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西
冬天,胜平爷爷家的老母猪生了一窝颜色各不相同的小猪,生完没多久,老母猪就病死了。几只好看的小猪被邻居们一个个抱走了,只剩下一只全身白一块黑一块的小猪无人领。胜平爷爷叹了一口气说:“人长得丑讨不到老婆,猪长得丑没人要。没人要就留下和我做个伴吧。”
小猪天生好动,每天在猪圈里一圈圈转,或者用长嘴巴把猪圈里拱得一个坑一个坑的。胜平爷爷一打开猪圈的门,小猪一个箭步奔出来,在院子里撒着欢儿先跑上几圈。跑完了就去惹祸,去羊圈里拱一下小羊的屁股,在院子里追得鸡鸭鹅到处跑。胜平爷爷也不管,任小猪自由自在。胜平爷爷还给小猪起了个霸气的名字:豹子。村里人都暗地里笑话胜平爷爷:“猪就是猪,叫什么豹子?”猪圈坐北朝南,南边无高墙遮挡,阳光很好。更好的是猪圈旁边,有一棵老杏树。
春天,寒意渐薄,暖意渐浓。老杏树黝黑黝黑的枝头,鼓起一个个玫红色的花苞。一场细雨过后,杏花开了。满树的杏花,非白也不若红,一支一支、一串一串在微风里颤动,香气弥漫了整个小院。这个时候,豹子一反常态,不在院子里跑了,它多数时候都待在猪圈里,用两只脚搭在猪圈的半截墙上,用鼻子嗅着空气里的杏花的香味。偶尔有几瓣杏花飘落下来,豹子撤回两只脚,摇着小尾巴,慢慢走过去用鼻子嗅一嗅,或者闭上眼睛静静地站着。这情景被胜平爷爷看到了,忍不住笑了:“像个姑娘在思春哩。”
杏花开得早,落得也快。没多久,杏花渐渐变为雪白。风儿轻轻从树枝间穿过,杏花便落了一片;鸟儿飞过杏树的枝头,一声轻轻地鸣叫,杏花也落了一片。豹子常常站在猪圈里没有遮挡的地方,让雪白雪白的杏花飘落在它的身上。有时候,豹子干脆躺下来呼呼大睡,一瓣一瓣的杏花覆盖了豹子,豹子久久不愿醒来。
夏天,金黄的杏子每天从树上啪啦啪啦掉在豬圈里,豹子只要伸个嘴就能吃个饱、吃个够。冬天,胜平爷爷会在豹子睡觉的身下铺上干稻草,猪圈上面遮一些干秸秆挡风。外边的风吹得秸秆哗啦啦响,阳光从秸秆空隙间洒下来,落在豹子身上,暖烘烘的。豹子在柔软的稻草上,睡得呼噜噜响。
胜平爷爷的儿女们都在城里,平时很少回家,胜平爷爷就拿豹子当自己的孩子养。豹子越长越大,有两百多斤了。胜平爷爷看着豹子很开心,常常和豹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一次过年,胜平爷爷的儿女们都回来了。胜平爷爷很高兴,做了一桌子的菜。可胜平爷爷的儿女们没吃几口,就讨论起豹子的事:“现在猪肉这么贵,豹子能卖四五千块呢!”胜平爷爷不高兴了,对着儿女们说:“豹子虽然是牲畜,但你们谁也不要打它的主意,要不我不客气!”儿女们嘟囔着说:“不就是一头猪嘛,至于发这么大火?”胜平爷爷对儿女们说:“猪都知道每天在家里陪主人,可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每天打个电话给老爹。”儿女们听到胜平爷爷这样讲,头都低下了。
豹子五岁的时候,就不是很好动了。走起路来一摇三晃,像个懒将军。胜平爷爷的眉毛也白了。
豹子八岁的时候,已是满眼浑浊、步履蹒跚,每天一顿饭都不想吃。胜平爷爷的牙齿掉光了,腿脚也不利索了,手还抖。但是,他每天早上在自己吃饭前,都记得先给豹子做一顿热乎乎的红薯粥。
又过了两年,春天来了,杏花又开了。
豹子病了,胜平爷爷也病了。胜平爷爷支撑着身子来到猪圈看看豹子,豹子看到胜平爷爷,它无力起身,只是嘴里微弱地哼了一声,慢慢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雪白雪白的杏花落下来,覆盖在豹子身上。胜平爷爷坐在豹子身边,用枯叶一样的手掌抚摸着豹子的头对儿女们说:“你们不要把豹子卖给杀猪的,也不要吃它的肉,它陪了我十年,以后就把它埋在我坟边,当个伴吧。”儿女们点点头。胜平爷爷在当天晚上也走了。
胜平爷爷的儿女们觉得,把猪埋在自家坟地里不合适,于是就把豹子埋在自家坟地对面的一个小斜坡上,这样可以和胜平爷爷的坟头互相遥望,也算是满足了胜平爷爷最后一个心愿……
摘自《经典美文》