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流行翡翠绿

赵亚妮

劲风裹挟着细雨从窗前呼啸而过，又一个降温的早晨拉开了帷幕。

拉开衣柜添加衣物，各色毛呢一字排开。翻看大衣，除了最宠爱的黑、灰、紫外，也逐渐扩充了宝石蓝、铁锈红、中国红和姜黄色。连同毛衫、风衣、裙子、丝巾，衣柜里的色彩差不多齐全了，只缺了绿色。一直以来，我穿衣基本不挑肤色。但所有色系中，绿色差不多不曾涉猎，不是因为颜色过于浓烈，就是因为款式可能不中意。但记忆中，却有一件翡翠绿的衣服，鲜活了那年的天空，温暖了如今的回眸。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还是九十年代初，我上小学五年级还是初一，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一天阳光明媚，更让心儿明媚的，是妈妈和舅妈一起，带着我和表姐去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翡翠绿夹克衫。

表姐大我不到两岁，我俩几乎一样的个头，差不多的体型，相仿的马尾辫，再穿上一模一样的衣服，简直就像双胞胎姐妹。从百货大楼出来，我俩穿着新衣回家，一路吸引了很多关注的目光，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回头率飙升”。

那是两件翻领带拉链的夹克，通体绿色，制作非常简单。前腰两侧各有两个小斜兜，以备装东西或做装饰，右胸处有一朵机器绣花，用红、白、黄三种颜色的线勾勒出一朵花的模样，花儿不大，点缀在翡翠绿的衣服上，却有几分别致，满足了小女生的一点点小欢喜。现在想来，那是多么普通的一件衣服啊，没有昂贵的面料，没有独特的设计，没有精细的制作，可那是在物资还不丰富的上个世纪中国的中西部，那是在生活尚不富裕的日子里，不是在逢年过节而得到的一件新衣裳，可以想象我们姐俩有多兴奋与激动。

我们穿着新衣一道回家，以后只要有机会在一起的时候，一定同时穿这件绿色夹克，那种亲切与欢乐妙不可言。

我家在县城西关，表姐家在离城5里的城郊，她和我不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我们要相聚只能等周末或者假期。因而，两个月的暑假就是我们翘首企盼的日子。那时，一放暑假，我和弟弟就迫不及待地“驻扎”进舅舅家，跟在表哥、表姐身后疯玩各种“乐翻天”游戏。

舅舅没有盖新房以前，姥姥家老院子隔壁是一片小树林，我们常常爬树采桑葚吃、逮知了玩。有时候我们去高粱地里折甜甜的高粱杆吃，表姐总能找到又甜水分又大的，让我无比佩服;有时候我们用“石头剪刀布”的方式赢取对方挖来的荠菜，表姐看到我篮子见底了总会善意解围，让我心存感激。舅舅家所在的村子有几年积极响应乡政府号召，举村种植起了线辣椒，据说收成不错，收益也挺高。在年少的我们眼里，经济作物的种植不重要，家长们的钱袋子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又多了一方玩乐的天地。辣椒的种植和施肥不十分繁琐，顶麻烦的是采摘，需要全家大小齐上阵，一根根或一把把将鲜红的辣椒从辣椒树上摘下来，既不能漏掉红色辣椒，又不能连带摘下绿色的，更不能因此伤了辣椒树枝干。弯着腰在一行行辣椒树里穿行一整天，不仅是一项技术活，更考验体力和耐心。

我平素很少接触这些农活，总觉得无比新奇。初始穿行在庄稼地里，我兴奋得上蹿下跳，干活手脚麻利。但摘不了半个小时，就腰酸背痛腿抽筋了。好在田野是如此广阔，可以任我们寻找各种乐趣。我和表姐穿着孪生姐妹般的翡翠绿衣，捉捉蝴蝶，看看昆虫，掰几个玉米棒子，挖几个萝卜，大人们忙得不亦乐乎，我们玩得畅酣淋漓。更不用说晚间纳凉时，举家团坐院中，将采摘回的一根根辣椒整理成一把把，再连缀成一串串挂起来，这个场面壮观而有趣。

时光在大人们的忙碌和我们的欢欣中交替前行，转眼，表姐和我先后进入同一所高中。因我家离高中只有不到5分钟的路程，表姐高中期间一直是住在我家的。我们钻一个被窝睡觉，一起起床，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这样的感觉是多么美好而珍贵。可那时候不知道是课业太多，还是年龄太小，我们总以为未来还很远，可以朝夕相伴的日子还很长，那些平凡的拥有就这样在不经意间被时光抛在了身后。而那两件一模一样的翡翠绿夹克，也因为我们个头的长高，从此永远地退出了相伴的历史舞台。

后来，表姐与我相继考上大学，相继离开家乡去不同的城市求学，再后来，又都辗转在不同的城市上班，遇到不同的人和事，再再后来，表姐回到家乡结婚生子，逐渐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事业，我则安家异地当了一名孩子王，也一样做起了贤妻良母。

转眼，真的仿佛只是转眼间，她的大女儿和我家丫头就成长到了我们曾经的年岁。偶尔回家小聚，见到俩孩子比肩齐高、开心说笑，我们不约而同地追忆起当年自己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两件一模一样的翡翠绿夹克。青春不重来，欢乐却可以永存心上。

我曾想过给侄女和女儿买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来穿，却因俩孩子性格、体型各异，生活环境不同，始终不曾付诸行动，取而代之以送水果、零食或零花钱，来传递一份血浓于水的牵挂。

如今，当我和表姐在生活的不同角落里奔忙，偶尔一个电话、几句微信，分担着彼此的忧愁，分享着彼此的开心，简短，匆匆，却温暖而有力量。我慢慢懂得，生活的枝蔓在纏缠绕绕中，逐渐给了我们最好的安排。时光残忍，不由分说地在我们的眼角刻下了细纹;时光却也有情，默不作声地在我们的心灵深处雕刻出一朵花。这朵花的名字叫：现世安稳，珍惜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