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刚察的风
从哈尔盖下车
强劲的风吹走了我的凉帽
一个人紧紧抱住电线杆
另一个人竖起衣领,倒退着走路。
这来自刚察的风
给了外地游客最高规格的礼遇。
尽管在哈尔盖大风中
我们难以呼吸
可还是看到了稀世的普氏原羚
它们奔驰、跳跃,在沙丘上表演
还是看到了倔强生长的
麻黄、沙鞭、狼毒花和芨芨草。
刚察的大风吹过
带着青海方言和异族信息
光秃秃的土塬上
并没有看到西川仰望过的星空
只有刚察的风
搅得天地玄黄,万物零落
只有刚察的风
唤醒了我们心底的野性。
从卓尔山远眺拉洞台
——兼致昌耀
某人指着山坳中一片村落,说
这就是昌耀生活过的拉洞台。
八宝河水静静流淌
草原起伏,展现它的平缓和陡峭。
诗人用过的镰刀已经生锈
农具堆进了柴房。
但是他捧出的永恒歌声
飞越了祁连山重重屏障。
拉洞台,苦寒和歉收之地
拉洞台,埋葬诗人青春之地。
今天它的秘密拽住了我
把我拖回上世纪黑黢黢的岁月。
沙棘有刺,芨芨草丛生
十二头野狼同时瞄准拉洞台。
千百个苦役犯 用身体
铺就了一条泥泞土路
幸存的诗人啊,只有你
读懂了天空中的雄鹰。
驻足仓央嘉措广场
不要万里迢迢前往京城
不要去见那个康熙皇帝
猎人们已经撒好了网
明天不会有新的太阳升起。
不要去当六世达赖,这活儿不好干!
脱去那身要命的绛紫色僧袍
和相爱的姑娘私奔
为她唱歌、写诗,过平凡的日子
当一个草原上的骑手
普通牧羊人或者吟游诗人。
当年你途经青海湖
可曾看着夜幕中满天繁星
流下几行苦涩的清泪?
当年你消失在青海湖边
可曾来到刚察这个小镇
讨碗奶茶或一块糌粑?
今天,好心的刚察人
用你的名字为一个广场命名
你的诗句装进相框,译成汉语
你天籁般的歌声拖住了行人的脚步
今天,路过的人拿出手机拍照
识字的人朗诵你的诗,为你招魂
黑河穿过峡谷
这名字,带着阴郁的柔情
这河水,沿着祁连雪山四处逃窜
人迹越来越少
草地里的鼹鼠探出脑袋
只有山上的落石发出声响
只有峰顶的两棵夫妻松注视着我们。
黑河穿过谷壑
它要去远方寻找前程
白云途经翠绿的峰峦
不曾回头看一眼苦难中的牲畜
而我在图册中翻找
黑河不过是一条细细的蓝线。
它从冰川开始流淌,漫不经心
浸入大地的伤口
就是这条细细的蓝线
它张开毛孔,从漩涡中摆脱
就是这匹粗野的黑马
咆哮而来,释放出奴隶的歌声。
在沙柳河看湟鱼洄游
七月的沙柳花开在河滩上
七月的青海湖却蕴含着生离死别
沙柳河的游人啊
请你把脚步放轻、放慢
布哈河、沙柳河、泉吉河
每条河口集结了成千上万的湟鱼
从微咸的青海湖向每条淡水河
洄游——做九死一生的逆向旅行
不,不是浪漫的旅行
而是一次以命相搏的物种传承
看呐!河里有嶙峋怪石,湍湍激流
天空有低飞的鸬鹚和棕头鸥
勇敢的湟鱼,恋爱中的湟鱼
一次又一次冲向台阶!
它们边进边退,重复着每一次失败
洄游——向着温暖幸福的水域
有的被水鸟啄食,有的葬身河床
这残酷的生命真相令我泪水涟涟……
七月的沙柳河边,我久久地凝视
这些带有使命的精灵。
夜宿达玉部落
经幡。嘛呢石。草地葱郁
几条木栈道通往彩色的集装箱。
好听的藏歌飘荡在夜空
虽然我们找不到那个神秘的歌手。
那天深夜,我走上阳台
望着远处一片漆黑
青草和野花睡了
牦牛和羊群睡了
疲惫的游客睡了
连拯救人类的神也睡了
只有清风还在抚慰大地的倦容
只有星群还在回应孤独的心灵
金银滩之夜如此寂静
一如世界陷入了万古空旷。
盐湖之夜,听道尔吉唱呼麦
这歌声有盐的元素
这歌声有铁的硬度
那呼麦有青铜的沉默
回荡在茶卡盐湖的夜空。
“把爱中的爱献给你
就是我的灵魂”
那时星星在天上巡逻
那时我的心儿碎了一地。
我無法问你
风儿吹来,你在想什么
我也无法告诉你
马儿归来,我早已越过了山丘。
今夜在寒风中,在道尔吉遒劲的歌声中
我想起了最初的诺言——
一如那亮晶晶的盐粒
沉睡在深邃的盐湖底部。
李南,1964年出生于青海。1983年开始写诗,出版诗集几种。现居河北石家庄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