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兴马远”论

2021-08-23 07:20詹绪左吕永生
书画世界 2021年6期

詹绪左 吕永生

内容提要:宋代钱塘画家苏显祖有“没兴马远”的绰名,后人对它的解读多有可商可议处,尤对“没兴”的解释,或“惊诧”云云,或未能厘清。但不宜盲从,不可不辨。从语言学和文化学的角度对其进行考察,以廓清其本来面貌,可为相关书史画论中绰名的解读提供一些可资借鉴的路径。

关键词:苏显祖;“没兴马远”;陈惊座;绰名

宋代的苏显祖,是南宋嘉定时期(1208—1224)的宫廷画家,他与“没兴”一词结缘最早见于元夏文彦《图绘宝鉴·卷四》:“苏显祖,钱塘人。工画人物、山水,与马远同时,笔法亦相类,但笔法稍弱。嘉定年画院待诏,俗呼其画为‘没兴马远。”此后,“没兴马远”就成了画坛最有名的典故之一。黄宾虹先生在其论画的书稿中也多次引用此典,只是其中“没兴马远”的主角已易作他人。而这一“俗呼”究竟指何意,也着实让研究画史的学者颇为纠结。《中国美术大辞典》[2]和《唐宋画家人名辞典》“苏显祖”条,都只列出这一绰名而未做任何解释。也有一些学者对其进行了研究,如李烈初的《书画鼓吹》和阮璞先生的《画学丛证》等都有专章或专文予以考论。不过此则公案恐怕还难就此结案,我们发现二位先生的解释以及黄宾虹先生对此典的理解都有可商可议之处,由此也引发了我们对书史画论中的一些俗语、绰名的相关思考。下面试逐一论之。

一、“没兴”究竟作何解

李烈初先生在《书画鼓吹》一书中认为:“没兴”一词“大概是现在杭州话里‘没弄头‘次髦的意思”。——杭州话中的“没弄头”,在普通话中相当于“没意思、没指望”;“次髦”亦即“次毛”,也写作“次貌”,在胶辽和济鲁官话中更为常用,多用来形容人的品行或物品的质量差。我们认为,李先生的这一解释恐不足取。虽说与马远相比,苏显祖“笔法稍弱”,但其作为宫廷画家,定当有过人之处,说其“次髦”,显然不太合乎常理。所以,就连李先生自己在解释“没兴”一词时也使用了“大概……”云云,看来并非很肯定。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苏显祖的某些画作,“比有些署名‘马远的旧画还好,那些画该称为‘没兴苏显祖了”。

如果说李先生的解释还只是就画论画而进行的简单的剖析,并没有对这一用语进行特别深入考察的话,那么阮璞先生的《“没兴马远”之“没兴”作何解》就不能不说是认真的考据文章了。他经过多方考察,最后得出结论:“其实‘没兴一词乃宋人俚语,其义犹言没揣、没料、不意,而用于此处,只是惊诧苏显祖之画酷似马远,竟至如此出人意料耳。”——其云“苏显祖之画酷似马远”,我们并无异议;而“惊诧”云云倒的确有些“出人意料”,故不可不辨。

阮先生所举的“铁证”之一,出自明代冯梦龙《警世通言·金明池吴清逢爱爱》中的例子:“有一个多情的女儿,没兴遇着个子弟。不能成就,干折了性命,反作成别人洞房花烛。”按阮先生的说法,此例大意是指一个多情的女儿“没料到”遇着个小伙子,结果“干折了性命”。把“没兴”解释为“没料”,于文意似乎也能说得通。但若结合更多的语例,则又见其不然。我们不妨“就地取材”,就从冯梦龙的作品中找出几例,看看这一解释能否一“通”百“通”。其《醒世恒言·郑节使立功神臂弓》中写道:“夏扯驴听得说:‘我好没兴,吃这客作欺负!”此例中“好”是副词,作“多么”解,而按阮先生的说法“没兴”是“没料”之意,“好没料”就难以理解。另外,我们从阮先生所引的《警世通言》中也找到一例,其《万秀娘分报山亭儿》中写道:“这尹宗分明是推着一车子没兴骨头,入那千万丈琉璃井里。”这里的“没兴”放在名词“骨头”之前,显然为定中结构。“没料”或“不意”的“骨头”,更是难以自“圆”其说。看来阮先生的铁证并不够“铁”。而“没兴”一词的真正意思,其实在杨桐为该篇所作的夹注中已经表明,即“倒霉,不走运”是也。

