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娜
“离婚,离婚,我明天就和你爸离婚,这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了!”自我记事起,这种尖锐的控诉,在我们家就从未停止过。
愤怒的能量和惊恐的磁场,从母亲干瘦的身躯内,一点点往外蔓延,布满家中每个角落,把躲在角落里的我和弟弟,一点点吞噬。只有父亲除外。他要么蹲在楼道里,要么在小书房里不慌不忙地画着图纸,沉默得像一个局外人。
那时,我只想带着弟弟逃离这个家。多年后,我如愿考上了离家1200公里的大学。3年后,弟弟考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我们都如愿离开了家。
我曾以为,远离母亲,我就会像回归山林的鸟儿一样,身心自由,毫无牵挂。然而,事与愿违。
“你不配恋爱。”“你看看你爸妈多么不幸……”这些念头就像植入我记忆的某种密码,一次次向我叫嚣。我觉得自己要乐观,要积极,但真实的我,总是陷入消极逃避的情绪中。
大学毕业后,我进入国企上班。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宋先生。他是技术男,在省研究所上班。他清瘦,寡言,严谨,不苟言笑,做事认真,踏实靠谱。
认识9个月后,我带宋先生回家。母亲把我拽进厨房,强忍着一脸的嫌恶,说出了这辈子我都没法忘记的一句话:“我看他,和你爸一个德行!”
那一刻,我如遭五雷轰顶,愤然离开。不久后,我和宋先生结婚。一年后,我们有了孩子。
伴随孩子的到来,问题接踵而至。宋先生业务能力很强,赚钱也不少,没有不良嗜好,但他还是一次次把我逼进崩溃的深渊。
孩子出生后,婆婆来帮我们带孩子。我产后抑郁,婆媳矛盾让我不知所措。
宋先生不会安抚婆婆,更不懂宽慰我,下班后索性躲到书房里,以加班之名玩游戏。
他甚至住在书房,对孩子的哭喊声,女人的争吵声,置若罔闻。
我跑进书房抓起他的电脑,狠狠地摔在地上:“离婚!”当我清晰有力地说出这两个字时,竟然吓到了自己。仿佛这两个字,根本不是出自我的口,而是来自那遥远深刻的记忆,来自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那一刻,我看着沉默的宋先生,像个孤独的影子,弯腰去捡摔烂的手提电脑,不回应,不反抗,更不安抚。
我突然放声大哭——他像极了我父亲。我不想成为另一个母亲。我决定和宋先生谈谈。
在某个深夜,孩子熟睡之后,我走进宋先生困守的书房。我从我父母相处的模式,聊到我和宋先生的结合;从我重蹈母亲的覆辙,聊到宋先生和父亲如出一辙;从我和我弟的逃离和哀伤,聊到我们孩子的当下和未来……
我哭了,宋先生也哭了。
结婚5年,孩子4岁,我们终于找到了相处之道:可以吵架,可以互损,可以就事论事说问题,但谁都不许用冷暴力伤害对方。
人前寡言的宋先生,開始在我面前喋喋不休。我也渐渐发现,说话有人听,吵架有人应,出招有人接,需求有人懂,是多么舒畅的一件事儿。
我渐渐放下对母亲的怨憎,开始主动给她打电话,听她唠叨。我从母亲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听出了她的孤独,以及对爱的渴求。
经历了那么多纷乱争吵、误解伤害,总算没有走散。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诉说,也学会了理解和包容。我们终于懂得,所谓爱,不过是:我在。我在听。我愿听你说。我想对你说。我们一起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