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石
背上你视野曾经触及的石
德令哈的石,带走你的脚步
你悲伤的草原旷漠你静夜里的诗句
预言中的现在。
清凉的风催促你的目光变得狂野
如果雨水
选择你当它的掘墓人我不会感到吃惊
我会紧紧抱住你穿过
看不见大地的云层我们一起
回家——
会有人用他热腾腾的米饭和全然宽厚
的微笑欢迎我
和你。
柴达木盆地
或许有通向柴达木盆地的秘密
深藏在青海湖底下?
但我看见的青海湖青绿而暗
有多大的阴影在湖面就有多大的白云在天上
湖的远方,是我们
我们的身下
是奔跑两个小时也跑不出青海湖的
柴达木盆地
被褐色群山击中我们一时失语
连绵裸呈的群山,破碎般堆积
波纹密布犹如受难者的表情
黑牦牛有黑石块的质地,在青绿山间,它们动
或不动,都像一尊尊雕塑
而白羊却是游走的小孩
行动急促,穿着未经漂洗干净的衣服
寻找适合它们成长的厚草地
柴达木盆地,从早到晚
我们盯视着你的无边无际
浑然不知疲倦为何物
你油菜花雄辩的金黄正挣脱出蜜蜂的围剿
整整一天,我们都在思考着紫红花瓣究竟姓甚名啥
(高原上的植物课给我们打了不及格)
我们不懂柴达木盆地
就像不懂自由和不自由之间的差距。
可鲁克湖
从蓝色到蓝色
可鲁克湖
你浇灌火辣的蓝色
游船劈开的波浪,白纸一样翻滚
你寂寞的湖畔寂寞星散的祁连石
挤满哭泣和微笑的皱纹
那在黄昏迅速变凉的可鲁克湖
鸟回到它的天堂
鱼回到它的故乡
芦苇丛中
数不尽的黑暗在舞蹈
行吟歌者跋涉千山来到这里
他弹,他唱
密集的白云在天上微微抖动
白云忙于自生
白云忙于自灭
你行吟歌者的低沉还在我的耳畔徘徊
告诉我,可鲁克湖
他是否传染了你又咸又淡的悲伤?
哈拉库图
日轮。车轮。
日轮在上,车轮在下,日轮
照耀车轮,车轮紧咬日轮,一路奔驰
荒芜中不断奔驰,不断奔驰……来到
哈拉库图
更大的荒芜——
老人们依墙而坐
而立,皆着黑衣、黑裤,皆戴有檐黑帽
这是见过昌耀的老人
这是没有见过昌耀的老人
黄泥土路不宽
也不窄,正好容纳一辆大巴驶入
大巴上鱼贯而下的人流刚从昌耀
的诗中走出,哈拉庫图,昌耀的
哈拉库图,此刻我们,就在其间
“是这样的寂寞啊寂寞啊寂寞啊”
一岁零七个月的孩子
推着他的小童车打转转,奇异
又欢喜的感觉在我心中滚动,不说话的孩子
请接受我爱的表达,请被爷爷抱在怀里跟我
来到小卖部,我给你买八宝粥,我给你买饼干
他们爬上山巅时我还在山脚下遥望
夯土筑就的城墙依山而建所以他们爬上的
是城墙
是“武士的呐喊已西沉”的城墙
乾隆四年修筑
乾隆五年竣工,扼守着日月山及药水河上游
的城墙如今只扼守着——
哈拉库图。昌耀!
注:诗中两处引用均为昌耀诗句。
昌耀诗歌馆
从孔庙中辟出一小方庭院仿佛
寄居在孔子家中的你,昌耀。
白色大理石半身塑像的你
脖子上裹着鼓鼓的哈达,白色的哈达
黄色的哈达,你目视前方,让我想到
前方灶头,有你的黄铜茶炊
初秋的丹噶尔,来往着不多的游人
拱海门下,已无王公头人祭拜西海
古街两旁的店铺,首饰、手链颓然卧于
案上,并无高亢的店主吆喝,一切寂静
寂静。孔庙和寄居孔庙的昌耀诗歌馆
寂静。双手合拱立于大成殿前的孔子
寂静。额头光洁、脸容严峻的老昌耀
寂静。只有古树热闹,枝叶茂盛的古树
结满了密密簇拥的果子,果子名“看瓜”
我们仰首望树,感慨果子如此繁荣
与昌耀诗歌馆的寂静恰成反衬
我们不远千里,来此寂静丹噶尔城
来此寂静孔庙,来此寂静昌耀诗歌馆,无非是
围坐于昌耀塑像下,合影,默祷
再作鸟兽散……昌耀。
日记,海子
诗歌和音乐揪住德令哈
德令哈!
黑暗和光明书写的奇迹
未被世人抓伤的远方之远
甜蜜而忧伤
像即将开启今夜的钥匙
你心领于海子秘而不宣的日记
你投影于故乡的回望之眼永无看透
回乡路的可能!
无论过去,无论未来
你失踪于理想攀援的天涯之梦
以饥饿为食——
当生活冲刷生活
喧闹和寂静揪住德令哈!
德令哈,一念击中的灵感如此广大
如此丰盛,仿佛被施予珍贵的咒语
转瞬飞遍意念中的山川。
安琪,本名黄江嫔,1969年2月生于福建漳州,现居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独立或合作主编有《中间代诗全集》《北漂诗篇》《卧夫诗选》。出版有诗集《极地之境》《美学诊所》《万物奔腾》等。曾获柔刚诗歌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