“没兴”本属北方官话中的方言词,宋代即已产生。南宋陆游在《老学庵笔记·卷四》中写道:“晁以道与其弟季比同应举,以道独拔解,时考试官葛某眇一目,以道戏作诗云:‘没兴主司逢葛八,贤弟被黜兄荐发。细思堪惜又堪嫌,一壁有眼半壁瞎。”后来,这种纷至沓来的“没兴”事又多了一种专门的说法——“没兴一齐来”(倒霉的事不打一处来)。如宋无名氏《张协状元》戏文第八出:“经过此山者,分明是你灾。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卷三》云:“今日打了孙雪娥,管教潘金莲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也可说成“没兴齐来”。明槐鼎《乐府遏云编》云:“你从前作事没兴齐来,只在转眼之间。”

“没兴”既指“不幸”之事,后来便有了“没幸”的写法。元曾瑞《快活三过朝天子·劝娼》曲云:“又待趁风流成就了好姻缘,又待认没幸看钱面。”《水滸传·第七十六回》云:“一齐抢入阵中,来捉童贯。正是:从前作过事,没幸一齐来。”“没幸”也可写成“无幸”,如《水浒传·第六回》云:“可怜两个强徒,化作南柯一梦,正是:从前作过事,无幸一齐来。”

二、两个“没兴”的纠缠

阮先生又认为,清吴其贞《书画记》“不考‘没兴二字为何等语,乃至望文生义,妄以没兴味、没精彩解之”。但《书画记》中其实并没有“没兴味、没精彩”之类的说法,阮文不知何据,妄加指责。不过,“没兴”作“没兴味”解的例子倒的的确确是有的。《宋语言词典》就有“没兴”条,它的第一个义项正是“没兴趣,没劲头”。有意思的是,王锳在《唐宋笔记语辞汇释》中也收录了“没兴”条,释云:“犹言倒霉,并不是字面所表示的没有兴致的意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这两本书的解释各有道理,只是被两个同形的“没兴”纠缠,未能厘清罢了。

这两个“没兴”既属同形词,那就可说是“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作“倒霉”解的“没兴”,其前身当从“不兴”而来。“不兴”一词出现很早,指“不昌盛”“不兴隆”,这是一个人家族、事业最倒霉的事。《诗经·小雅·天保》云:“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郑玄笺:“兴,盛也。”汉班昭《东征赋》:“后衰微而遭患兮,遂陵迟而不兴。”到了隋唐五代,用于否定事物的“没”在文献中开始出现,之后否定词“没”在俗语中的使用更加频繁,并在宋代出现了“没兴”一词。

而作“没兴趣、没兴味”解的“没兴”,“兴”当然是指“兴味”,只不过唐宋以前多称“没兴味”为“尽兴”。《元明清文学方言俗语辞典》中列举了“尽兴”和后来的“没兴”可以互通的例子,认为《西洋记·第七十一回》“银角大仙丢下了如意钩,过了三十刻,看见风浪不能成功。乘兴而来,没兴而返”中的“乘兴而来,没兴而返”,就是从《晋书·王徽之传》中“乘兴而来,尽兴而返”的名句化用而来。宋代滕甫《蝶恋花·次长汀壁间韵》词云:“对景沉吟嗟没兴,薄倖不来,空把杯盘饤。”明凌濛初的《初刻拍案惊奇》中有:“饮量尽大,酒德又好,凡是宴会酒席,没有了他,一坐多没兴。”明汤显祖《紫钗记》云:“钱财使费恨多才,无分有分戴荆钗。俺只怕没头兴的东西,遇不着个人儿买。”又清洪昇《长生殿》云:“只怕没头兴的媒人,反惹他憎贱。你二人随我到翠阁去来。”例中“没头兴”就是“倒霉”的意思。《宋语言词典》将“没兴”这两个同形词作为一个词的两个义项,显然欠妥。《唐宋笔记语辞汇释》注意到了两个词的差别,却未列出表“没兴味”的“没兴”词条,也让人不免有些困惑。

