尊
地摊上出售的白瓷观音
树梢上的风里有人
叹息的声音,有琥珀破碎在水井里
我在屋内提着灯笼画虎
两只手握不到一块儿。同时一匹受惊的马
正从炉膛内猛然地跃出
需要两只手合力才能抓死
它燃烧的缰绳。而她的睡梦中
一群白象正行走在牛栏江
重返梁王山的波涛上面
它们将从两岸带走私藏的幻想
只给我们留下废弃的码头
我们无端地承受着假象之中
真实之刃的切割。窗外
落过的大雪又开始落下,提前惊醒的
孩童,用雪花垒成自己
然后等着它们融化在水中
我本想今天到另外一座山去
找人谈天。但大雪封锁了
山中的小道,满地尽是月亮
穿旧了的衣衫
不会有人来访了
酒已喝光,黑字羞见白精灵
我索性敞开了大门
让雪花朝着灯光斜飘而来
在火炉边,落了厚厚的一层
也有雪花落进了火焰
我听见它们,在化身之前
都会“急,急,急……”地叫上一声
仿佛从天上带来了什么
紧急的回音。而我早已
目光收回了心内
脸上跳跃着火焰的影子
中午寂静。白昼的午夜的寂静
生活缩减为生存,人缩减为影子,如此寂静
心头尚有童子无邪的梦想
眼前却是用抒情诗频繁地去书写死亡时的悲怆
我在书房中邋遢颓废的样子
神似父亲暮年蹲在冬天发白的土地上
抬头乱看的样子
他的身边北风发出唧唧唧的声音
我唯一缺少的就是北风
和它唧唧唧的声音
如此寂静。小猫走路的脚步声
像这本书里的一个人
走了出来,到另一本书里去
月亮退至灰黑的山顶
在等待着天亮。光芒所剩不多
留下供自己用度
镜子里开始有人醒来,熄灭的火焰
又一次点燃在一锅清粥下面
群星遁迹,红柿升空
不一样的哲学,自有不一样的信徒献身于
黑白交替的边界。暗角消失之时
路灯关闭,广场上的喷水池里
也才会汇聚这么多裸泳的人
邮箱四周也才出现告密者
排起的长队。推广孤例,盗圣物惑众
命令事件等同于一再纂修的真理
这已经不是夜航者上岸后
推倒灯塔之际唯一的法门。利用梦乡
训练铁血雇佣兵,或者另建一个
隐形的国王,小院中那只报晓的公鸡
也能做得滴水不漏,而且還在
自己的血肉里,提前暗藏了毒药
所以,当迎亲的飞机群出现在天上
必有几十列火车正奔驰在前往同一个葬礼的
途中,也必有宿醉中的父亲
将上学的儿子送错了学校
雷平阳,云南昭通人,现居昆明。著有《风中的群山》《天上攸乐》《普洱茶记》《云南黄昏的秩序》《我的云南血统》《雷平阳诗选》《云南记》《雷平阳散文选集》等作品集十余部。曾获昆明市“茶花奖”金奖、云南省政府奖一等奖、云南文化精品工程奖、《诗刊》华文青年诗人奖、人民文学诗歌奖、十月诗歌奖、华语文学大奖诗歌奖、鲁迅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