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万夫
借钱
李亮一向是个很清高的文化人,他有个固执的观点:不与富人做朋友。没想到,李亮后来不仅与富人做了朋友,还发生了向富人借钱的事。
这个富人叫吕小三。那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经人介绍,李亮与吕小三认识了。通过介绍,李亮知道吕小三是位身价近千万的大老板,与他老家是一个地方的,是正儿八经的同乡。吕小三呢,当从朋友口中得知李亮的作家身份后,对他更是恭敬有加。攀谈中,两个人甚是投缘,自然多了几分亲近。聚会结束后,李亮与吕小三互留了电话号码,从此开始了交往。
吕小三个子不高,白净脸,有些瘦弱,属于眉清目秀型的。吕小三年龄也就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但面相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许多,人显得很精明,很会处理人际关系。
虽然,吕小三是名副其实的“款爷”,但你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富人的架子。适逢朋友聚会,无论场合大小,吕小三都忘不了邀请李亮到场。每次吕小三都会客客氣气地把李亮让到首席位置,隆重地介绍李亮的作家身份,对他谦恭有加,彬彬有礼。这让李亮很受用,感到作一名作家的无限风光,心里自然是乐陶陶的。
偶尔,李亮来了客人,也会叫上吕小三作陪。本来吕小三的事务就多,应酬也多,但每次面对李亮的邀请,他从来都没有推拒过,而是很慷慨地应承下来,从没有让李亮的面子掉下来。这让李亮觉得,吕小三更是一个讲情讲义之人,这样的人可交。
吕小三正经营着生产陶瓷和牙具的企业,董事长兼总经理一肩挑,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从农村走出来靠打拼发家致富的吕小三,什么苦都吃过。按照吕小三的说法,他吃过五毛钱一块的烧饼,也吃过上万块钱一顿的宴席,什么苦日子、大富大贵的日子,他都经历过,对金钱的态度,自然与别人有不一样的地方。
吕小三有钱了,名气自然也就越来越大,联系他的人也就多了。就连家乡的重要人物,每次来到绿城办事都找个时间与吕小三一聚,吕小三觉得,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有面子。
每次家乡来了重要客人,吕小三都要邀请李亮过来作陪。这让吕小三、李亮、客人,都觉得有面子。李亮有时也感慨,有钱人就是好为人,这不,吕小三身份不同了,很多人都冲着他来了,而李亮呢,按说名声一点儿也不比吕小三低,好赖也是从家乡走出来的一介文人,在全国数百家报刊发表过作品,获奖无数,但又有多少人会冲着他的头衔,买他的账呢?
吕小三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听说修桥铺路能积善成德,他一甩手拿出几十万元,从镇上修了一条通往家乡的柏油路,从此改变了村子里行路难的历史。村里人一直感念吕小三的好,特意在一座新修建的桥上,刻上了吕小三的名字,并将此桥改名为“吕桥”。
在李亮的印象里,吕小三是个出手阔绰的人。每年他父母的生日,他都要大张旗鼓地铺排一回。吕小三会包几辆大巴车,载上全体员工,一路浩浩荡荡开回村子,为他父母祝寿,那场面,煞是热闹。如今吕小三成了乡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给他父母祝寿的人自然很多,这其中包括村里人,还有那些与吕小三不是朋友的人,就此也攀上了朋友关系。每次祝寿,吕小三都要花费一两万元,但他从没有吝啬过。吕小三觉得,那场面,不仅让父母脸上有光,也给自己捞足了面子,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李亮要自费出版一本小说集,可是怎么凑,还差几千元的缺口。李亮便想到了吕小三,他觉得吕小三是疏财仗义之人,这几千块钱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充其量只是一顿饭钱。再说了,他如果能给自己赞助几千块钱,也是对文化的一份认可。没想到,当李亮信心满满地给吕小三打过去电话时,吕小三不仅没帮他,后来竟然连电话也不接了!