三、“没兴马远”类的称谓方式

我们对《四库全书》进行了比较全面的检索,“没兴+名字”最早的例子是宋范公偁在《过庭录》中的“没兴真武”:

王陶乐道,哲庙居东宫时师傅也。哲庙登极时,王退闲。上力欲召用,陶表谢云:羽翼已成,四皓不闻于再起;田园粗足,两疏那见于复来。遂不出。……一时称之。陶美姿而长身,时谓之“没兴真武”。与文正长子监簿为友婿,范氏处长。后其室死,而监簿亦亡,复续长姨,忠宣因此疏之。

从中可以看出,王陶一生仕途不显,家庭生活也不幸福。妻子死了,又娶长姨,搞得朋友也不待见他。虽然他的名字中既有“陶”也有“乐”,实际上他本人却是个十足的“倒霉蛋”。又因其长得高大帅气,跟北帝庙中供奉的“真武大帝”颇为相似,于是人们就称之为“没兴真武”。这个称谓并没有贬低的意味,更多的倒是同情和调侃。王陶文笔高妙,又“美姿而长身”,有“一时称之”的美名,只是运气欠佳。“没兴真武”的说法既云“时谓之”,当是社会上流行的说法。因此,虽然我们尚未见到王陶之前的用例,但此词产生的时间要早于“没兴真武”这个称呼,却是毋庸置疑的。

宋王明清《挥麈录·余话·卷二》中有“没兴徐德言”的说法:

廉宣仲布,建炎初自其乡里山阳避寇南来,所携巨万。至临安,寓居吴山之下,舍馆甫定,而郡兵陈通等乱,囊橐悉为劫掠,一簪不遗。……宣仲夫妇既幸脱厄,买舟趋霅川,来依外祖空青公,空青馆置于所泊僧舍。宣仲,张子能婿也。外祖戏曰:“君真是没兴徐德言矣!”

廉宣夫妇为避战乱,颠沛流离,历经浩劫方得“脱厄”。所以其外祖认为廉宣比南朝时夫妻分离最后才得以“破镜重圆”的徐德言还要“没兴(倒霉)”。

另外,在宋人赵令畤《侯鲭录·卷七》中亦载有“没兴孔夫子”的说法:“孙莘老形貌奇古,熙宁中论事不合,责出。世谓‘没兴孔夫子。”——孙莘老是苏轼的朋友孙觉,因为言事贬官被“责出”,与“孔子”的经历有些相似。孙莘老落职后出知外任,又随之辗转于七州任职,可以说比孔夫子周游列国还要“倒霉”,所以被称作“没兴孔夫子”。

苏轼本人颇爱调笑打趣,在他的文集中就有“没兴张镐”的说法:久放江湖,不见伟人,前在金山,滕元发乘扁舟破巨浪來相见。出船巍然,使人神耸。好个没兴底张镐相公。见时,且为致意。别后酒狂,甚长进也。老杜云:“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谓张镐也。萧嵩荐之云:“用之则为帝王师,不用则穷谷一病叟耳。”

张镐乃唐朝宰相,“身长九尺”,滕元发的形象也“巍然,使人神耸”。张镐一生两遭贬谪,最后病逝于任上,正应了“不用则穷谷一病叟耳”。而滕元发“黜为池州,未行,改安州。流落且十岁,犹以前过贬居筠州”(《宋史·卷三百三十二》),比张镐显然要“没兴(倒霉)”得多——张镐好歹还当过“帝王师”。清人先著在其《之溪老生集·哭周证山》诗中有云:“没兴怜张镐,无人识马周。十年勤会面,百事忆从头。”一个“怜”字,正点出“没兴”一词暗含着对“张镐”的同情之心。阮璞先生认为“没兴张镐”,是言滕元发“酷似张镐,竟至如此出人意料耳”。这一解释与本义相去甚远,苏轼语中的调笑与怜惜之情亦荡然无存。

通过对以上“没兴+名字”绰名系列的考察,我们可以看到,“没兴”系列绰名指称的对象与用来比较的另一方之间的差别并不完全相同,可将其分为两类:

