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明
八月十五那天下午,米贵去县城,碰到了老丈人邻家的人,俩人说了几句话。那个邻居说中午去医疗所碰见米贵丈母娘了,说他丈母娘感冒了。
傍黑回到家,米贵就对老婆香菊说了这事儿。
香菊一听急上心头,她放下碗就急急地往娘家赶。香菊娘家就在胡家桥南边的邻村,不咋远。
晚上又该摸秋了,米贵是队长,地里稻快熟了,萝卜白菜红薯这豆那豆都能吃了,他得去地里看着,防止那些不自觉的人没个分寸,吃了装了还不中,还想拿包往家背。
中午队里开会,米贵黑绷着脸,说:“今儿个晚上摸秋只能摸到I‘点,一分钟都不能超过,超过一分钟秋后少分十斤稻;谁敢拿布袋往家偷,秋后一颗米都不分……明个早上六点准时集合,去村西修水渠。”
摸秋自古就有,传说明代本地有一大户人家,在瘟疫之年想接济乡亲,又怕伤了乡民自尊。于是就编了个善意谎言,说自古其实就有中秋摸秋的传统,中秋之夜大家可以去地里互相摘吃乡亲们的瓜果粮食,这不算偷,反而是大度分享,他盼望大家中秋之夜去他家地里摸秋。灾荒之年的饥馑村民相信了他的话,这件事就一直延续下来成了民俗。
米贵背着手路过南边水棉家时,见她家屋里亮着灯,他知道水棉今年肯定还不去摸秋。
水棉是南京城里的闺女,她嫁给了在南京当兵的胡家桥男人,丈夫已经当到了团长,却在一次长途拉练中出事故死了。水棉娘家好,就让水棉领着孩子回到胡家桥,替丈夫照顾两个老人。
南京城长大的水棉对摸秋这民俗很惊讶,好内心抵触,无论如何都不愿去偷人家的东西。来胡家桥快十年了,年年八月十五夜里都待在家里,坚决不去摸秋。
米贵先去了南地,又去了东地,一路走一路吆喝,碰见零零星星的人,就威严地嘱咐:“稻还不很熟,少捋几把,甭糟蹋了庄稼!”
社员们撞见米贵站在地边吸烟,都乖乖地少摸了几个瓜果,匆匆出了地回家。
见社员都回了家,米贵就掂了小半包稻穗去敲了水棉家的门。水棉开了门,看清米贵递到她手边的东西,死活不要,像碰到了贓物一样连连后退。
米贵皱着眉,责怪的样子,说:“年年摸秋你都不去,十年了,你吃了多大的亏?我这是补偿你,不是额外让你占便宜!”
俩人你推我挡,僵持了半天,米贵恨铁不成钢地劝了好大会儿,水棉终于不情愿地接过了那包里的稻穗。
米贵正站在水棉家院里和水棉说话,忽然听到老婆香菊在门外喊。米贵慌忙接过水棉手里的东西扭头往外走,香菊已经闯了进来。
“你咋回来了?咱妈没事了?”米贵赶忙问。
“是俺妈,不是恁妈!”香菊气呼呼道。
“中,中,恁妈!”
“我知道你觉悟高,喝露水长大,不用吃饭不用摸秋,我不回来摸?”香菊怒冲冲。
“摸啥摸?都结束了!”
“俺妈就是小感冒,你把我骗去,你在家就是干这哩?”香菊指了下已退到门口的水棉。
“我咋知道?恁那哥有急事,我也没细问。”米贵还犟着。
香菊又剜了一眼水棉,道:“能细问你也不细问,我还不知道你肚里的坏水?”
“我啥坏水?”米贵也看了一眼水棉,厉害道。
“摸秋摸秋,你来人家家里摸啥秋?你那鳖心思当我不知道?你不是摸秋,你想摸人哩!”香菊也提高了声音。
“我是队长,我摸啥秋?”
香菊回头瞧瞧街上,忽然把声音喊得更高:“你孩婆老小都是喝西北风过的,不吃不喝,你不用摸!”
米贵就一下软了,他急急凑到香菊跟前,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塞:“水棉她妈留给她的丝绸旗袍,她现在胖了,不能穿了,给,她说送给你,她妈可是南京大户人家的小姐!”
香菊一把拽过旗袍摔到地上,呸呸唾着拿脚跺了几下,气哼哼走了。
蒙在门口的水棉看着香菊走出去,走远,慌忙回了屋又把那半包稻穗掂出来,说啥也不要,让米贵一定拿回去。然后又把旗袍拾起,拍了拍抖了抖,一把塞给还愣着的米贵,转身回了屋,关了门。
那件被香菊踩脏的有着墨绿和胭红两色花朵的旗袍,在米贵家门后头少了一条腿的破脸盆架上扔了半个月,香菊谁都不叫动。
深秋的一天,下着冷雨,队里没活干,米贵从饲养室回到家,撞见老婆香菊穿着那件旗袍,在墙上挂着的小圆镜前左扭右扭,前瞧后看。
责任编辑 张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