这是李亮平生第一次厚着脸皮向别人求助。他原来一直是把吕小三当朋友的,没想到区区几千块钱,就让他们什么都不是了。李亮这才意识到,以往,吕小三之所以交他这位朋友,不过是在特殊的场合,往自己的脸上贴金而已。
吕小三,是李亮今生第一个富人朋友,也是最后一个。
断交
我有一位文化界的朋友,叫成臣,是写小说的,在郊区的一家企业做办公室主任,大小也是个“头儿”。或许,大小是“头儿”的人,都有爱开会的毛病,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有会瘾的人。我的朋友成臣,便是这样一个人。
成臣不仅喜欢参加单位的会议,更喜欢开有关文学方面的会议。开文学会议,不仅露脸,说不定还会碰上几个粉丝,尤其是被粉丝前呼后拥着,又是合影,又是签名,他很喜欢那感觉。
当然,成臣有时也会碰到不被邀请的情况。一次由于会议名额有限,主办方提前确定了与会人员名单,即使成臣打来电话,对方也是只字不提让成臣来参加会议的事情。成臣拐弯抹角了一番,眼看与会无望,只得就此作罢。他等到那个会议召开之际,提前绕道去某个地方,可是中途,成臣突然又给主办方打电话,说是某某地方的会议临时取消了,他现在正在离他们举办笔会不远的地方,希望顺道能拐去参加他们的笔会。事已至此,主办方只好勉强同意成臣来参加他们的这个会议了。在这几天里,成臣很快找到了感觉,与人合影时,脸上的笑容像春风一样灿烂迷人,时不时还从口里迸出几个幽默的句子。
其实,成臣来参加这次会议,也是不容易的,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因为是临时在火车上补的票,自然没座位,成臣只好咬咬牙,掏十五块钱从小贩手里买了一只马扎,终于坚持到了会议地点。这对于患有腰肌劳损的成臣来说,也确实够难为他的了。
生活中,也许有的人就是渴望成为名人,喜欢到公众场合露面,喜欢留名留影,以此显示自己是一个著名的人。譬如成臣,某些名人的习气,或多或少都在他身上有所体现。在成臣的衣兜里,时刻都揣着纸和笔。他这么做,就是预备着随时给别人签名,或是留下通联地址什么的。
成臣还是一位颇具浪漫情怀的人。年近五十岁的他,离异后偏偏老牛吃嫩草,找了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朋友。因为我独自一人暂居在这座城市,每次到市里来办事,成臣都会将他们的约会地点选择在我家,那时的我只好在外面四处游荡,直至成臣打来电话或是发来短信,说他们已撤离,我才如释重负返回家。
成臣向我通知他们过来约会的方式,也颇具文人式的幽默。成臣每次打电话或是发短信,都是一句话:“请提前布置好会场,我们下午过去开会。”言简意赅,意味深长,意思是让我提前做好撤离准备。成臣把两个人的约会说成是“开会”,把幽会的场所叫“会场”,这样的发明创造,也只能有文人或是经常开会的人才能创造出来。起初,我对他们的这桩爱情并不看好,总担心成臣不靠谱,对女朋友做不到“从一而终”。如若这样,我岂不是与成臣狼狈为奸,在助纣为虐啊!好在,成臣还算是个讲良心的人,并没有辜负女朋友,两个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后,最终修成正果,结为秦晋之好。
我与成臣的关系真正陷入尴尬,是在我离开杂志社不再做主编之后。有几次,成臣到杂志社去见新任主编,回去后总是有意无意中又给我汇报一番,说他某月某日到杂志社了,因时间紧迫,没顾上去看我。成臣起初的说辞,我并不介意,但时间长了,就难免会令我产生想法。想当初,我在杂志社做主编时,成臣隔三岔五都能来看我,每次也没听说他时间紧迫,如今,我不做主编了,他就说他的时间紧迫了。哼,这种人说穿了就是势利眼,他们与你交往的目的很明确,无非就是为了多发表几篇稿子而已。其实,我并不在意别人来不来看我,他不来见我便也罢了,这样倒也省时省心。问题的关键是,成臣这样做也就算了,完全没必要再屡次三番地向我提及。
最让我感到不爽的是,有几次成臣到市里办事,让我在单位等着他,说是一会儿过来见见我,结果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他的踪影。后来我给他打过去电话,才知道他早已回去了。
一天,成臣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他生病了,正在市人民医院住院。成臣在电话里说,他感到特别孤独,他反复权衡了一下,觉得只有我才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不知成臣所言是否出自真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希望我能到医院去看望他,显示他有面子。
成臣住院期间,我本来说是要去看他的,但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了,总觉得与这种人最终无法成为朋友,我既没有去看他,也没有给他打电话。成臣是什么时候出院的,我不得而知。我们好长时间都失去了联系。
也许,我们的关系该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