第一类,比较双方的差别体现在性质上,即一方幸运而另一方不幸。“没兴真武”中的“真武”是北帝神,而王陶是个仕途蹭蹬、家运不昌之人,“幸”与“不幸”不言自明。“没兴马远”也属此类,指苏显祖是个没有马远幸运的画家。

第二类,比较双方的差别体现在程度上,即一方不幸,另一方更加不幸。无论是“没兴徐德言”,还是“没兴孔夫子”,抑或是“没兴张镐”,指称的对象都比用来比较的人物更加“没兴(倒霉)”。《唐宋笔记语辞汇释》也注意到“没兴张镐”是以“唐代张镐拟滕”,“张镐是不得志的,故云‘没兴”。但该条注释没注意到,被指称的对象要比用来比较的人物更加“没兴”,又将以上两类的绰名杂糅一处解释,稍显不妥。

进而我们发现:在第一类中,如果比较的内容是双方的才干时,“没兴”更倾向于表达“既生瑜,何生亮”生不逢时的慨叹与怜惜,第二类则含有“一蟹不如一蟹”的况味,尽管二者均属调侃和戏谑。“没兴马远”即属前者。值得注意的还有,阮先生用“出人意料”去解读“没兴马远”,含有对苏显祖的赞叹之意。但实际情况却是,马远乃光宗、宁宗两朝的宫廷画家,而苏显祖为宁宗嘉定时的待诏,比马远成名稍晚,但才干不相伯仲,二人可谓一时瑜亮。只是苏显祖声名为其师所掩,只能做个“没兴(不走运)”的“马远”。在这个称呼中寓含对苏显祖命运欠佳的调侃和生不逢时的怜惜,而不是“次髦”之类的贬抑。我们唯有如是观,才有可能接近“没兴马远”的正解。

“没兴”后既可加“专有名词”,当然也可以置换成普通名词,指某一类人,并随着使用频率的提高而固定成词。“没兴汉”就是这样的例子。元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拈古请益录·临济祸事》云:“这僧是个亡命没兴汉,引颈受刃道:如何是吹毛剑?”清净符汇集的《宗门拈古汇集·忘名古宿》:“万松要断者不平公案,更与花判道:吃拳没兴汉。”二例中一个“亡命”,一个“吃拳”,都是十足的“没兴汉”“倒霉蛋”。“没兴”还可加补语“不唧溜”,“不唧溜”义为“愚笨”,加“没兴”即指既倒霉又愚钝,可以说是倒霉透顶。《夷坚志·建康头陀》:“斋中钱、范二秀才诘之曰:‘道人何为者?对曰:‘异事,异事!八坐贵人都着一屋关了,两府直如许多,便没兴不唧溜,也是从官。”

四、从“没兴”看对古代书论、画论中绰名的解读

古代书论、画论,大多语言典雅,甚至有以四六骈文连缀成篇的。而夹杂其中的俗语词,往往字虽浅白,义实难晓。“没兴”一词,《图绘宝鉴》云其为“俗呼”,可见是当时常见的俗语词。我们不妨举一个书论中的例子。《法书要录》中有宋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文中载:“杜陵陈遵,后汉人,不知其官。善篆隶。每书,一座皆惊。时人谓为‘陈惊座。”从文意看,“陈惊座”乃陈遵之绰名,当无疑问,但我们进一步考察,情况却并没有这么简单。

“惊座”即“惊坐”,《汉语大词典》释“惊坐”为“使在座者震惊”。有人译为“一坐皆吃惊”。以事理揆之,杜陵陈遵既善篆、隶,每书之时,其书技之高超本在意料之中,更不用“每书”皆惊。可见“惊坐”当另求别解。

《汉书》乃常见之书,张彦远在辑录《采古来能书人名》时定会有所怀疑。宋朱长文《墨池编》录此文为《齐王僧虔答录古来能书人名》,中有夹注:“张彦远云:按《前汉书·游侠传》,陈遵,字孟公。此云后汉人,非也。哀帝时,以校尉击赵明有功,封嘉威侯。此云不知官,非也。性任侠,贵戚皆敬重之。性又善书,时列侯有与遵同姓名者,每至,人问,曰陈孟公,坐中皆震动,及见而非,因号‘陈惊坐。且其人并不因书得惊坐之名。此云每书则一坐皆惊,则又非也。僧虔录此一节事而有三端错谬。”朱长文所据张彦远的说法不知出于何处,但其指出此文中三处的错谬却大有道理,此“惊坐之名”当和书法无关,也不可能是指陈遵一写字就让人震惊。

