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风车
每一天,我都会看到这海边的风车。
我震惊于它永不沉睡的灵魂,
它灰色的叶片无休无止
压向大海和天空,
把远方的碎屑卷成环状。
我无法对它说出我的孤独,
渐渐麻木的伤痛
无法入睡的漫漫长夜。
它也从不提及凌空一吻的晕眩
那下滑的苦涩和死寂。
以巨大的空旷陪伴我们:
昏厥与唤醒,落空与耐心。
昼夜交替的波浪推着不再讲述的
面孔,在缓缓行进。
我看着它奉献出的
最后都被吹进大海,它卓越的
善心,让我一次次赞叹。
它的木质叶片,终于等来
喷吐的火焰——那致命的晚霞
再次连缀起岛屿与陆地。
夜 归
夜色中,我越走越慢,
路边的树和植物藏起了叶子,
我认不出它们。而早些时候
我曾试图记住它们的名字。
重归寂静的一天。
猎猎轻风拂过我的脸颊,
眼中的帆影也已回到大海。
沉寂的爱只剩一些秘密的记忆:
在远山黛青色的温柔中,
在两颗沉溺于远古光芒的星星之间,
一架呼叫的秋千停下了。
霍童线狮
对我们眨眼,摆尾,腾跃。
煽动一团火。狂热的红色流苏
通过一根线咆哮。
张开涂漆的白牙。额上大写的王
早已征服了围观者。多少昔日的弓箭手
替换着起舞,为它走街,圆场,
扭绳,竭尽力气。
永远在追逐,隐秘的绳索纵横交错。
在前方,在空中,忽远
忽近。永难停留的是那
要命的绣球。
过三都澳灯塔
我们坐船去古老的教堂,经过马樱丹
与三都澳灯塔。船上的人
倚靠船舷拍照,那位留络腮胡子的男士
坐在前面,依然对我不理不睬,
因为早一天用餐时,我拿不稳餐盘
菜汤溅上他的衣服。我无奈
再也找不到从容用餐的方式。
我们在大海上,船舱的门
通向波浪,谁都无处可去。
对着一片发黄的海域,我无意
探询一座灯塔的孤独与平静。
我在内心揣度另一段悲伤的旅程,
脚抬起,却无法踩到某一块踏脚石。
我不再感到饥饿。四周的激流
与暗涌,如奔马扬起鬃毛。
再过几个时辰,夜晚就要来临,
群星将在塔尖升起。一个吞食着塔尖的
穹顶,将在高处打量我们。
鸟儿用喙
鸟儿用喙,黑暗
用它不停止划动的沉船,
雨水用一颗桃仁的茫然,
音符用它泥泞的绳索,
黎明用受尽折磨后的轻盈——
这么多爱,伴着心脏起舞。
那站在后面的一个,
没有名字,也没有肖像。
慈悲的创造者,愿你
保住记忆里的果园
双目护着泪水,让幼树生长。
某一年的手书
一个人与我坐在一起
用手在我的手心写字
另一个坐在前排,期待
与我悄悄约会。
他们的秘密,对于我都太重。
我装作不懂那是什么字,
他便不好再开口。我装作
不明白他的期待
秘密的激情就渐渐褪色。
胆怯的人注定错过爱情。
那更腼腆的一个,在清晨来敲门
他说只是想见见我
只是想看到小姐姐梳头。
我有木梳,我的长发琴弦一样忧郁
我不知谁才是我要珍惜的人
只记得他的眼里泪花闪耀。
只记得他一路唱着悲伤的歌。
他赤裸孤单的身体……
他在诗里展示赤裸、孤单的身体
趴在地上寻找爱人遗落的发丝。
执着而安静地爱怜。
爱,写诗,用聪明的手
在体内四处摸索。
但有几次我看到他哭泣,
他想追随美智子*而去。
爱过那么多女人,保留
与那么多女人的快乐回忆,
她们被优待,虽死犹在。
已有数日,我为此感到愉悦。
注:美智子,美国诗人吉尔伯特的妻子。
在深夜磨牙的女孩
她说:“我是星辰”
而她微信上标明的地区为希腊,
又一个明天就要告别的新面孔,
想到或许余生再也不会相遇,
我们相视而笑。她不寫诗
专注于诗歌朗诵会的新闻稿。
到了夜晚,她睡着了,开始说梦话,
并间歇性磨牙,伴随着痛苦的
呻吟。仿佛在某个漆黑的
空间,有什么控制着她。
我屏声静气,等待黎明到来。
她再次灿烂如花。我震惊于这
谜一般的历程。她说:
“每个夜晚都有一场噩梦,
牙都磨坏了,看了很多医生也没用,
甚至不敢找男友……”
她那么温顺,却羞愧于所有静夜。
我一直记得她静默的样子,
在鹤顶山的某一个夜晚,
我、寒寒与她同住一房,
入睡前,我们轮流把自己锁进盥洗室沐浴,
出来时每个人都带着淡淡的香皂味。
那时我们不知道谁有特异的禀赋。
一种在黑暗和光明之间跨越的能力
通过沉睡得以完美过渡。
在云气沙滩独坐
很久没有这样宁静了,
人群沿卵石小路漫步,一会儿
就像白鹭飞去。一只蝴蝶追赶我,
在高空拍打翅膀,踩踏并修剪。
我寻找一个可以坐的地方,一张木椅
某一种思想的墓地。我曾经
觉得道路还很长,可以爱一切
艰难之事,在荆棘地通行。
现在我已无力再飞,我终究没有
长出翅膀。我从迷宫中寻找一条通道,
草地里四散的颜色,当我起身
一棵挂满了金色叶片的幼树
号叫着向我显现。
池凌云,1966年出生于温州瑞安。1985年开始写作。1994年参加诗刊社第12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池凌云诗选》《潜行之光》《飞奔的雪花》《一个人的对话》。曾获《十月》诗歌奖、东荡子诗歌奖·诗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