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景艺术:虚无与永恒的启示

2021-08-24 06:25邓晨
看世界 2021年15期
关键词:雕塑艺术家艺术

邓晨

迈克尔·海泽的《双重否定》

从1960年代晚期开始,地景艺术在世界各地兴起,美国艺术家沃尔特·德·玛利亚就是其中一个代表人物。1977年,他在新墨西哥州渺无人烟的草原上找到一片大约1平方公里的土地,在那里竖起400根约6米高的钢柱,它们在雷雨来时会吸引闪电,这件作品称为《闪电场》。

这个巨大的雷电审美装置,可以说是地景艺术最极致的作品之一。它不像常见的雕塑或艺术装置只是被安置在户外就完事了,而是旨在与自然力量发生互动。雷电是最壮观、也最令人畏惧的气候景观之一,人类虽然无法捕捉活生生的闪电放进美术馆里,却能够导引它成为一幅“动态图画”。

荒野里的永恒

在地景艺术初兴的年代,先驱艺术家们制作了不少规模巨大的作品。例如罗伯特·史密斯森的《螺旋堤坝》,将6000多吨的泥土与碎石,在犹他州的荒野盐湖里,卷曲成460米长的螺旋形图案;迈克尔·海泽的《双重否定》,则在内华达州沙漠里挖了两道15米深、400多米长的凹沟—相较之下,埃及的胡夫金字塔的基地也就是200米见方。

尽管这些作品对渺小人体来说算是规模巨大,但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中却并非如此。在《双重否定》的空拍照片里可以看到,相较于旁边天然形成的峡谷,艺术家挖的壕沟极为细小—这种参照对比也是作品的一部分。

《闪电场》

《螺旋堤坝》

美国中西部的无边旷野,也使这种作品成为可能。这种广阔的地理条件结合极简主义的现代艺术潮流,再加上资本的注入,共同造就了这些大型的早期地景艺术作品。

尽管不少艺术家声言,地景艺术不是商业化的,因为它们是无法被搬进艺廊买卖的,但事实上,庞大的计划需要庞大的资金与人力,而且游客报名参观一次的费用也要数千元人民币。

当他把这件作品交给洛杉矶当代美术馆维护时,唯一的指示就是任其接受风吹雨打的剥蚀而消亡。

为了与浩瀚的自然相匹配,人类追求广阔和永恒,但同时也在追求的过程中意识到自身的渺小。例如创作《双重否定》的迈克尔·海泽就意识到,崩坏属于作品的一部分,所以当他把这件作品交给洛杉矶当代美术馆维护时,唯一的指示就是任其接受风吹雨打的剥蚀而消亡。

宏大的地景艺术既体现崇高与奢侈,也必须承认虚无及脆弱。

森林里的微小瞬间

地景艺术的早期阶段过后,世界各地有越来越多艺术家尝试在微观的尺度上创作。他们关注的是时空中的偶然机缘,不是崇高的岁月而是季节的色彩,不是无垠的荒原而是茂密的森林。创作的观念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1995年,克里斯托用银色织物包裹德国国会大厦

粉红色的布料“环绕”起迈阿密外海的小岛,把它们转化成“巨型雕塑”

1981年在韩国忠清南道的公州市,有一批年轻艺术家通过野营在自然中寻找灵感。他们在干涸的河床上,成立了简称“野投”的“野外现场美术研究会”,进行“季节研究”。例如用野草包裹全身进行表演,在树干上塑造雪人,把绘画与摄影图像放进自然场景,用树枝及羽毛创造稍纵即逝的雕塑。“野投”的意思即“把自己投入野外环境”。

现在很多地景艺术更加大众化,或者更加强调由居民与艺术家共同创作。

这些艺术实验,完全是凭借着现场的气候和材料。因为一阵风就能刮走羽毛,雪融之后雕塑就消失了,所以只能由摄影保存下来。不过,当接受一切都如此易变的时候,或许艺术家更能理解时间—毕竟任何人为作品,放进亿万年的时间维度来看,都只是惊鸿一瞬间,不论是《螺旋堤坝》或《双重否定》都有倾颓的时候,《闪电场》何时能遇上一场雷雨也是偶然的。

苏格兰的艺术家安迪·高兹沃斯也拥抱精巧而易变的瞬间。他用碎冰堆叠出仿佛脱离重力的构造,用树叶的渐层排列成绚烂的环状晕染,或者躺在路面上任雪落下而形成一个人的形状。

这些短暂的美丽抛开了沉重的枷锁,更能令人感受到生命力。他的作品中经常有环状的“洞”,它们有时候如同“黑洞”般能吞噬一切,但同时也可能是新生的源头,是生与死的周而复始之门。

地景中的社会

有些巨型地景艺术也抛弃了“长期性”。去年逝世的艺术家克里斯托,曾经使用银色布料“包裹”澳大利亚的海岸线、德国的国会大厦,用粉红色的布料“环绕”起迈阿密外海的小岛,把它们转化成“巨型雕塑”。这些作品达成的是暂时的变貌,这往往不是因为材料的寿命很短,而是因为作品占用的是公共空间。

随着艺术创作对社会脉络与环境议题的反思,地景艺术的社会性已越来越强。从欧美、东亚、俄罗斯到印度、非洲,都有许多地景艺术展览,或是各种专门以地景艺术推动乡村发展的计划出现。這些项目旨在通过艺术来吸引游客,或重新规划社区发展。因此,地景艺术也可以算是某种新型“工程项目”,改造着世界上很多地方的面貌。

在过去,有些旷野里的大型地景艺术项目需要动员大量人力,尤其在贫困国家的地景艺术纪录片里,可以看到艺术家叉着腰微笑、当地居民则辛苦搬砖的画面。这种权力关系令人不适,这也是现在很多地景艺术更加大众化,或者更加强调由居民与艺术家共同创作的原因。

地景艺术更是抗衡权力的场域。早逝的古巴裔艺术家安娜·门迭塔,把女性身体刻画于大地,用花朵、泥土、血、羽毛覆盖自己的身躯,用地景创作表达女性的性别意识,这也影响了很多女性艺术家。例如巴西艺术家朱莉安娜·诺塔利,她在去年制作了一个地景雕塑,引起了部分人的强烈攻击。

巴西女性争取地景艺术,靠的是舆论斗争;《闪电场》的保存除了由于作品本身的名气,也仰赖富豪的赞助—2008年维护方筹募了巨资购地,以免地产开发造成破坏;至于“野投”,在政府支持下定期举办国际艺术双年展,成为地方上的盛事。

不论地景艺术是庞大还是微小,为的是改造还是抗争,人们或多或少,都可以从中获得一些关于永恒抑或是虚无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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