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凤晓
晨曦中荷塘
三径就荒*,取直而行即可
抵达荷塘。你悸动于语言内部
那神秘关联?此刻,物与物
相互俯就,奇妙对垒
苦味的词,在荷塘未醒之时,
被绞尽脑汁,提前写出
荷塘蓬勃成一个人口大省,
嫩黄细蕊的巨型花朵,自成星球
红螯的龙虾低空潜行。青脊的
鱼队未尽其意,洒下宇宙墨点
你深愿耽于这趋近肉欲
的美,愿能随物赋形,无所禁忌
荷塘深处,淤泥涌动,仿佛白云回音
此刻,连居所未卜,亦已不是难事
*三径:指家园,或喻归隐。《昭明文选》卷四十五晋·陶渊明《归去来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唐·李善注引东汉·赵岐《三辅决录》曰:“蒋诩,字元卿,舍中三径,唯羊仲、求仲从之游,皆挫廉逃名不出。”
窗前独坐
微风拂动白色的窗帘,三角形的
蓝天,反复揉捏一块糖三角
阳台与窗台接驳处,仙人球十多个
白色大花苞,汹涌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处于花开的盲点。只看见三角的蓝天,
裹挟“我”远离了此在,随世界周流
我年过四十,已明白事物有起始,必有末端,
过程深远而又寂寞。蓝天之下就是大海
万点白光,像无数白蝴蝶晏坐、嬉游。
我随之下降、上升,慢慢体悟到花苞的痛痒
窗帘之后,魇住了一样的黑暗、静默,
似已逼近其他奇迹:一个新起源。
睡脸
方寸之间,那相片帶我
重新回到一个春天:
准确无误的、边缘
覆着青苔的雨,接天连地,
不断冲刷着我们。
我们一前一后地跑过,
仿佛深处之我被激活,愈加清晰自身
我们并不熟知自己的名字。
终究有来自未来的一枝花,自深深处
探出,敦促命定的现身。
我讶然发现早已铭记那睡脸:
透过一种猝不及防的、至高的宁静
和贯穿房间的沙沙声,看门外
天光微熹,鸟群藏于竹林,
天使散落在海滩上,金光尚未显现。
这非凡的一刻,使我备感孤独。更远处,
玫瑰灰的地平线携身份之重,僭越此在。
我还铭记星星朝向人间泼洒的
除了神意的关照,还有
来自未明之处的、诗意的辉耀。
那一刹:睡之深渊消弭了我们,
刷新的辨识,于雨的涤荡中咳醒。
影子
我盯着墙面上
一小块阴影,看。
白色墙壁,浅淡一块
明暗,抚上去,张翕如呼吸
那浅淡却象征
必然有盏灯,离此不远
轻轻地照着,
恍然不觉炙烤
久病于斯的白色墙面
饱满而耐心的颜料
一旦泼洒,墙壁、影子、
灯光,将互为绝地
我盯着它,咀嚼它,那是我。
深处的自我在浓雾般困惑
我应撤后两步,疏离它
我应爱上它一样,决然拒绝它
愈接近改变事实
孩子,花朵一样备受宠爱
因为美景易逝,孩子会长大。
我很少像观察孩子一样观察
长者。虽然,繁华之后的
盛夏,叶子葱茏、繁茂,比花脆弱的样子
更耐得住时间的捶打。
上帝大概是孤独的,看上去
他很爱孩子,也爱花。
他制造这些易逝之物
尽管将来不免伤心,还是如此,
日复一日。
孩子在长大,慢慢脱离
我的理解。有时候我感到害怕。
不是因为我终将面对一个
不再甜美的小东西,而是,
我发现,必须重新塑造一个新我,
介于纯爱与理性逻辑之间
才能适应有所改变的格局,
顺利拐进新的赛道。
作为一个母亲,我正在节节变小,
一直没找到合身的衣服。
母亲的身份是将制造奇迹的能力,
以一种超自然的自然表达出来。
而衣服即使色彩光鲜,款式新颖,
却总为脏了、皱了、旧了,没法示人。
在草坪上、花枝间,他们动物
一样的小身体,永动般攀爬、跳跃。
我们伺机摆pose,拍照片,
温暖的容器,精确的度量——
从耐久性上、柔软度上,
吹过花园的风修改着我们。
我们走一步,拍一步,或许
未来的某一天,我们所参与的
这些永远,会缘此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