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凡
坐在炉子上的药锅,这时候不合时宜地咕嘟咕嘟开了,马叔儿说:“咱们今儿个就先说到这儿,且听下回分解!”
我们自然不干,立即围上去,蔡新国拽胳膊,大嘴抱大腿,要把马叔儿拽回来,继续讲。可是马叔儿呢,任凭我们怎么拉拽,用牟老师教给的成语来说,岿然不动。末了儿,他还说:“要不这样儿吧。你们仨呢,都是学生了,都该好好地开动脑筋想问题了。老师课上不是常留课外作业吗?我也给你们留一道课外作业,瞅瞅你们谁的脑瓜子更灵便,能解答刚才你们自己提出来的问题。”
马叔儿问:“孙排长为什么要让蒿草继续摇晃呢?下周日故事咱们接茬儿再讲,不过到时候,你们可要先回答我的问题才行!”他还说:“谁要是回答对了,我奖励他!”我们忙问:“奖励什么?”他想了想,问:“你们想不想当侦察兵?”我们齐声回答:“侦察兵?我们当然乐意!”马叔儿说:“那好,谁要是能回答出问题来,我就培养谁当侦察兵!”
这时候,有个问题就吱溜一下出现在了我的脑瓜子里——马叔儿从前是干什么的?他会不会就是那个侦察兵呢?
您还甭说,牟老师还真真儿地表扬了我们。当然是我们仨了。他先在班务会上说:“今天要對王贵才同学提出表扬。他钻研不止,历经了制作、失败,再制作、再失败的痛苦,终于亲手制作出了一台矿石收音机!我要用两个成语对他的这种精神做形容,那就是坚忍不拔和苦尽甘来。让我们大家对他表示祝贺!”牟老师说罢,同学们就呱呱地鼓掌。同学们鼓完掌,牟老师又说到了我跟蔡新国,表扬了我俩无私帮助同学等,并请大家用成语来形容。有同学举手说人道主义,有同学说仗义疏财,牟老师摆手说这虽然是赞美,但一个不是成语,一个形容不够准确。大嘴就说大公无私。牟老师连忙点头。有同学接下去说不遗余力。牟老师咂摸了一下,说好像还是不大恰当。有同学说祝他们再接再厉。牟老师立即就抓住了这个成语,说:“对,对,希望他们再接再厉!”
蔡新国的爸妈回了老家,我便一直陪着他一起住,这是他爸妈临走时,去我家跟我爸妈商量好了的。俩半大小子整天窝在一起,我爸妈怕我们惹出什么娄子来,于是就轮番地,过来瞅我们,检查作业!
无线电是我爸来的那天发现的。
起初,他不知道我俩鼓捣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一块木头板上缠着一堆烂线,架着一块烂石头,还有个拖着线头子的小喇叭被我跟蔡新国耳朵对耳朵地夹着,我爸看到就问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可是,当他凑近了,听见从小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之后,立马就被吸引了。他把我跟蔡新国拉开,一把攥住了小喇叭,简直就把它贴在了耳朵上。电台里头正播着的是侯宝林的相声《夜行记》,我跟蔡新国听得乐不可支,伸手就要跟他抢,可是小孩儿终归抢不过大人,我爸大手一推,就把我俩给推得不能近身了,之后,他便一个人独享了后尾一段。听完了,就学——
甲:“莫回头,一窜身,我骑车就跑。这回您猜怎么着了?警察再想找我可都找不着了!”
乙:“怎么着,您到家了?”
甲:“哪儿啊,我掉沟里头了!”
后来,我妈跟我说,那天我爸就跟着了魔似的,整个晚上都在学侯宝林的那段相声,什么车子除了铃铛不响,上下哪儿哪儿都响;什么打着灯笼骑车,结果灯笼着火了,把袖子都点着了!后来,我爸念叨得就连我妈都能说相声里的词了。我妈那天乐完了,第二天也来听无线电,可是她没听成,怎么了呢?您忘了?小喇叭第二天得归大嘴使唤啊!于是,我妈就紧忙着,去隔壁的大嘴家里头听。
一进门,见大嘴一家子三口正在饭桌上趴着,我妈奇怪啊,怎么档子事儿,怎么全趴下了?得了症候?食物中毒了?正待上前弄个明白,忽然就听到一阵嘎嘎的乐声。大嘴、大嘴妈还有王叔儿都乐得合不拢嘴。乐声先是把我妈给吓了一大跳,她以为他们一家子人犯了神经病,都趴着,还傻乐,慌忙地就朝外头跑,跟在她身后的我朝桌子上瞅了两眼,见桌子当中间儿是一个大碗,大碗倒扣着,下面露出了两根筷子头儿,还有两根电线,而大嘴、大嘴妈、王叔儿正把脑袋挨近了大碗,耳朵尽可能地贴在了碗上。
我忽然就明白了,这一定是王叔儿的主意,他把小喇叭放在了碗里,用两根筷子做支撑,让小喇叭跟桌面产生一定的空隙,让声音传出来,再由扣着的大碗把声音扩大。一定是这样!
