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江姐》的当代剧场美学探索

2021-08-24 01:37赵妍
歌剧 2021年12期
关键词:江姐歌剧舞台

赵妍

Contemporary theater aesthetics in the opera Sister Jiang:

From individual to national revolutionary spirit

作于1964年的歌剧《江姐》历经几代艺术家巳精心创作、长期打磨,是一部传唱了近60载、深受广大观众喜爱的经典主旋律作品,是中国观众对中国民族歌剧最初也是最深刻的记忆之一。不管是歌剧旋律本身的动听,还是数十载光阴积淀赋予它的附加意义,都让建党百年之际的《江姐》被寄予了厚望。中国歌剧舞剧院重排制作的2021版歌剧《江姐》成功演出,再一次证明了经典民族歌剧的强大魅力和绵延生命力。

经典复排更像是一场开卷考试,耳熟能详的剧情设置,珠玉在前的角色设置,既是一种先天的优势亦是一种先天的制约。如何用当代审美表达、丰富的艺术手法讲述那个年代发生的故事?如何用优秀经典作品来传送红色精神,引导大众特别是年轻一代的观众产生共鸣,树立正确的民族观世界观?这是当代民族歌剧需要攻克的难关。

国际教育慈善组织瓦尔基环球教育集团基金会(Varkey Foundation)发布的一组调查显示,以“95后”为代表的中国年轻人,在国家认可度、评价方面,相关数据都要高于很多发达国家。因此雖然人们普遍相信,“90后”“00后”是生长在日本动漫和好莱坞大片里的两代人,但在民族认同感和爱国热情上,这批年轻观众却丝毫没有降低。经典戏剧的表达方式需要贴合年轻观众需求的变化,才是主旋律戏剧能够重新成为“主旋律”的核心原因。

要在同题材作品中缔造独特价值,需要在叙事的结构手法上加以创新,发现更多的可能性。这部歌剧的主创没有被主题的“宏大”束缚住艺术想象,而是大胆地进行了一场当代剧场美学探索。2021版歌剧《江姐》对人物关系的有力开掘、对戏剧性场面的匠心布局、对叙事节奏的精准把控,受到了业内专家和观众的好评,为此类题材作品的艺术呈现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切口。在观剧过程中,《红梅赞》《五洲人民齐欢笑》《春蚕到死丝不断》《绣红旗》等诸多经典唱段一出来,身边的青年观众包括笔者自己,都是热血沸腾,找到了深远有力的民族精神共振。

纵观导演王晓鹰的大量戏剧作品,他一直在传统与革新、表现与再现、写实与写意之间努力寻找平衡。此次新版歌剧《江姐》舞台呈现的“诗化意向”拓展了想象、放大了情感,符合“美在意象”的中国传统美学观点,实现了红色题材民族歌剧的当代表达。他的第一个探索,是将过去版本《江姐》中在幕后的歌队推到台前,融入情景,加大了情感表达的浓度和诗意。大量的舞台调度如同水中行船一般随着音乐节奏悠然缓慢地进行,而不会突兀地靠切光或者演员上下场来切换。这种渐进渐出的调度处理有一种含义隽永的诗化氛围。

红色题材戏剧的当代审美表达几乎是所有主创人员都在进行的思考与实践。舞台视觉如何以当代的审美意识、朴素的手段以及全新的舞台形式阐释经典诠释主题,是贯穿设计与舞台体现的主旨。导演王晓鹰与舞台设计陶雷、灯光设计周正平、多媒体设计胡天骥共同借助多区域影像视频的并置、重叠,让演出的空间跳出了写实时空的拘囿,既营造了码头、城门、华蓥山、小酒店、农舍、渣滓洞集中营的审讯室和牢狱等场景,亦实现了从现实空间向心理空间的自由切换。

导演对整体舞美驾驭得很好,没有陷入现实场景的写实描述,没有进行一个场景一个场景的切换,而是随着不同阶段里人物的物理时空、精神时空状态而变换表演状态,让时空的流转非常自如,没有阻碍。颇具仪式感的歌队,弥漫出崇高、庄严与深沉的气氛,强化了剧本的原始立意,极大地加重了其艺术震撼力。借助舞台表现外化人物的深层心理、物化创作者的主观意识的观念与技法,把舞台假定性从一个解决戏剧外部时空关系的导演手法,升华为一个舞台艺术的美学理想或美学观念。用一种超越常规的诗意,用一种极致的单纯,用一种内在燃烧的生命力,表达出一种向死而生的壮烈,在观众心灵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

这一版编曲更加壮阔而宏大,配器与唱段的节奏都有不少细节调整。记忆里,中国歌剧史上创造过奇迹、成就过辉煌的时代中,在这质朴大气风格与荡气回肠的经典唱段里,浮现出一段段变迁的历史。沧海桑田,岁月鎏金,整部歌剧以共产党人的精神气节撑起了筋骨,以经典的音乐灌注了当代国人血脉,由舞台的视觉语汇拓展出更广阔的表现空间,充分展现了歌剧的灵动与感染力,构成了全新的历史追溯与精神造像。王晓鹰导演对整体节奏、人物形象、舞台歌队的把握非常得当,使得整部制作体现出当代中国歌剧演员艺术素养和形象塑造能力的整体性提升。这种表演调度架构让这一版的歌剧《江姐》展现出了极高的辨识度,既致敬了经典,又面向了未来。

