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
重庆市目前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家族式苗寨罗家坨苗寨隐藏在渝东南的武陵山深处——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鞍子镇罗家坨村。
苗寨外是绵延不绝的武陵山,山隔水绕,村民的生活闭塞孤独。自500多年前罗家坨罗姓始祖罗道蒙由江西入川建寨以来,罗家坨苗寨一直是一个疏离于时代的寨子。早年间,它的疏离是典型性的,典型的农耕生活让寨子的村民可以自给自足;近年来,它的疏离则具有边缘化色彩,路况不佳,信息不畅。
改革开放40多年来,苗寨外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苗寨内的人们还是保持着老习俗:守着一亩三分地,看天耕作,靠地吃饭。寨子里的一些老人,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通过山间弯弯绕绕的泥巴路,到达6公里外的鞍子镇。
困境
罗海是土生土长的罗家坨苗寨人。1995年,罗海和寨子外的女子谢琼结了婚。
于谢琼而言,印象最深的是,寨子里的人种地不错,都是一把好手。
由于没读过多少书,罗海两口子依旧靠种地过日子,每天起早贪黑,侍弄土地。
随着时代的发展,路修到了罗家坨苗寨。寨子里有些想法的年轻人,都选择外出务工,北上或者南下,在市场经济的海洋里,年轻人追风逐浪。年轻人出走后,留下的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上了年岁的苗寨。
1998年,罗海和谢琼一合计,也准备外出务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实在没有什么奔头。
沿着仅有半米多宽的泥泞小路,走路1个多小时到鞍子镇,再坐车坐船,颠簸的客车和摇摇晃晃的客船将罗海和谢琼带到了重庆主城区。
由于学历不高,罗海只能跟着建筑队做小工,扛钢筋、挑混凝土,山里人干活不怕苦,罗海很快便有了一笔小积蓄。
然而好景不长,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家里来电话,说公公患病,需要到医院检查。”谢琼说。
回到罗家坨,谢琼带着公公去医院检查。这一查,公公罹患膀胱癌,需要化疗和长期用药。
原本两口子在外务工,孩子便由老人照顾,突如其来的变故迫使两口子回到苗寨,再度扛起了锄头。
“公公患病,除开化疗费用,每天还要吃药,孩子要上学,生活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谢琼说。
仅靠务农,支撑不起这么大的开支,罗海一家很快陷入困境之中。摆脱贫困,成了罗海心底的期待。
重生
2007年,彭水在全县开展文化旅游资源普查,在这次普查中,罗家坨苗寨被发现了。
此次调研中,有一个人的身份很特殊,他叫任廷国,时任鞍子镇纪委书记,是罗家坨村人。
当时的罗家坨苗寨十分闭塞,村民还保持着最传统的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灌溉农田仍要肩挑背扛地运水。
事实上,正是因为闭塞,罗家坨苗寨才能在过去几百年始终保持着原汁原味的苗族文化痕迹。寨子外的村民都热衷于修建新式砖瓦房,甚至放弃了苗族传统雕窗花的技艺,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玻璃窗、防盗网。
“外面的新房子,已经变了味儿。”在寨子里住了一辈子的老人讲。
罗家坨苗寨被发现后,任廷国便开始琢磨怎么保护和开发好这里。
任廷国期待着,通过对苗寨的保护和开发,把罗家坨苗寨发展起来,把苗族文化发扬出去。
“苗寨是苗族文化的载体,如果苗寨没有了,就意味着民族符号缺失了,民族文化也将失传。”任廷国说。
怎么来保护罗家坨苗寨?
在任廷国和彭水县有关部门的推动下,2009年,罗家坨苗寨被国家民委、财政部纳入全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保护与发展试点项目。
此后,鞍子镇政府对苗寨建筑以及寨内的道路、院坝等基础设施进行了修葺和全面改善,弯弯绕绕的泥巴路变成了水泥硬化路。村民家里也进行改厕、改厨,自来水通到了每一户。
“对于苗寨的修葺,我们采取‘修旧如旧的方式,遵循‘外貌民族化、内部现代化原则,更加突出苗寨建筑的自身特点。”任廷国说。
2016年,在中央外事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定点帮扶和彭水县委、县政府的支持下,罗家坨苗寨又分三期进行了提档升级。
如今,罗家坨苗寨已荣获“全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重庆市第一批历史文化名村”、“重庆市第一批传统村落”、“国家AAA级旅游景区”等称号。
發展
2011年,罗海家迎来一位“贵客”——任廷国。
“最近生活怎么样?”见到罗海,任廷国开口询问。
“还是那样,身体没以前好了,娃娃还要上学,经济压力大。”罗海说着,语气有些落寞。
“有没有兴趣开一个农家乐?”