明代陈士元在《名疑》中则明确指出了真伪:“两陈遵,《汉书》陈遵字孟公,豪侠。所在人怀之惟恐后。时列侯有同孟公姓名者,孟公每至,门人曰:‘陈孟公。座中莫不振动,既至而非孟公,号其人为‘陈惊座。”后文又举“两陈蕃”“两陈夔”等。清汤贻汾《琴隐园诗集·戏柬西安尉徐雨生林》调侃道:“不知谁是陈惊座,却笑生同毛野人。”

两个真假“陈惊座”的身份已经验明,但尚有一问:“惊座”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唐骆宾王《春日离长安客中言怀》诗云:“剧谈推曼倩,惊坐揖陈遵。”可见是从座中惊起并长揖以示敬,这个“惊”不是见其字而“惊”,而是闻其名而“惊”;不是在座中“吃惊”,而是于座中“惊起”。高椅在宋代才出现,汉代普通人坐席,尊者才坐榻,但无论是坐席还是坐榻,都是跪坐,要起身才能长揖。所以“惊座”就是闻其名而从席或榻上惊起,长揖以行礼。

假陈遵事为真,真陈遵事为假,这世间“书三写,鱼成鲁,虚成虎”的事,本来就不少,遂使一桩有关绰名的书论公案贻误至今。崔尔平先生编纂的《书法篆刻术语辞典》一书中,收有“陈惊座”条,例文却引南朝宋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显然欠斟酌。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到,无论是“没兴”还是“惊坐”,求解其语源,是何等重要;而在明其源后,还要揭其流。其方法大要有三。首先,要穷尽所有的用例,并整理出一个随时代衍变的线索。其次,要找到最早的用例,明其构词理据,探其本义,从字理、文理、事理、心理这几个角度去还原其原始语境,从而寻求对相关悬疑问题的破解路径,并根据其不同时代的用例看其词义和词性的发展变化。需要指出的是,一些重要的辞书,如《汉语大词典》《汉语方言大词典》等,虽然不宜盲从,但也不可轻视。“没兴”一词,二“典”均有收录,且都收录了“倒霉”的义项,若能得此之助,再行研究,自然便捷不少。最后,在释义时还要考察词语出现的语境与组合变化,细心揣测用例的微小差别。我们对“没兴+名字”的几个绰名进行的分类,对“马远”与“苏显祖”关系的考察也都贯穿了这个方法。唯有如此,方可解惑于纷纭。

五、余论

黄宾虹先生在《琴书都在翠微中—黄宾虹自述》一书中说道:“明初吴小仙、蒋三松学马、夏,张平山诸人继之,当时谓之‘没兴马远。”《图绘宝鉴》里的“苏显祖”在这里成了“张平山诸人”,确如阮璞先生所言:“此說从来未之前闻,不知何据。”且吴小仙、蒋三松并不是“明初”人,显然,黄先生可能记忆有误。在《黄宾虹山水画论稿》一书中,黄先生又说:“至于张路、钟钦礼、汪肇、蒋嵩,遂有野孤禅之目。徒摹其状貌,失其神气,人谓为‘没兴马远。”在黄先生的两本书稿中,“没兴马远”已然成了一个画家群体的称呼,且前后人物各不相同,这显然已经与“没兴马远”这个绰名的个体属性相左了。黄先生没有交代“吴小仙、蒋三松”被称为“没兴马远”的原因,而认为“张路、钟钦礼、汪肇、蒋嵩”被冠以“没兴马远”,是因为“徒摹其状貌,失其神气”,黄先生眼中的“没兴马远”已经大含贬义,与古人所说的迥然不同。通过对“没兴马远”一语的考察,我们虽然不知道黄先生所说出自何处,但完全有理由赞同阮先生的断言:黄先生对“没兴马远”做了错误的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