尽管世界各地的人们都渐渐发展出了自己的文化和语言,但是几乎所有民族都对“红”这种鲜血般的颜色非常敏感。红色本身的意蕴对于中国人来说实在太丰富了。在华夏这片土地上,历经数千年的历史,逐渐积累出了深厚而富有层次的文化内涵。1949年,政协筹备会议向全国征集新中国国旗的设计方案,在大多数方案中,红色都被选为新中国国旗的底色。因为“红”是关于鲜血的、生命的、国家的、庄严的、光明的、尊贵的、美丽的、恢宏的、神圣的、幸福的、亨通的以及官方的。

笔者认为此剧主创在追求一种由点及面、不断累积的红色——纯粹的红色是一直贯穿全剧始终的象征,串联个体情感和国家命运的羁绊。一开场江姐的红围巾、红外套、《红梅赞》唱段中暖红色的灯光及露出傲立风霜的红梅、多媒体背景由特务出场的凝重阴森冷色调转变成“长空阵阵起红云”的大红升腾、听到老彭死讯时多媒体表现出的血红色树枝的缠绕、与甫志高激烈枪战时护住江姐的小华牺牲时多媒体表现出的鲜血流淌、灰黑岩壁上渐渐氤氲出点点的红梅(亦似血迹)、《绣红旗》唱段中舞台上倾泻而下贯穿整个空间的红色瀑布,以及终曲合唱《红梅赞》时多媒体中“绽放”的大片红梅——“红色”,多次通过带有主创强烈主观的意图,形成依据人物情感波动而积聚的韵律,令人感受到民族的血性、紧张的危险、被封闭围困中的希望、流血牺牲的生理层面或是追求自由美好的信仰层面等等。红色把内化式的情绪转换成一种外放式的视觉感受,让观众在痛感的同时感受到一种庄严肃穆之美感。

舞美、灯光、多媒体设计合力打造了粗粝沉实的舞台气质,加强了历史的厚重感,奠定了一种悲壮、厚重、磅礴大气的风格基调。舞美设计以三面墙为基础——左右对称的两组巨大开合车台装置和后区高墙为主体,在整体结构上做出抽象的山势,局部绘制写实的岩石肌理。墙面上开出多组洞口,可前后左右移动出四组台阶车台,满足了不同场景的调度需求,同时组合出高低错落的视觉层次,又有统一的空间质感。

2021版《江姐》的舞台,视觉上始终追求一种强烈的撞击感,一方面是色彩的色相与明暗对比,一方面是空间的虚实对比。剧中呈现出的各种对抗,可以表达出江姐为代表的共产党人的信仰和生存遭遇的种种困境“围剿”,可以表达个人命运与国家前途的關联。这种碰撞又是一种很克制的选择。中性布景造型便于打造诸多场景的结合,也有利于灯光设计与多媒体设计非常主观地使用大面积的冷暖明暗色调对比,展现出事件推进、人物角色的变换过程,进一步加深主题,表达出很多文本和表演无法说明的话语。

渣滓洞场景,舞美视觉没有直白地表现渣滓洞集中营里暴力血腥的肉体摧残,而是用抽象简约的结构营造出一种逼仄而封闭的感官体验,强化出残酷战争所导致的人性扭曲。由钢铁牢狱的晦暗灰色与女性歌队的强烈白色与鲜红围巾交织而成的灼伤感久久摘除不去。为了不打乱整个越狱计划,江姐放弃了个人生的希望不肯提前越狱。她身在炼狱,留下最后的独白。她个人的肉体即将陨灭,灵魂却化作精神与信仰与我们同在。正因经历了前面的铺垫,到了最后一幕《红梅赞》的光芒才如此耀眼,激昂的音乐声中,江姐大义凛然地就义,舞台上昂首怒放花万朵,最终之门轰然打开,召唤出了一个金色光芒耀眼时代符号,照亮了暗夜。

服装设计彭丁煌在群演角色的歌队服装色彩上,运用了大地一样的暖灰色色调,打造出一种真实质感的力量感和雅致色调的多层次。与其有明确对比区分的,是在表现江姐内心外化的歌队,用了纯粹醒目的红白配。在主要角色的服装设计上,笔者有一个小建议,感觉江姐终场的服饰有一些太“体面”了,第七场的造型中应适当展现一点受过刑的惨烈痕迹,才凸显革命成功的来之不易。唯有在痛苦与磨难之中,那些熠熠发光的情感与精神才更能提示着什么是正确、美好,才更能给予我们勇气和动力,去追随渐渐沉寂的信念。

回望近代百年历史的烟云,无数中华儿女为了信仰和心中理想而前仆后继,用红色精神的浩然正气擦亮中华文明的昂扬底色,成为激励今人继往开来的能量源泉。革命先烈用生命捍卫信仰,换来如今的山河无恙,也激励着今人继续向前。百年征程波澜壮阔,百年初心历久弥坚,吾辈青春当自强,方不负这血脉传承、精神哺育、世代守护。

歌剧《江姐》的舞台上重现了炼狱,又远远不止炼狱——最终表达的,是真正的理想主义冲破炼狱的精神。主创团队以独立的人格魅力,以勇毅的战斗精神,书写出那个伟大而苦难的时代,共同为百年来历经磨难却未被打垮的民族伟力击节叹赏。先烈们迎接死亡时的痛苦、不甘与恐惧,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不会因为身后的荣誉而减轻一分一毫。我们最后确实赢得了战争,但这胜利从来不是轻易的。而唯有认知到这一点,我们才真正地认识了战争。也才真正地认识了大写的人。《江姐》用真情实感的力量唤醒记忆、震撼人心,激活了观众对经典的认知,也激活了我们对多难兴邦沧桑流变的理性认知,让具有时代温度和精神文化内涵的作品激荡中华儿女的爱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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