我忙拽住了已经跑到了门口的我妈,并且把她拉到了桌子边上,我俩也把耳朵凑近了那只大碗。静下心来之后,我们终于听到了从碗里发出来的微弱的声音。仍然是相声,这回换成了刘宝瑞的《扔靴子》。恰好就说到了房客在楼上脱靴子准备睡觉,他先脱下一只来,咕咚一下扔在了地板上,待要脱第二只,忽然想起了房东的嘱咐,让他脱鞋时,小声一点,于是就把脱下来的第二只靴子悄悄地放在了地上。第二天一早,房东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挥手喊着,你搬家吧,这房我不租了!房客奇怪地问怎么了,房东说,我昨天晚上等你扔了第二只靴子再睡,可是我溜溜儿地等了一宿你也没扔,我一晚上就没敢合眼!
大嘴家全都迷上了无线电。大嘴的爸王叔儿为了能天天听上矿石收音机,就不想再跟我们合用一只小喇叭了,他拍拍大肚皮,从手提包里掏出钱来,让大嘴去买一个耳机,能挂在耳朵边上的那种真正的耳机,国营商店里有,要五六块钱一副。大嘴拿上钱,一蹦老高地来跟我们显摆,说他爸给了钱,他要去买一副耳机,俩耳朵同时都能听的那种,那个小喇叭,你俩留着用吧!再没人跟你们争了!不过,让我俩有了好小人书,得给他瞧,否则小喇叭他随时收回,他让我俩记好了,那可是他花钱买回来的。朝我俩显摆完了,他就又跑去把好消息告诉了马叔儿,之后攥着钱一窜一蹦地跑了。他爸在身后追上了一声喊:“贵才,我的孩子,理想不理想?”大嘴没回话儿,可我在心里说,理想!当然理想!说完了,心里便涌起了无限的羡慕。我当时想,要是我爸能有这么好,这么慷慨就好了。
就是在这天晚上,我跟蔡新国做完了功课之后,开始独享那个小喇叭。
就在这天晚上,矿石收音机里,传出了一个奇怪的信号。
嘀嘀,嘀嘀嗒嗒。嘀嗒,嗒嗒,嗒嗒嘀嘀嗒嗒……
一个奇怪的信号,激起了我俩的好奇心,于是,我们就把原本想上房调整天线角度收听孙敬修爷爷讲故事的计划放弃了,专一地收听起了那嘀嘀嗒嗒的声音。这声音尽管单调,还伴随着吱吱啦啦的噪声,可是它引发了我跟蔡新国的无限遐想。很明显,飘荡在空中的这些信号,是无线电发报电键敲击出来的节奏。那嘀嘀嗒嗒声就是莫尔斯码的组合。
它们在说什么呢?因为早已经听高年级的同学们说,他们经常会在空中畅游,用信号聊天,参与的人来自天南地北,哪儿都有,所以,我俩立即有了要加入进去,知道他们之间秘密的渴望。我们在书里读到过漂流瓶的故事,说大洋彼岸的小朋友,会在某一天,把一封信密封在瓶子里,让它随波逐流漂洋过海,看何年何月何时谁能捡到,谁捡到了就回复一封信,之后放入大海,再随波逐流,漂洋过海,等待着有人再次捡到它。谁跟谁确立联系,全靠漂流瓶,把大洋彼岸的消息传递到另一边,也全靠漂流瓶。这是一件十分神奇和浪漫的事。我跟蔡新国说,没准儿这些信号就是漂流瓶,有人把它发到了空中,正等着有人接收,等着跟咱们交朋友呢!蔡新国说,没准儿还是个外国人呢!
信号,忽然间让我们兴奋了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