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金刚
每座城,或多或少都有老城区留存。那一道道折折弯弯、曲径通幽的街巷,似匍匐大地的条条藤蔓,迂回绵延中,结出诸多院落、房舍,更结出数代寻常百姓。它们在高楼大厦边缘、车水马龙尽头静默着,历经岁月风雨,感知四时变幻,体味人间冷暖。
我常在居住的小城巷里行走,巷之宽窄、长短,巷之新老、兴衰,皆在我一步一步的丈量中留在心底。这些街巷构成一座迷宫,那些巷里人家、花草树木藏了无数引人入胜的谜,它们似沧桑的老人,蜷缩在高大功成的儿女之下,窃窃低语,瑟瑟发抖,生怕哪天被时代涂上大大的“拆”字。
但存在一天,有人在此生活一天,街巷就是鲜活的、有声有色的、热气腾腾的,有丝丝缕缕的香味儿在弥漫。这香味儿,有着浓浓的市井气息,飘忽了几十年或上百年,依然甚至更加沁人心脾,搅动了无数人的乡愁与情愫。
小街小巷多为老街老巷,自然有些老店面仍隐在巷里。虽不及闹市那般红火,可“好酒不怕巷子深”,那朴素安分的平民气质、正宗地道的传统手艺让我格外中意,常特地拐入巷里,前去光顾。
有家手工馒头店,我认为是小城味道最正的,有儿时乡下妈妈的味道。中午、傍晚两个时段,顾客络绎不绝,远远就能闻到馒头香。有时男人在,点头哈腰,客气热情;有时女人在,边读杂志边做生意。喷香暄腾的馒头、花卷、糖包从热腾腾的笼屉里取出,拎至家家户户的餐桌。从他们始终不变的招牌式笑容中,我读到了满满的自足与幸福。
一老门楼廊道里,一对老年夫妻每天在那儿打烧饼,慢条斯理,不言不语。大爷坐在案前揣面,做剂,制烧饼,粘芝麻;大娘站在炉旁捅火,贴炉,烤烧饼,卖烧饼。许多常客、回头客还有慕名而来的新顾客让这偏僻的烧饼摊名声随香味一起远播,二十年一直在。他家的烧饼着实好吃,个儿大,芝麻多,香酥脆爽,令从这巷子走出去的人都心心念念。我提出录视频帮着宣传,大爷婉拒了:“不必,每天做这些就够了;再者打烧饼的很多,宣传我不合适。”不过,他又说,“如果能让老街坊和我远在天津的儿子看到,那就录吧。”
渐渐,深爱上了巷里飘香的小摊小店,不管酷暑严冬,它们都守在那里,滋养着众多百姓的肠胃,更挑逗着无数吃货的味蕾。比如那些在油锅里“嗞嗞”翻滚的油条、炸糕、鸡柳、丸子;比如那些味道纯正的卤煮店、麻辣烫、糕点房、榨油坊、石磨豆腐铺、红烧饸饹馆;比如曾见证我在这座小城打拼成长的面馆、包子铺、煎饼摊、凉皮摊……城里乡下、本地外地各色人等,一时聚在巷里,或就餐或打包,片刻又四散而去,饱暖地走向不同的生活,奔赴相似的理想。
巷里谁家做着什么好吃的,香味儿断不会像住在楼里那样顺着油烟管道直上楼顶,而是会飘过小院、墙头,飘到街头巷尾、街坊邻居那里。若彼此关系处得好,或许会招来“蹭吃客”推门而入,喊道:“老张,你们在做腊肉吗?我得尝一块儿!”说不定还要留下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当然也会热情地发出做客邀约。好几次,我闻到有蒸枣糕、煮粽子、卤凉肉的香味儿,真萌生了造访买一些的冲动,想来真挺好笑的。
走着走着,有时会有理发店洗发水的香味儿飘来,剪了漂亮发型的帅哥美女一撩头帘儿,打身边走过;有时会闻到点燃蒿草火绳的烟草味儿,那是巷口打扑克的人们在驱散捣乱的蚊虫。诱人的酒香、醋香穿透了数条小巷,想必附近有散装酒醋出售;松木香、杨木香、椿木香伴着刺耳的电锯声传来,循声循香而去,该会发现有木工在劳作,甚至连房外、院里、墙头的花草蔬菜施了肥,我都感觉是“香”的,因为很快便会有生命茁壮滋长,香得很。
“无事可静坐,闲情且读书。”若不急着赶路,我会闪进巷里的小书吧,在暖暖的阳光或柔柔的灯光下歇歇脚。这是一隅静地中的静地,慢悠悠的轻音乐调慢了步调与心率。选一本书,拣一个空位,坐下,展读;伴手一杯清茶,或一杯咖啡,或一杯白开水,静品。此刻与我一起的,应该都是爱读书、爱生活的寻常人,在此静心静读,浸润一身书香,日子也定会过得平心静气、活色生香。
委实,我是有小巷情结的,总感觉走在树荫之下、花草之中、屋舍之间,周遭有熟悉的、陌生的百姓在生活,接着地气,也不孤单,很踏实、很安全。再有那不期而遇的花香、果香、饮品香、饭菜香悠悠飘来,甚至逢着走街串巷卖糖瓜的、卖烤红薯的、卖糖葫芦的、爆爆米花儿的撒下一巷熟悉久违的香味儿,一时激活儿时的味觉记忆,那这“健步之旅”便成了“寻香之旅”,令平凡的小城生活多了几分美好与雅趣。
巷里寻香,已融入我的日常。不论工作生活触动我多少情绪,只要拐进小巷走走看看,嗅一嗅那弥散的四时自然之香、平民烟火之香,心便随着街巷的延展一点点平静、放空,重又轻步迈入车来人往的熙熙攘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