“能搞农家乐肯定好,但是我们这个山上,谁愿意来呢?而且我也没有本金。”罗海将顾虑告诉了任廷国。
“我们这些年一直在搞苗寨的保护与修复,就是为了发展旅游经济有载体,现在搞农家乐,正当其时。”任廷国说。
罗海家是一座三合院,穿斗式三层木结构,单檐悬山式屋顶,小青瓦屋面。建筑整体保存完好,窗棂、柱础等构件造型古朴,直观地反映了罗家坨苗寨传统民居的特点,而这也是任廷国看好罗海家发展农家乐的原因。
“房屋改造和内部装修镇上有资金补贴,整体而言出不了多少钱。”任廷国继续说。
听到任廷国的讲述,罗海动了心。在鞍子镇政府的帮助下,罗海将自家房屋改造为农家乐。
而这,也成为改变罗海一家生活的开端。
随着罗家坨苗寨的修葺,慕名而来的游客渐渐增多,罗海家也越来越忙碌。
生活环境的改善和旅游的开发,并没有破坏罗家坨苗寨的原有风俗习惯,罗海家至今仍延续着“鼎罐烧饭”、“腌制腊肉”的苗族习俗,保留着火铺、石磨、草凳等生活用具。客人多的时候,谢琼还会拉上好友,一起在院子里跳“踩花山”、唱苗歌。
此外,谢琼还烧得一手好菜,她从小就会做家乡菜,腊肉、豆花、糍粑、鼎罐饭、风萝卜最是拿手。谢琼的手艺得到了游客的广泛认可。
“以前,做菜是为了生活,唱歌是娱乐。现在,这些都是挣钱的手艺,是文化的传承。”谢琼说。
苗歌
在鞍子镇的苗歌师傅们眼里,即兴唱一首鞍子苗歌,并不是什么难事,莫说是专业的鞍子苗歌表演者,就是在苗寨随意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也能做到张口即来。
鞍子苗歌中最出名的,便是《娇阿依》,它是苗族人情歌的专用曲调,大抵便是宋词中的“词牌名”。
苗歌的内容,来自苗族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生活中的任何场景,从田间地头到灶头炕头,都能成为苗歌的内容。
寨子里76岁的罗兴建,唱了一辈子苗歌。如今,他和寨子里另一位老人任正高成为苗歌市级非物质文化传承人。罗兴建也越来越感觉到,有责任和义务将苗歌传承下去。
鞍子镇政府也在大力推动苗歌传承,还在学校开设了苗歌课堂,请去代课的老师,便是罗兴建。过去的几年中,罗兴建给彭水县文化局录了很多调子,从排子歌、调子歌到娇阿依,都有。
罗兴建期待能将这些苗歌传承下去,“老祖宗的东西,不能丢”。
罗兴建的苗歌记忆,始于小时候的劳作。罗家坨苗寨成“斗”型,站在“斗”两边的山坡上,劳作的人们便会开始对歌,罗兴建的大伯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每逢对歌,鲜有败场。
本想让老人讲讲学习苗歌的故事,罗兴建却张口唱了起来,当我们惊讶于苗歌奇妙的调子和老人中气十足的歌声时,他却摆了摆手:“这有什么,我们之前还参加过阿依河歌唱表演,唱好几个小时都不歇气。”
那是一支由罗家坨苗寨歌者组成的队伍,罗兴建、任正高两位老人带着谢琼、谢清秀、李少娥等人,在阿依河上一唱成名。
归来途中,羅兴建与任正高一路对歌,从彭水县城一直到鞍子场镇,纷繁多样的调子,感染了同行的所有人。
在罗家坨苗寨发展愈发迅速的今天,罗兴建最主要的工作便是将唱了一辈子的苗歌传承下去,偶尔他也会带着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在寨子门口唱歌迎宾。对于罗家坨苗寨的发展变化,罗兴建的表述则很质朴:“现在走路都不会打湿脚了。”
罗兴建能够描述的快乐,是仍有年轻人愿意学苗歌,是唱歌时胸中散发的那股气,那是情感的寄托。
回程途中,我所乘坐的车中正在播放流行歌曲《最美的期待》,古老与现代,传统与未来,突然就在歌声中碰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